第187章 陳伯吹:老葉,你學生真潤……厲害。
北京城某處四合院。
造型精美,整體通透的漢白玉影壁之下,是一個由紅磚砌成的水池子。
水池底部,一條白色管道向水池中提供著潺潺不絕的活水。
清澈見底的水池幾個水草在水中搖擺,十餘只錦鯉在水中肆意搖擺著花團錦簇般的尾巴,時不時扯一口水草吃,黑分明的死魚眼呆滯的看著上方。悠閒自得。
「嘩啦~」
一個頭髮花白,帶著眼鏡的忠厚老人抓起一把飼料撒開,從空中如天女散花一般落入水中,泛起陣陣漣漪。
頓時魚兒像是活了過來,爭先恐後的大口吞咽。
老人看著這魚兒們陡然活過來的樣子,蒼老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
此人便是被譽為「兒童文學一代宗師」的陳伯吹老爺子,在海內外享有極高的聲譽,對兒童文學事業做了傑出的貢獻,著有童話集《一隻想飛的貓》,評論集《兒童文學簡論》等。
餵完魚兒,陳伯吹放下餌料回到堂屋裡搬了一個凳子出來,坐在樹蔭下。
他的手中還拿著本《兒童文學》,正是六月份的那一期,能吸引到他的自然是程開顏那篇《牧羊少年奇幻之旅》。
雖然已經刊登有一個多月了,但因為他看書很慢,且喜歡細細品味書中的句子和味道,以至於現在才看了一半多。
「老葉和謝女士的評價果然錯不了,那孩子自從獲獎之後,已逐漸有了大師氣象……才二十一歲啊,真是便宜老葉了,收了一個天賦驚人的學生。」
陳伯吹心中有些唏噓,想當年他步入文壇時,也像程開顏那樣年輕。
真是時光易老啊,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陳伯吹創作了許多的作品,從兒童文學作品,評論集,短篇小說集,再到兒童文學理論研究,都有不小的成果。
雖然尚未達到著作等身的境界,但也享譽海內外的兒童文學大家。
他搖了搖頭,拿起夾在縫隙間的書籤繼續看了起來,沉浸在這篇堪稱經典的作品之中。
七月初的上午,氣溫也有些熱,好在頭頂有棵大樹,如華蓋一般擋住陽光的熾熱,再加上時而吹來的清風,倒也舒適。
就這樣沉浸在書中,不知道過了多久。
門外,一個穿著襯衣的中年削瘦男人走了進來,「爸,這一期《北京大學學報》給您捎回來了。」
陳伯吹聽見動靜,低頭看了眼手錶,發覺已經中午十一點了,喊道:「知道了拿過來吧。」
「好,中午吃什麼?我讓維金去做。」
陳佳洱走到父親身邊,將手中提著的厚厚一摞期刊放到樹下的石桌上。
這位是陳伯吹的兒子,畢業於東北人民大學,是國內首批到英國公派留學的學生,63年在牛津大學核物理系留學和盧瑟福高能研究所做訪問學者,目前在北京大學物理系擔任教授,從事於粒子加速器的研究和教學。
至於陳佳洱口中的維金則是他的妻子,周維金。
由於父親陳伯吹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顧,一家人在這座小四合院中一起生活,日子倒也過得滋潤。
陳佳洱現在剛下班回來,有了空閒,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看到父親手中的那部名為《牧羊少年奇幻之旅》的童話故事,不由輕笑出聲來,打趣道:「您老人家還沒看完呢?」
「快了快了,好書不可如牛吞飲,要像品茗一樣,文火慢煮細細品味。」
陳伯吹搖搖頭,插上書籤將書合起來,將視線轉到陳佳洱帶回的《北京大學學報》上,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看起來。
很快他看到了論文的標題和作者署名。
「兒童文學三大母題——作者程開顏,蔣婷。」
陳伯吹略顯渾濁的眼睛縮了縮,古井無波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詫異。
一旁的陳佳洱察覺到這一點變化,隨口問道:「怎麼了?」
「你看看就知道了,這小子居然還寫了篇論文。」
陳伯吹失笑一聲,將手中的論文翻轉過來,給陳佳洱看了看。
「程開顏?這不就是寫牧羊少年的那個年輕人嘛?」
陳佳洱有些驚訝,這段時間父親在家經常觀看,以至於他對這個名字也有了些印象。
「應該就是他。」
陳別吹點點頭,眼中閃過著幾分神采,顯然對這篇論文有了不小的興趣,「難怪能寫出牧羊少年這種經典的作品,原來對兒童文學有自己的理解和研究,你去讓維金做飯吧,我繼續看看。」
「知道了,待會兒再叫您。」
陳佳洱知道父親對兒童文學相關的事情,一直都很有興趣,前兩年浙江那邊出了一個蔣風就很欣賞,現在對這個程開顏甘心去也很正常。
不過……程開顏?
