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燃笑的時候,眼睛微微眯縫,被淚光一襯,少了分硬氣,多了分讓人疼的衝動。
簡皙握住他的手,無聲的安慰。
賀燃說:「在你面前老是脆弱,一點也不爺們了。」
簡皙笑,歪著頭看他,「那你心情好些了嗎?」
賀燃點了下頭,「好了。」他伸手把人扶起,「太熱了,快去把衣服換掉。」
簡皙一邊扇風一邊拉拉鏈,脖子上全是汗。
賀燃瞅著這身青蛙睡衣,「你什麼時候買的?」
「好多年了,在國外上學的時候,朋友送的。」簡皙起身,順著一路把衣服扒下來,「本來想捐出去,後來想想,這種衣服別人也不會穿,就留那兒了。想不到,今天物盡其用。」
賀燃去臥室,給她整了套換洗衣服,走出來遞給她,「去洗個澡。」
簡皙接過,「桌上有草莓,你吃點。」
賀燃拿了一個,從後面伸過手,「張嘴。」
簡皙被餵了一顆最大的,巨甜。
她側頭,沖他笑。
賀燃低頭親了她一口,「甜死你。」
簡皙站定,食指往他親過的嘴唇上抹了抹,然後放嘴裡舔了兩下,語氣誇張,「哇!有奶味!」
賀燃他媽的都快笑死,按著她的肩膀把人往洗手間推,「洗你的澡去。」
簡皙抱著衣服,溜溜進去。但沒多久,她又伸出腦袋,對賀燃直眨眼睛。
賀燃:「怎麼了?」
簡皙又是對他拋媚眼,又是舌尖舔唇,「燃哥,我不關門哦。」
賀燃:「……」
簡皙:「哈哈哈。」
還是把門關上了。
賀燃盯著門板,眉毛一挑,低頭淡笑,「傻媳婦兒。」
簡皙洗到一半,在裡頭喊,「燃哥,沒有沐浴露了!」
賀燃沒做多想,去儲物櫃裡拿了瓶新的,推開門。
簡皙伺機在門口等著,他一露面,簡皙就往他臉上甩水。
賀燃嘖了聲,偏頭躲。
簡皙摟著他的脖子,往左臉右臉各親一口,「太帥了,忍不住。」
接二連三地哄,賀燃真心實意地笑開了心。
簡皙熟悉他臉上的每一種表情,這回,是真正舒坦了,於是放了心,拍拍他的屁股,「及格,出去吧。」
賀燃飛快伸手,在她胸上捏了一把,「謝謝簡老師悉心開導。」
兩個人又鬧又笑,日子在細枝末節的相處里,變得自然而生動。
洗完澡出來,簡皙邊吹頭髮邊說:「萌萌下周滿百日。媽媽問我們的意思。」
賀燃:「你的意思呢?」
簡皙想了想,「就家裡這些人一塊吃個飯吧,不用搞得太複雜。」
賀燃無條件同意,「好。」
呼呼的吹風機在響,待頭髮吹到一半,簡皙終於以試探的語氣,問出口。
「老公,除了外婆,你還要不要通知別的人?」
賀燃乍一聽沒反應過來,「嗯?」
簡皙關掉吹風機,走到他面前,聲音輕而慢:「你爸爸和媽媽,他們……」
賀燃的臉色微變,簡皙立刻小心翼翼地閉了嘴。
她故作輕鬆,岔開話題,「沒事,我就問問。對了,你還吃草莓嗎?我去把剩下的也洗掉。」
賀燃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人給拽了回來。
簡皙低頭垂眸,靜靜地看著他。
賀燃的眼色有點僵硬,還有一點難以啟齒的失落。
他呼吸輕,說:「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跟著我爸。」
簡皙挨著他坐下,順著話:「那我們把爸爸請過來,讓他也看看萌萌?」
賀燃經歷了一番掙扎,最後點了點頭,「好,我給他打電話。」
簡皙忙道:「我打吧,我乖巧,招長輩喜歡。」
她心如明鏡,雖然兩人結婚沒有辦酒席,但於情於理,都該和雙方長輩通個氣。賀燃對她萬般寵愛,卻始終沒提這茬。
簡皙體貼,不問,但這事一直存在了心裡。
賀燃笑了笑,平靜地說:「不用,我給他打就行了。」
這時,萌萌醒,在臥室里哼哼直哭。
簡皙連忙過去,賀燃一個人坐在客廳。
他腦袋卡了一會殼,才拿起手機起身,走到陽台上,翻出了那個通話記錄在一年前的號碼。
換做早年,賀燃這暴脾氣一點就燃,跟炸藥包似的,與賀正安一個德行。上一次通話,是他和簡皙結婚,他秉著禮數到位便主動通知,那做足了思想鬥爭的勇氣,好不容易撥過去,卻得來一個「您的號碼有誤」的冰冷回音。
賀正安把他給拉進了黑名單。
這種諷刺,把他渾身劃的都是洞,有氣都給漏沒了。
賀燃聯想了一下過去,對現在便不再抱什麼希望。
他按下那個號碼,開了免提,心裡倒數,做好了「還在親爹黑名單里」的情緒鋪墊。
短暫的轉接等待,手機「嘟——」的一聲長音節。
賀燃手抖,竟然通了?
