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臣請討伐李明
「今天換上了尉遲循毓的狗爬字體,看來長孫延和房遺則這段時間忙不過來了。」
韋待價在煎茶里加上胡椒蜂蜜,翹起二郎腿,一邊喝茶品茗,一邊對傳單品頭論足。
被張儉一腳從營州踢回來後,韋待價原本都急瘋了,立馬就要冒險走燕山山道,去幽州、去魏州借兵。
然而,在目睹了赤巾賊的一系列騷操作後,他也沉澱了下來,和侯君集一起喝茶看戲。
這伙賊人的新頭領到底是誰啊,好好奇呀,真是讓人猜不到呢。
雖然現在,赤巾賊散發的傳單還在用原始的手抄稿。
不過什麼時候傳單疊代為印刷體,他倆也不會驚訝。
「那位」頭領遲早在深山老林里手搓出活字印刷來。
「問題是,李明殿下為什麼不和我們聯繫呢?」韋待價皺著眉頭咽下一口茶。
平州的茶葉品位實在一般,有一股揮之不去的酸澀味道,他到現在都沒辦法習慣。
他心中的疑問同樣揮之不去,都能滿盧龍發傳單搞輿論戰了,連一封信也送不出來?
侯君集手指點著桌子:
「換一個問題,殿下與草寇為伍,究竟有何目的。」
按現在賊匪的勢力,不說反推縣城吧,拼一把去營州是沒什麼問題的。
可李明為何仍然窩在山上,大有一副長期經營的架勢。
「他到底想幹什麼呢,在幹什麼呢……」
思來想去,兩人異口同聲:
「干慕容燕?」
確實,雖然赤巾賊的行動模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矛頭始終只有一個:
慕容燕。
李明失蹤的當晚,慕容燕表現得還挺像回事兒,讓兩人一度以為他是大唐大忠臣。
然而相處了一陣,他倆就從質疑赤巾賊,變成理解赤巾賊了。
侯君集撫摸著剛須:
「那土財主不死,整個平州都得看他臉色,連我都想宰了他。」。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李明殿下還真是說到做到啊。」韋待價搖著頭喝茶。
李明剛失蹤的幾天,他倆過得可謂憋屈至極。
別說軍隊調動不了,連底下的官吏都不怎麼聽他倆的,政令不出州府。
急得侯君集都想砍人了,然而也只能拔劍四顧心茫然。
因為平州的基層官吏,實際上是慕容燕養著的。
沒辦法,平州戶籍人口太少了,按這點規模收上來的稅,根本維持不了府衙的運轉。
全靠慕容大官人慷慨解囊。
錢袋子被慕容燕捂住,軍隊又被他捏在手裡,盧龍縣便只知慕容而不知有唐了。
就這種財、權、兵都不在手的僵局,別說侯君集與韋待價,就算李世民本人來了都得被架空。
再強的主龍,遇到在當地一手遮天的地頭蛇,也只能乖乖選擇合作。
比如漢光武帝劉秀,比如曹魏,乃至於如今的隋唐,無一例外都是如此。
流傳千年、橫跨數個朝代而不倒的豪族,就是這麼演變而來的。
而像這樣另起爐灶直接開乾的,只能說,很有「明氏」風格了。
「或許,殿下知道慕容燕的某些秘密,所以下定決心殺他。」侯君集沉思道:
「也正因為這個秘密,導致殿下認為我倆可能死了,或者被慕容挾持了,並不知道我倆其實就在州府里干坐著。」
韋待價覺得這個猜測有道理,接著這個思路推理道:
「來平州以後,殿下一直和我們在一起,除了……」
除了在慕容府失蹤以前,他們四個孩子一起出門撒尿。
就那短短一刻鐘時間,他們發現了慕容燕的什麼問題?