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陳佳洱在心底默念著這個名字,稍縱即逝的感覺令人有些不痛快。
他搖了搖頭沒放在心上,起身離去。
而陳伯吹則翻開論文,兒童文學三大母題幾個大字出現在眼前。
愛,頑童,自然三大母題,母題?
陳伯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的想道:「居然提出了新的劃分法方式?不錯嘛,程開顏這小子!」
論文題目很大,但程開顏這篇論文穩打穩紮,首先介紹自己的分類原則,又對國內外兒童文學理論研究者他們的劃分方式做了充分的分析和評價。
例如陳伯吹在六十年代提出的兒童文學分層理論,將其劃分為幼兒文學、兒童文學、少年文學。
陳壁紙見狀不由笑了起來,同時心中震動不已。
他意識到這是一篇極具創新性的論文,可能打破了傳統的分類方式。
和程開顏的三大母題論相比,自己的三層次理論顯得有些過時了。
陳伯吹罕見的坐直了身體,臉色嚴肅起來。
一頁一頁的快速翻看下去,從國內第一部現代的童話《稻草人》,按照歷史發展,文學發展,時代發展的脈絡一直往下分析。
這時他才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一篇專注於闡述三大母題的論文,甚至將中國兒童文學簡單的梳理了一遍,雖然簡陋,但無論是從論點的闡述邏輯,理論框架的搭建能做到邏輯自洽。
對此,陳別吹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那就是:「這篇論文太適合作為兒童文學專業的教科書了!全面且通俗易懂。」
通過這永恆的三大母題意義和特徵,能夠更好的深入理解兒童文學作品內在的美和價值。
其中最令陳別吹感到共鳴的則是,文章中一些思想與自己不謀而合,兒童文學不僅僅是社會教育的工具,兒童文學的審美功能,藝術氛圍同樣重要,為兒童提供豐富且多元化的精神滋養。
同時還在最後呼籲堅持兒童本位,兒童的歸兒童,成人的歸成人。
……
「呼……寫得不錯,看來兒童文學理論研究邁出了巨大的一步。」
陳別吹感慨道,雖然沒看完,但文章恢弘的氣概已經一展無餘。
厲害的文章就是這樣,看一個開篇就能知道文章的水平如何。
這樣一篇兼具創新,理論框架完整,糅合中國兒童文學史,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理論著作問世。
實在是兒童文學界一大幸事。
不……是文學界,學術界的一大幸事。
陳伯吹作為老一輩兒童文學大家,兒童文學理論學者此時也不得不感嘆一句老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
「老葉!你的眼光也太刁鑽了,這樣的好苗子都被你找到了。」
陳伯吹咬牙切齒道。
……
「爸?您在說什麼呢?」
樹蔭下的水井邊上,陳佳洱提著水桶打著夏季清冽的井水,再將玻璃瓶啤酒放進水桶中冰鎮起來。
聽到了父親口中的話,不由詫異道。
「我是說程開顏這小子的論文寫得好,你葉叔收了個好學生。」
陳伯吹起身拍了拍因為長時間久坐,而有些酸麻的雙腿,笑著說道。
寫的很好?
沒想到他還是葉老爺子的學生。
陳佳洱有些驚訝,要知道葉老可從沒正式收過什麼學生,怎麼到了晚年,還靜極思動了收了個年輕人當學生?
