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手術一做近三個小時。
應證了簡晳的判斷,受重力撞擊導致胎盤剝落,出血面積擴大,宮腔積壓縮小,再耽誤一下,胎兒就有窒息的危險。
子平母安後,簡晳才讓護士去通知家屬。
等所有事情處理完畢,簡晳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手術室,發現走廊的座椅上坐著賀燃。
她驚訝,「你還沒走?」
賀燃站起身,「老趙他們去病房了,人高興得都忘記跟你說謝謝。」他停頓了下,看著她,「多謝。」
簡晳笑了笑,難掩倦色,「等我就為了說謝啊?沒事,本職工作。」
「還有你的車,又被弄髒。」他說:「要不我幫你洗車吧。」末了還加句,「我親自擼袖子。」
本要拒絕的,被他最後這句話逗笑,簡晳說:「那行。」
車裡血腥味重,簡晳開了窗門,散了會味才坐進去。
他們又回到老趙的店,賀燃說:「你等我一會。」
簡晳嗯了聲,看著他的背影與夜色融為一體。
沒多久賀燃就回來了,手裡還多了個飯盒。
「手術室里也吃不上東西,太晚了,你湊合吃點,是我外婆做的酒釀丸子。」
簡晳嘖了聲,「多不好意思,讓你洗車,還吃你東西。」她歪頭笑,「我賺大了喲。」
賀燃也笑,「賺吧,該你的。」
簡晳是真餓了,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撲哧撲哧,「你不吃嗎?」
賀燃給水泵通電,拿起水槍開始洗車,「家裡有,回去吃。」
他換上雨鞋開始擦車,「你多大?」
「二十六。」
「這麼年輕能當醫生?」賀燃停下動作。
「我讀書早,中間還跳了幾級。」簡晳腮幫鼓鼓,嚼著糯米丸,「從小學到碩士,我都是班上年紀最小的。」
賀燃說:「年紀小受欺負。」
簡晳捧著飯盒看他,「你肯定欺負過比你小的。」
賀燃:「……」他拿著毛刷,手指尖有水墜下,「牙尖嘴利,看出來了,沒人敢欺負你。」
簡晳吃得快,拿著飯盒走過去,「哪有水龍頭?我把碗洗一下。」
賀燃伸手,「給我吧。」
沒等她動作,賀燃直接把飯盒從她手中抽了出來,然後對著水槍一番沖刷,沒幾下就乾淨了。
賀燃把碗擱在一邊,又從車裡把坐墊和腳墊都取出來清洗,外坪上只一盞不算亮的燈,淡光罩在男人身上,靜默得只聽見水聲。
等車洗完,賀燃卻發現牆邊的椅子上,簡晳竟然坐著睡著了。連續三天高強度的工作勞心勞力,她實在是累得不行。
賀燃擦乾手走過去,發現她嘴角邊還有沒拭乾淨的糯米渣,閉上的眼勾出兩條上揚的眼廓,簡晳長相不算艷麗,但氣質淡然很吸人。
賀燃沒見過這麼白淨的女人,從臉到脖頸,好像一碰就能掐出水來。
他嗤了一聲,「心真大,也敢睡。」
簡晳這一覺不到十分鐘就醒了,她猛地睜眼,正好撞見賀燃低頭點菸。
暗紅星火在他指尖劃撥,賀燃瞥她一眼,「醒了?」
「不好意思。」簡晳坐直身子,眼霧迷濛。
「本來想著,再過五分鐘就把你叫醒,晚上凍人,睡久了要感冒。」賀燃起身,咬著煙遞過車鑰匙,「早點回去。」
簡晳從凳子上站起,才發現坐久了腳一陣麻,重心頓時不穩踉蹌了下。
賀燃眼明手快扶住她,粗糲的掌心貼在簡晳的手腕上,細膩的觸感讓賀燃手一抖。
他說:「站不實啊,醫生,你得補點鈣。」
簡晳邊樂邊上車,「順便再燉點大骨湯是吧?」
「行了,快走吧。」賀燃拿著煙的手對她一擺,「路上小心,別再闖紅燈了。」