「嘟——」
「嘟——」
每一聲,都把他的心往高空抬,賀燃握緊手機,心臟「嘭嘭嘭」。
五聲之後,音調節奏一變,短促而尖銳——掛斷了。
賀燃那顆已經升到三千米高空的心,就這麼「哐當」自由垂體,在地上砸開了一個深洞,賀燃陷了進去,從身到心,都震得七零八落。
「操!」賀燃忍不住低罵,「有本事一直鎖黑名單,放出來幹嗎!」
他深呼吸,把手機塞回兜里,轉身回房間。
———
賀萌萌百日那天,就連陶星來也特地從無錫片場飛了回來。
陸悍驍一見他就嚎叫,「大明星,來給哥哥簽個名。」
陶星來摘了墨鏡,閃亮登場,「老病弱殘優先,陸陸哥,你肯定排第一。」
陸悍驍順勢把身邊的賀燃往前一推,「你去。」
陶星來嘁了聲,「比我帥的才不給簽。姐,我萌萌呢?給我玩一玩。」
簡皙洗了一盆草莓,走過來說:「睡了,哇,你要不要這麼誇張啊,戴了根這麼粗的金鍊子。」
陶星來低頭,「哦,戲服上的,忘記摘了。」
自從上次喬殊微博一轉發,兩個人的話題熱度居高不下。借著這股東風,陶星來的人氣可恥地上升,各種綜藝邀約接肘而至。最近他還接了個大IP電影的男二號。
陸悍驍好奇:「你那部電影的女主角是誰?」
陶星來捏了個草莓,嚼得可歡快,「周堯。」
陸悍驍:「不認識。」
「就是圈內第一美腿。」
「哦!那我知道了!」陸悍驍只認腿,不記名兒,「我摸過,不咋地,皮膚挺粗糙,還沒我家小孩的細嫩。」
簡皙:「……」這信息量可就有點大了。
陸悍驍沒事人一樣,說:「怎麼是周堯啊,我還以為是和你鬧緋聞的喬殊當女主呢。」
陶星來洋洋得意,「我跟經紀人說了,接戲,基本條件就是,不和喬殊搭台子。」
「喲,你這麼大牌。」
「那叫有骨氣,我不靠女人,我有實力。」
「陶兒,你什麼時候也這麼無恥了?跟你姐夫學的吧?」
旁邊的賀燃一聽,揉了個紙團砸向陸悍驍,「老子惹你了?」
就在這時,陶星來的手機響,李小強來電。
他接通,「啥事兒啊?」
聽著聽著,陶星來的臉色就從晴轉陰,陰轉雪了。
冷得跟冰碴子似的,他崩潰:「臨時換演員也就算了!幹嘛把女一號換成喬殊啊!!」
李小強還在那頭逼逼叨叨。
陶星來一把鼻涕一把淚,「你個小牲口,我炒你個魷魚鯽魚胖頭魚!」
陸悍驍八卦地湊過來,「怎麼了陶兒?喬妹跟你演對手戲了?」
「才沒。」陶星來細想一番,又覺得事情還有救,「我是男二,和女一的對手戲沒多少。」他回憶了一下劇本,「都是一些日常戲份,不礙事。」
剛自我寬慰,手機又響,這回是簡訊。
李小強大概也不敢再電話通知了。
[剛接到片方電話,讓你改演男一號。]
陶星來心跳呈直線狀,而接下來的新信息,更是讓他直接嗝屁。
[還有那場打戲,直接改成你倆的親密戲了,明天進組,帶好牙膏,第一場是舌吻。]
陶星來:「!!!」
喬殊,我上輩子大概是偷了你內褲,你丫今生來討債了!