「恐怕只能當面詢問殿下了。」侯君集擺擺手,表示不再深究。
因為現在,他倆和慕容燕維持著微妙的和諧關係。
慕容燕假裝對二位恭敬,二位假裝被完全架空——
畢竟是中央來的大官,平州也還掛著大唐的旗幟。如果他倆強硬,也不是不能管一些事。
而在猜到山賊被李明奪舍以後,他倆一開始也想有所作為,在州府噹噹內鬼,和山賊打打配合。
然而,在目睹了物流大隊長慕容燕的種種神操作、把平州的民心都推到對面以後。
他們便徹底雙手離開鍵盤,隨慕容燕折騰,覺得這是連內鬼也達不到的高度。
遇到那個三天兩頭來府衙門口賣菜、一看就是赤巾賊細作假扮的妙齡女郎,還會故意漏點情報給她。
他們假裝放棄掙扎,假裝不知道慕容燕將朝廷的詔令全部扣下,假裝不知道其實陛下早在上個月就召喚他倆回朝。
慕容燕覺得留著這倆不管事的草包挺好,而他倆覺得抗旨能有個甩鍋的對象也挺好,雙方保持著默契,雙贏。
「可殿下若要殺慕容燕,為何要另起爐灶,如此大費周章?」韋待價不解地將茶碗一口悶干。
以李明現在的面子,如果要殺一個土豪,孫伏伽能親手把慕容燕的腦袋送到立政殿門口。
這個問題讓他倆困惑至今。
「只能到時候親自問殿下了。」侯君集聳了聳肩。
看不穿李明在想什麼才是正常的。
如果看穿了,那就說明你也已經不正常了。
他倆索性放棄思考,悠然享受著加入「十四黨」以來難得的悠閒時光。
事實證明,就慕容燕這種小卡拉米,根本不值得為李明殿下的安危操心。
「侯尚書!韋使君!」
門外衝進來一個莽撞漢子,赤袍鶡羽冠,一雙銅鈴大眼透著清澈的愚蠢。
他就是侯君集的副手,薛萬徹。
一個季度前,這個粗鄙老光棍因為調戲良家婦女,被言官揪住尾巴在朝堂上一頓噴。
當時房玄齡出來打圓場,說不要罵了不要罵了,念他初犯,流放到營州就得了。
薛萬徹:???
然後,他就被一腳踹到遼東了。
路過平州時,又被老上司侯君集截胡:
一起找皇子!
找唄。
結果找著找著,老上司不知為何開始擺爛了。
「你們兩個怎麼又在偷懶!」薛萬徹急得喉嚨梆梆響:
「到處都是山賊,連皇子都被山賊綁了!踏馬的國家都成了這幅樣子,你們這群蟲豸怎麼睡得著覺的!」
老薛雖然除了打仗以外腦子都不大靈光,但人還是很率直負責的。
侯君集和薛萬徹互視一眼。
薛萬徹只能算小半個自己人,還沒加入組織,所以有些話不方便和他說。
「吉人有天庇,你著什麼急啊。」侯君集蓋上茶碗,隱晦地提醒。
薛萬徹完全沒有理解領導的意圖,自豪地拍胸脯:
「今天我是來和二位知會一聲,我要上山了!」
「你也要上山?」韋待價一驚。
「當然,我上山剿匪找皇子去了!」薛萬徹還有點小驕傲:
「我和那個叫慕容的好說歹說,他總算撥我一隊兵了!雖然都是用錢徵募來的貪財之徒。」
哦,原來是這個上山……韋待價又坐了回去。
侯君集打趣:「上山你最熟悉。」
諷刺薛萬徹當年玄武門之變站錯隊,躲進了終南山,還好陛下寬仁,好說歹說才勸下山。
「哼,總比在這兒混吃等死強!」
薛萬徹反唇相譏,轉身就要走。
被侯君集叫住,仔細叮囑:
「這群山賊不同以往,你當以尋找皇子為第一要務,既要小心行事,也要少造殺孽,別濫殺無辜百姓。」
像慕容燕這種對山賊唯唯諾諾、對百姓重拳出擊的蟲豸,連喜歡縱兵劫掠的侯君集也覺得太極端了。
「這個自然,我唐軍怎會和那種蠢貨為伍!」
薛萬徹草草抱了抱拳,拂袖而去。
…………
燕山下,五里鄉。
十五個俘虜跟著小黑炭似的孩子,被帶到了一處院子前。
門前一塊牌子,寫著三個大字:
向右看。
隊列里,有三個人下意識地脖子右擰。
然後,就看見了右邊站著幾個紅巾賊,向他們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們仨能認字啊,出來。」
三位同袍就這麼被垂頭喪氣地提溜走了。
剩下的人噤若寒蟬。
難道文化人用文火慢燉,大老粗用烈火猛烤嗎?