簡晳系安全帶,「今天的事是特殊情況,再晚十分鐘,老趙愛人就夠嗆。救人的時候,什麼都是次要。」
「咔噠」輕響,安全帶系好,簡晳回頭沖他笑,「拜拜。」
月夜做掩,卻掩不了賀燃眼裡微微跳躍的火光。
十點過後,市中心的路況也極順暢。
簡晳有點困,空出右手去儲物格里拿木糖醇,結果一摸手感不對,她抽出一看,愣住。
是錢。
六張,工工整整地疊在一起。
裡頭還夾了個字條,上頭寫著:今天你闖了三個紅燈,不夠的日後再補。
是賀燃洗車的時候,放進來的「罰款」。
簡晳盯著紙條好一會,別看這男人長相兇巴巴的,字卻意外地好看。簡晳失笑,把紙條擱回原處。
救人是她的本職工作,久了,本職便變成了本能,換做任何時候,她都會那樣做。
這都是些平常普通的事情,沒什麼特別。
簡晳把這事兒拋之腦後,可老趙愛人出院的那天,倆口子手提水果籃來到簡晳辦公室。
「簡醫生,這飯你一定得賞臉,如果不是你,我老婆孩子就都完蛋了。」老趙不顧簡晳的再三拒絕,十分之堅持。
簡晳連聲說不用,老趙也是軸腦子的人,直接把她堵在辦公室,「我不管,你不答應我就不走了。」
簡晳:「趙哥你別這樣,真的不用。」
話還沒說完,老趙直接往地上一躺,呈大字特硬氣,「反正我就不走了,踩死我我也不走。」
簡晳望著地上的大老爺們,哭笑不得,「……我去還不成嗎。」
老趙數秒之間,一躍而起,「成成成,我最聽醫生話了。」
———
賀燃忙活了半個月,終於把手頭這筆爛帳給債主要了回來,周六總算能補個懶覺。
他醒來是九點,老太太正在揉麵團,花襖子把她裹得像個喜慶的不倒翁。
「咱家煤氣燒完了,你去充罐回來,外婆給你炸十個春卷。」
「吃那麼多,餵豬啊。」賀燃刷牙洗臉。
「餵成豬才好咧。」外婆蜷著背,粗短的手卻十分靈活,「嫌棄我,就趕緊找個姑娘,嘮嘮叨叨的我也很煩的。」
賀燃邊刷牙邊擰松螺絲,把空罐卸下,含著滿嘴白沫:「要真找著了,您把這嘮叨勁分一半給她。」
外婆邁著小腳,端著滿盆的春卷往灶邊遞,「你倒是找個回來啊,小狼崽子操心死我了。」
賀燃充完煤氣回來的路上被香味勾停腳步,看著老趙在廚房裡頭忙碌,「喲哥們兒,幾百年沒見你下廚房了。」
老趙繫著圍裙正在剝蒜,探頭從窗戶喊:「對了,正要給你打電話呢,中午來我家吃飯。」
「啥好事?」
「今兒個我請客簡醫生,感謝救命恩人,你倆不也認識嗎,來做個陪。」
賀燃提著煤氣罐的手一頓,「簡晳?」
「對啊,就是她。」老趙剝好蒜,轉身又去拿韭菜,「得了,我沒空跟你說,按點來。」
賀燃把煤氣罐拎回家,飛快換好後就進了臥室。
外婆坐沙發鉤毛衣,邊鉤邊往屋裡瞧,「哎呦,你在幹什麼喲。」
賀燃裸著上身,下邊松垮垮地套了條罩褲,腰腹的肌肉尤其緊緻。
他手裡掂著兩件衣服,「哪件好看?」
一件灰色,一件藏藍。老太太指著灰色的線衫,「這個好,看著就暖和。」
賀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那件藏藍色的,「我中午去老趙家,您自個兒吃飯。」
十一點四十,賀燃出門,到老趙家門口的時候,正好碰見停車的簡晳。
只是她遇到了些麻煩,車卡在坡上,怎麼也停不進去。
簡晳開車技術還行,就是怕這種不上不下的停車,她弄了半天,不但卡不准位置,還直接把車斜在了路中間,前後都是大石墩,進退兩難。
「你上哪兒考的駕照。」賀燃敲了敲她車窗,高大的身影遮住了面前的光。
見到他,簡晳先是一頓,然後面有愁色,「是要我回爐重考嗎?」