萌萌的百日家宴,齊家歡聚。
按習俗,給小娃剃了頭髮,外婆留了一撮,放在福袋裡,給萌萌隨身攜帶。
陶溪紅十分直接,給了外孫女一個紅包,裡頭一張銀行|卡。
陶星來送了一套金鐲子和平安鎖,他很有心,在無錫找了個老匠人,全手工打磨,上面還刻著萌萌的名字與出生日期。
簡皙的奶水很養人,萌萌三個多月,已經變成一個小胖娃。
而一家三口,終於有了第一張正式的全家福。
家宴過後,賀燃和陸悍驍,陶星來鬥地主。簡皙找了個機會,避開他們,去找外婆。
「小皙啊,這段時間可辛苦你了。」外婆拍著她的手,兩個人坐在側廳的小茶室里。
簡皙一邊烹茶,一邊說:「不辛苦,萌萌很好帶,外婆,我托人帶了點蟲草,待會給您帶回去。」
外婆直誇她懂事,接過她泡好的茶,吹涼。
簡皙看了眼客廳玩牌正起勁的賀燃,輕聲說:「外婆,我想跟您打聽個事。」
「嗯?好,好,你說。」
簡皙斂下眉目,手指細細地搓著杯壁,問:「賀燃和他爸爸的關係,是不是不太好?」
外婆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簡皙抬眸,「我從來沒有聽他提過家裡的事。」
「小皙。」外婆捧著茶杯,語重心長,「你是不是怪他。」
「不不不。」簡皙連忙搖頭,「怎麼可能,我就是想知道其中的心結到底是什麼。」
沉默了一會,外婆微微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啊,真的沒什麼生死大事,說到底,還是為了我這個老太婆。」
「為了您?」簡皙一怔。
外婆點點頭,語氣似能穿透歲月暮靄,無不感慨,「我女兒和他爸爸離婚,當時鬧得很難看。」
簡皙:「為什麼離婚?」
「感情不和,忙事業,忙賺錢,顧不上陪伴,就離了。」
外婆繼續:「賀燃那時十二歲,兩個人都爭他的撫養權,他也願意跟媽媽走。但談不攏,賀正安就把撫養權鬧上了法庭,判給了他。賀燃很叛逆,處處和他爸爸作對,不好好念書,成天惹禍,父子倆關係很不好。」
簡皙能夠想像,少年時的賀燃,一定戾氣逼人。
外婆語氣悠悠,「這些都可以忍耐,但後來,他母親出車禍死了,我一個老太婆,也算沒根沒盼了。」
簡皙飛快握住她的手,「您別傷心。」
「你乖。」外婆反握住她,歲月悠長,她早看淡了,繼續道:「賀正安讓賀燃來給母親磕個頭,儘儘孝,他是一個好孩子,捨不得我一個孤家寡人孤獨終生,就跟他爸說,要搬出來和我一起住。」
外婆笑了笑,「賀正安的性格我知道,父子倆關係本來就僵,再這麼一鬧,就崩了。說實話,事情有很多種解決辦法,但他倆誰也不讓步,一點雞毛蒜皮,都能變成打雷地震。」
簡皙明白,「其實只是一個導火線,他們的矛盾由來已久,外婆,您也不需要自責。」
「哎。」老人家長嘆氣,「賀燃重情義,是個好苗子。可惜啊,賀正安也是個老頑固。」她轉過頭,看著簡皙,提點說:「你就當聽了個家長里短的故事,別在賀燃面前說,他心裡介意,可別影響你們夫妻倆的感情。」
簡皙答應,「我知道分寸。」
客廳里,陶星來的嚎叫聲不斷,「我又輸了,你倆是不是嫉妒我帥貌啊,合起伙來碾壓我智商啊?」
簡皙側頭,望過去,如同心有靈犀,賀燃順著目光也看了過來。
兩個人的視線在低空交匯,他的眼裡,全是和煦的溫柔。
陸悍驍是個事兒逼,把牌往桌上一撲,伸手擋住賀燃的眼睛,「秀恩愛的都得挖眼珠子!」
———
從夏入秋,由秋轉冬。
小區裡的梧桐樹落葉紛紛堆地的時候,簡皙的產假也結束了。醫院工作太忙,就算哺乳假期內不用倒夜班,她也做不到親餵。
堅持了一段時間,在萌萌十個月的時候,簡皙狠心地把母乳給斷掉。斷奶的時候,大人十分遭罪,胸部硬得跟石頭一樣,抬個手都疼。
