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開門!自由貿易!
唐、高兩國就近期發生的邊境摩擦,深入坦率地交換意見,雙方增進了了解,就後續保持溝通達成一致。
簡單來說就是雞同鴨講,雙方根本尿不到一壺。
有李明一句定場詩鎮著,加之將敵方首領逼到了自己的山頭談判這個事實,基本奠定了唐攻高守的基調。
高句麗作為主動求和方,自然是要出讓利益的。
如此之外,淵蓋蘇文還希望大唐皇帝能冊封他一個什麼「平壤郡公」之類的名號。
只要能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認,他就能以此震懾高句麗國內的反對力量,增強他執政的合法性。
但是,對於李世績提出的,割讓玄菟、建安等十座城池的條件,淵蓋蘇文一概不答應。
淵蓋蘇文也有理由的,他打的是什麼仗?他打的是進攻戰,戰火實際上又沒有延燒到本土。
有本事你們來撞我家城牆啊?沒這個能力知道吧。
明明唐軍還沒打進來,如果就這麼割讓重要節點的城池,讓山城防線被白白撕開一個大口子。
將來高句麗會不會被大唐肢解不知道,他回去是肯定會被其他四大部落大卸八塊的。
李世績忍不住敲桌子:
「割讓十城這個條件,不是來和你討價還價的,而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在我出發前,陛下親自將戰後的安排交代與我。
「爾等悍然挑釁我大唐,被雷霆之勢懲戒後,還妄想得到皇帝的冊封?你莫不是在消遣我?」
他的意思很明白:
無恥偷襲我大唐,被反敲一棍灰溜溜回去,就像裝作無事發生?
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至少留下塊肉再走!
而淵蓋蘇文的態度也相當直白:
「那十座山中堅城牢不可摧,民風彪悍,去留不是我一個大莫離支能決定的。
「如果你想要,就自己過來拿。」
有本事,你們幾萬大軍撐著幾千里的補給線,過來一個一個地啃地堡。
就算唐軍能暴打高句麗一頓,斬首幾萬幾十萬,又能如何?
只要大唐在遼東站不穩腳跟,炮灰隨你們砍,還能替我們省一筆軍餉呢。
雙方互不相讓,從早上一直吵到了中午。
「累了,大家先喝口水、休息一下吧。」
李明百無聊賴地坐在旁邊,耳朵都快起繭子了,藉口午休,把李世績拉到一邊。
「你到底想要達到什麼結果?」
用屁股想也能知道,淵蓋蘇文只是傻,又不是活膩歪了。
在本土完好無損的情況下,怎麼可能把防線上的關鍵城池拱手相讓?
在戰場上拿不到的東西,在談判桌上同樣拿不到。
李明對自己的力量還是很有逼數的。
作為一支作戰頑強、訓練科學、擅長運動戰的輕裝步兵,赤巾軍把高句麗犯賤伸過來的鹹豬手一刀砍下,是一點問題也沒有。
但若要論攻城略地,那只能說,咱還很菜,咱得多練。
寶刀鍛造得再鋒利,也砍不動最粗糙的夯土。
想要獲得城市攻堅戰的能力,李明還得再發育相當、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更何況,平、營兩州的起點雖然很低,但上限也不高。
指望這點微薄的戰爭潛力,去硬莽掉多少座高句麗的堅城、在他們的山城防線上撕開一道口子,多少有點異想天開。
而且暴力占領後,當地萬一再鬧個民變什麼的,更會增加維穩成本,給遼東本來就不長的血槽開個口子,得不償失。
這就是為什麼李明毅然轉變國策。
將吞併高句麗的戰略,從征服勝利轉變為文化勝利。
不但省時省力省成本,而且能最大程度減少占領區的抵抗。
因此,像李世績這樣頭鐵硬要吃地,就很沒有意思了。
除了兩邊磨嘴皮子浪費時間,不會有任何成效的。
理性分析,在遼東,他們有任何能逼高句麗就範的籌碼嗎?
「咦?殿下問末將想要達到什麼效果?」
李世績反倒被李明的問題給問住了:
「可……這並非末將的個人意圖。
「末將只是行軍大總管,不是鴻臚寺,更不是陛下授權的天使,並無權柄隨意與敵酋達成條件呀。」
「咦?」
李明也被李世績的答案噎住了:「那你……」
「如末將剛才所說,所提的那十座城池,都是陛下在末將臨行前交代的戰爭目標啊。」
原來你剛才在談判桌上吹的牛逼,不是口嗨?
你說的「陛下欽命」都是真的,還真是李世民在遠程微操的啊……
李明想吐槽,又有點吐不出來。
也對,全天下除了他自己,有誰會假傳聖旨就為了裝個逼的……
「你們這樣糾纏下去是沒有結果的。」李明語重心長道:
「淵蓋蘇文一直賴著不同意怎麼辦?難道繼續打?」
面對李明的反諷,李世績思考了一下,點頭道:
「沒錯。」
李明肅然起敬:
「馬上春耕了,我們遼東可打不起了。」
讓我用好不容易攢起來的赤巾軍,去死磕堡壘群,和讓我揮刀自宮有什麼區別?