「怎麼,這有什麼驚訝的?小程這孩子非常不錯,非常優秀,尤其是在兒童文學領域上。
三月份兩項文學大獎頒獎的時候,你葉叔叔跟謝女士他們可是和小程同坐一輛紅旗來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關係不一般,更何況前不久他們二人還在《文藝報》上公開誇讚小程是未來的兒童文學大師呢。」
陳伯吹笑著解釋道。
「原來如此嗎?」
陳佳洱點了點頭。
這時候,一個短髮女人端著飯碗走在了出來,大喊道:「聊什麼呢?快點過來吃飯!」
二人連忙動身,去堂屋吃飯。
吹上午吃過午飯後,陳伯吹靜極思動,對兒子囑咐道:「佳洱!送我去你葉叔叔那裡,這篇論文他估計還沒看,得讓他看看!」
……
二人出門到了葉聖陶家中。
東西兩邊的海棠樹花瓣早已經凋零,樹葉倒是綠意蔥蔥。
「今年葉叔叔怎麼沒辦海棠詩會?往年不是往年倒要邀著一批好友聚上一聚的嘛?」
陳佳洱好奇地問。
「你葉叔叔年紀大了,受不得吵鬧,年前還住過一次院呢。」
陳伯吹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不提這個,把這個好消息讓他聽聽,他保管高興。」
「是啊。」
扶著父親走進院子裡,很快就看到了花圃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安靜的躺在樹蔭下納涼,院子裡悄無聲息,只聽得到風聲。
「老葉!」
陳伯吹喊了好幾聲,這才叫醒葉聖陶。
「我當是誰啊!是伯吹啊!」
葉聖陶睜開眼,笑著應道。
……
二人坐下,陳佳洱去泡茶。
葉聖陶揉了揉眼睛,「怎麼忽然跑來了?」
「還不是為了你那個寶貝學生來的?」
陳伯吹笑嘻嘻的說,很難想像一個七八十歲的老人,笑起來還有種小孩子的感覺。
「寶貝學生?我什麼時候收學生了?」
葉聖陶無語道,嘴上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知道好友說的是誰。
無非就是程開顏那小子。
不過……為他來的?
念及此處,葉聖陶不動聲色的試探道:「他幹什麼?能讓你親自跑一趟?」
「呵呵。」
陳伯吹上下打量著葉聖陶的表情,二人相識多年,自然熟悉對方。
嘴上說得毫不在意,一聽到自己專門為程開顏而來,立馬問了起來。
「這孩子也太不像話了。」
不過越是這樣,陳伯吹心中越是想逗逗他,拍了拍大腿,嚴肅道。
「都還是孩子懂什麼啊,你說說看,我替你教訓他。」
葉聖陶皺了皺眉,說道。
「噗嗤!」
「嗨!逗你玩的,他跟我有什麼交集啊?」
陳伯吹噗嗤一笑,活像一個老頑童。
「你個老東西……沒事消遣我呢?」
葉聖陶盯著他罵了句。
「不經逗,算了算了,跟你說正事。喏!你寶貝學生寫的論文,你還沒看過吧,我一看到立馬就給你拿過來了,你好好看看。」
陳伯吹擺擺手,遞過去一本書。
正是《北京大學學報》。
「論文?這小子還來真的?」
葉聖陶想起那天程開顏帶著對象來的時候,說的話,頓時心裡很是好奇,連忙翻看起來,很快看到論文內容的葉老爺子的臉色變得鄭重起來。
就這樣,陳伯吹父子喝著茶,葉聖陶看著論文。
時間緩緩流逝,直到葉老爺子合上書,看著遠處天邊的太陽,緩緩吐出一口長氣,臉色上既有感慨,更有後繼有人的欣慰,最終才萬分感慨的說道:
「這孩子……還真是一鳴驚人啊,從這篇論文刊登開始,他那個未來的兒童文學大師的名頭,算是徹底穩咯!」
「這麼優秀,乾脆讓他做我學生算了。」
陳伯吹冷不丁的開口打斷葉聖陶的感慨。
「這是我學生!」
葉聖陶眼睛一瞪。
「你剛才還說他不是,而且你辦了拜師宴嗎?邀請了對方父母嗎?收了束脩嗎?取了字嗎?」
陳伯吹語氣不咸不淡的,說完淡定的喝了口茶。
一旁陳佳洱真是聽得心裡發慌,生怕老父親把葉老爺子氣出心臟病來。
「你等著!我過段時間我就辦,到時候我看你送什麼禮!」
葉聖陶冷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