賀燃瞥她一眼,「是找駕校退錢,教成這樣還敢收費?下來,我幫你倒車。」
簡晳聽話地下車,站到一邊,賀燃坐進去。
只見他青筋隆結的手指在方向盤上來回動了幾把,車就乖乖地挪到了該待的位置。
賀燃下車後把鑰匙遞給她,簡晳接好。
等了一會,他開口問:「你也不說點什麼?」
「嗯?」簡晳:「說什麼?」
賀燃嘖了一聲,「誇我啊。」
簡晳:「……」
「簡醫生來啦,快請進,快進屋!」老趙的聲音極其熱烈,從門口迎來。
簡晳從後備箱裡拿出禮物,笑著打招呼,「老遠就聞到肉香了,這是我給寶寶的。」
老趙家是自己建的樓房,陽台和客廳相連,種了不少花草。
進屋後,簡晳逗了逗孩子,又幫老趙愛人檢查了下刀口的恢復情況,才走到客廳。
賀燃在陽台上抽菸,煙味兒隨風散了去,空氣里都是淡淡的味道。他背對著,肩寬腰窄,藏藍色的外套襯得身材硬闊。
簡晳走過去,「我發現你很愛抽菸啊。」
賀燃手指捏著半截煙身,「不愛。」
「那還抽?」
「不想戒。」見她過來,賀燃把煙掐熄在花盆的泥里,反過身靠著欄杆,這個姿勢讓窄勁的腰身顯得更有力量。
「你和老趙認識很久了?」簡晳問。
「兩年多,」賀燃說:「我搬到牙蹄路的時候就認識了。」
簡晳又順著話問:「那你以前住哪兒?」
「天新區。」
「那邊發展不錯啊,怎麼搬了?」天新是城市發展最好的一區,房價漲上天。
賀燃瞥了她一眼,聲音淡,「住不起了。我說,你問這麼多,查戶口呢?」
簡晳的表情從楞然變成無語。
賀燃勾嘴笑,「問了這麼多,換我問。」
「為什麼?」
「公平。」賀燃笑容綻大,「就照著你剛才的問題答一遍,哥決不讓你吃虧——你住哪?」
簡晳:「……」
賀燃眼神堅持。
簡晳撥弄著一盆杜鵑,說:「醫院附近的公寓,上班忙,我自己租的房子。」
「你們醫院不給分配宿舍?」
「分啊,但上下班都待醫院,像坐牢。」簡晳答得一本正經,賀燃卻嗤聲一笑,「說得好像你坐過牢一樣。」
簡晳很快反問:「你不也沒坐過。」
但賀燃卻突然沉默了,簡晳心一沉,手上的勁忘了收,直接摘下了一朵花。
「什麼眼神,」賀燃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笑容,「我沒在裡頭蹲過。」
簡晳哦了聲,面無變色。但她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自己那顆沉下去的心,莫名其妙地落了地。
「簡醫生,馬上開飯!」老趙的聲音混著菜香一塊傳來。
「走吧。」賀燃邁開腳步。
「賀燃。」
「嗯?」他側身,不明所以。
簡晳歪著頭,披肩的長髮伴著一陽台的陽光傾斜到右肩,說:「伸手。」
賀燃在原地懵了好一陣,被她嘴角的微笑牽引著,竟不由自主地照做了。
他伸手。
簡晳握拳的右手移到上面,然後一松。
一朵紅艷艷的杜鵑墜向賀燃的掌心。
「你要的誇獎。」她輕飄飄地丟下話,徑直走向客廳。
賀燃眉目鬆動,看著手心的大紅花,是剛才在門口他幫忙倒車時,沒有討到的誇讚。
這遲來的誇獎啊……
上一秒擦肩而過時她怎麼說來著?
「賀教練,你超棒的。」簡晳的聲音柔軟,嘴角還帶著溫淡的笑,這股殺傷力——
操耳又操眼。
賀燃抬眼,簡晳的背影勾出纖細的腰身,兩條腿被緊身的牛仔褲一勾,臀部又滾又翹。
而那竄出來的渾身燥熱,賀燃怎麼也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