他們就這麼惴惴不安地進了院子。
院子裡除了守衛,還有個負責做飯打掃的老太婆,給每個人打一碗大米飯,甚至還拌了點豬油。
十二個大男人都哭了。
在遼東能吃到大米,甚至還有油水。
這是斷頭飯哪……
徹夜難眠。
次日,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不用幹活,不用訓練,到點了老太婆給他們打飯。
甚至還一日三餐,有粥有菜有湯餅,伙食甚至比在慕容府上更好。
因為這裡沒有校尉將軍剋扣糧餉喝兵血。
吃完就睡,就這樣養了幾天,院子門開,進來一夥紅巾賊。
就在幾人以為,終於要被養肥了殺了吃的時候,紅巾賊告訴他們,可以去院子外面放放風。
他們懵懵懂懂地跟著,聽紅巾賊們說什麼「善待俘虜」之類半懂不懂的話,好奇地看著山賊們幫村民一起干農活、蓋牛棚、修水壩。
甚至還看見那三個被帶出列的識字的同袍,此時一身長衫,在田間有模有樣地教農夫和山賊們認字。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在確定真的不會被殺後,他們徹底放鬆了下來,也潛移默化地被山賊感染,主動替老太婆干起家務來。
直到有一天,他們好奇地問,這老太婆為什麼會和賊匪混在一起。
老太婆說,因為他們家的地被慕容燕看上,丈夫和兒子被強征入伍,不明不白地死了。
男丁死後,慕容燕拿出了摁有他們手印的借據,在官府的支持下,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她的田產。
她就這麼被逼上燕山了。
最後,她反問這些俘虜:
你們為什麼替慕容燕賣命,是因為慕容燕分你們田嗎?
幾人一琢磨,好像慕容燕並沒有「分他們田」,而是「分了他們的田」,讓他們走投無路,才為了一口飯替慕容燕賣命。
四捨五入,他們相當於為仇人賣命了。
老太婆又問:
想報仇嗎?
幾人互視一眼。
就這樣,這些原本的戰俘們又穿上了自己的唐甲,拿起了自己的刀槍。
只是此時,他們的頭頂都繫著紅頭巾。
聽說,今天會有一夥募兵偷襲十里寨,領軍的不再是慕容燕豢養的二把刀,而是一位真正的唐軍將領。
哼,定教他有來無回!
…………
入冬的長安,十分陰冷。
太極宮,小朝會。
李世民坐在暖殿裡,並沒有感到絲毫暖意,面色灰暗。
魏徵上書:
「平州山賊反形已具,請陛下速決!」
在群臣一片「附議」聲中,李世民莫名感到一股寒意,緊了緊厚實的龍袍。
這幾天朝會的核心,還是平州。
只是討論重點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不再是如何安撫山賊、解救被擄的皇子了。
綜合侯君集來信以及各方消息來看,那股疑似勾結高句麗的山賊「赤巾軍」,正在飛速橫掃平州地界,占領了縣城以外的大片地區和人口。
群臣紛紛表示,連唐軍都不怕,已經不是普通的山賊了,必須要出重拳。
「朕……知道了。」李世民說得有氣無力。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奈地搖頭嘆氣。
看樣子,陛下又要拖延一天了。
雖然為了應對平州潛在的兵患,陛下已經早早任命了遼東道行軍大總管,各項戰爭準備也在有條不紊地開展。
然而,當真正面對這波來勢洶湧的匪患時。
一向英明果敢的馬上皇帝,卻突然猶豫不絕了,遲遲不願下達剿滅的命令。
這般優柔寡斷,簡直讓老臣們看見了太上皇再世。
「陛下!」魏徵高聲道:
「平州匪患來勢迅猛,再這麼延宕下去,恐怕整個遼東都要生變!」
李世民扶著脹痛的腦袋,努力做出一個笑臉:
「魏侍中言笑了,幾個毛頭小賊而已。遼東匪患素來猖獗,無傷大雅。難道今天不管,大唐就要亡了?」
魏徵望了一眼主君。
不過短短一個來月,陛下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面容也有了衰老之色。
這讓他心疼。
但讓他更心疼的,是大唐的社稷。
魏侍中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直言不諱道:
「陛下如此躊躇,難道是因為造反的匪首,或許是您的某位庶子嗎?!」
「你……?!」
李世民頓時暴怒,腦子像炸開來一樣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