萌萌倒是還自然,叼著奶瓶毫無壓力,咿咿呀呀,語言天賦初顯。
嬰兒期還看不出長相更像誰,現在,抱出去溜一圈,別人一看就知道是賀燃的閨女。
眼見著,下個月就是萌萌的周歲宴。簡皙在心裡籌劃著名一件事,幾經推敲和猶豫,她終於下定了決心。
陶星來接到指令的時候,還挺興奮,「我靠,姐,咱倆這是要去出任務啊?有點像特務,我超愛!」
簡皙:「你能有這反應,姐很欣慰。」
陶星來:「我早就想抗議了,萌萌都快一歲,連爺爺的面都沒見過。我們明天去姐夫老家,是不是姐夫開車啊?」
簡皙說:「你開車,我帶萌萌,你姐夫不去。」
陶星來:「……」
遙省離這邊有三百多公里。全程高速,也得三個半小時。
簡皙這一次,確實是瞞著賀燃,她挑了個賀燃出差的時間,抱著女兒,和陶星來打頭陣,給萌萌認祖歸宗來了。
「姐,餵我個草莓。」陶星來開車,嘴巴停不住,「挑個最好看的。」
后座的萌萌發音不標準,「雞雞,雞雞。」
「寶貝兒,不是雞雞,是舅舅。」陶星來可糟心,「普通話跟誰學的。」
「行了吧,她在同齡寶寶中間,說話算早了。」簡皙把草莓遞過去,「張嘴。」
陶星來一口接住,含糊問:「親家知道我們要去吧?我可餓死了,不知道有沒有豬蹄吃。」
簡皙:「他不知道我們要去。」
陶星來一腳剎車,「啥?」
簡皙說:「對,我們是不請自來的。」
「靠,刺激。」陶星來說:「姐,我愛死你的幽默感了。」
想到正事,簡皙湊近,「這一趟行程,咱們可能會受氣,我帶你來,就是看中你的缺心眼,不,是看中你的樂觀積極想得開。」
陶星來:「……」最壞的結果,「難道親家還會把我們掃地出門?」
「那倒不至於。」簡皙舔了舔唇,斟酌用詞,輕聲說:「因為很可能,連門都不會讓我們進。」
陶星來:「……」
下了高速,簡皙照著從外婆那兒套話來的地址,設了導航。
正安高科。
陶星來略有印象,「做農副產品的大集團啊,挺牛逼的呢。」
簡皙早就查過了,「我們先去公司,找秘書傳個話,再見機行事。」
「萬一親家不肯見呢?」
「那就一直守在門口,上班下班,總有逮著人的機會。」
陶星來鄭重地點頭,「正好我車廂後面有根雙節棍,以防萬一。」
簡皙笑著說:「咱倆這像什麼?」
陶星來俊眉一挑,「上山打虎。」
兩姐弟:「哈哈哈。」
安全座椅上的萌萌,極其興奮地湊熱鬧,「雞雞,雞雞。」
陶星來回頭,佯裝凶狀,「是舅舅。」
進入市區,開了十來分鐘,很快就到了正安產業園的地盤。
簡皙想了一路,突然叫:「不行!」
「嚇我一跳。」陶星來拍著胸脯,「什麼不行啊?」
簡皙看著他,「不能硬碰硬,也不能鬧太僵。萬一,我是說萬一,事情到了尷尬不已的程度,我就打苦情牌。」
陶星來贊同,「好啊,懷柔政策,事半功倍。說說看,怎麼個苦情法?」
簡皙:「你就假裝是弱智,我拖家帶女,還要照顧一個弱智弟弟,應該能博取同情。」
陶星來:「……」他心情不是滋味,「再看吧。」
停車,下車。
正安集團的宏偉辦公大樓近在眼前。
陶星來感慨:「我靠,比老簡的市政府還雄偉。」
說完,他瞬間入戲,吐舌頭,眼神呆滯,腦袋偏癱,還翻著兩個小白眼兒。
簡皙一身雞皮疙瘩:「……你幹什麼?」
陶星來流著哈喇子,「演、演弱智兒童。」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
幾秒之後,兩姐弟都沒繃住,大笑出了聲。
笑夠了,簡皙抱緊萌萌,看著正安集團的大門,低聲說:「走,找爺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