要打讓李二去打。
李世績壓低聲音道:
「若再於高句麗開啟戰釁,那就肯定不僅僅是遼東的事。」:
「而是整個大唐的事。」
李明眉頭一皺:
「什麼意思?」
李世績眼睛微眯:
「殿下,您覺得高句麗悍然入侵遼東,肆意踐踏大唐的顏面,還害得魏侍中積鬱而亡。
「陛下會就這麼算了?
「魏州都督府的部隊只是先鋒,戰略目標是遲滯敵主力,保護殿下和諸位貴人的安全。
「真正的主力,正在集結。」
李明眼角一抖:
「你是說……父皇這是要……」
「畢其功於一役,以此為契機,掃平高句麗。」李世績的眼中閃過一道厲光。
李明有點頭皮發麻。
啊?原來李二你真想打啊?我剛才開玩笑的……
原本的計劃里,高句麗應該由他的遼東軍鎮慢慢滲透、最終獨吞的。
怎麼中間突然橫插進來一個「大唐」呢?!
搶我的奶酪啊!
我可以留到最後吃,但你不准亂舔!
玩地圖填色遊戲,哪種行為最讓人頭大?
莫過於想占領的土地,被盟友截胡了!
如果唐軍真的越過李明,打下了整個高句麗,會分給他一杯羹嗎?
想屁吃!
現如今,李世民和整個朝廷已經對他李明起了疑心。
以皇帝這個職業的統一尿性,說不定都恨不得想收回他這個「遼東節度使」的權力了,至於新的土地州縣,更是斷然不會交給他。
至於大唐朝廷該怎麼治理高句麗,以古典時代有限的通信水平和治理能力,多半是強行還原歷史——
設立個安東都護府,在縣城駐點軍,廣大農村則還是土人治土,搞羈縻統治那一套。
然後讓高句麗餘孽和其他蠻族聯合,在故土上借屍還魂搞出個「新高句麗」渤海國,打得後世的皇帝們哇哇叫。
最後等這輪間冰期結束,東北重新冰封,華夏從此失去染指東北的機會,直到一千多年以後,東北老鐵入關主動奔向華夏。
李二,你千萬要忍住手癮,你別當歷史罪人啊!
「咳咳,我倒是有一套新的方案。」
李明乾咳一聲:
「能讓高句麗徹底馴服,從此再也不能為禍華夏。」
若是其他人這麼說,李世績只會報以禮貌的微笑。
軍人都是很單純的,都是為服從陛下命令而生的。
管他陛下的命令是有理還是沒理,李世績一定不折不扣地執行,絕對不會去質疑的。
這就是這位半路投唐的瓦崗寨降將的自保之道。
但李明的意見,這位明哲保身的高情商將領卻不得不側耳傾聽。
誰讓他打贏了呢,誰贏誰有理。
李明湊近了說,在紙上寫寫畫畫:
「我會提出這些條件,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你暫且這麼應著,先回報我的父皇。」
李世績有些為難地說:
「如果陛下不同意怎麼辦?」
「那就撕毀協議唄,這有什麼難的。」李明覺得李世績的問題很幼稚。
我大唐樂意遵守的協議才是協議,大唐什麼時候不樂意了那就是廁紙。
你淵蓋蘇文不服?不服就憋著,有本事來砍我?
李世績思索了半天,只能點頭:
「就這樣吧。」
…………
當日中午,淵蓋蘇文就乘著馬車,得勝回平壤了。
經過他一番巧舌如簧、文攻武嚇,大唐最終放棄了所有割地、賠款、朝貢的條件。
只是大唐為了保全面子,加了幾個不痛不癢、莫名其妙、甚至淵蓋蘇文念都念不利索的條款。
高句麗幾乎沒有付出什麼實質性的代價(眾所周知,炮灰不算人),就結束了這場因自己手賤而起的戰爭!
甚至淵蓋蘇文還白賺了一個「平壤郡公」的封號!
嚴謹地說,是提交了「請封郡公」的預約申請,大唐朝廷還得走個內部流程,回去等通知吧。
「等我成了平壤郡公,看國內那幾個部落的反賊,誰還敢忤逆我!」
淵蓋蘇文得意洋洋地盤算著,想像著自己坐在寶座上,面對匍匐在地的群臣,揮舞著這份對高句麗極度有利的和平協議,慷慨激昂地說:
我帶來了一代人的和平!
「我國主動挑釁,居然還能全身而退。難道,大唐是金玉其外,而李世民也並沒有傳聞里的那麼厲害?」
劫後餘生之餘,淵蓋蘇文又動起了得寸進尺的心思:
「和我軍作戰的一直是平州的那幾個山賊,大唐的軍隊是一個也沒看見。
「由此可知,大唐內部一定虛弱不堪,李世民更是軟弱!
「是榮留王高建武無能,才被幾個山賊打得丟盔棄甲。
「只要我上,捏死平州那小皇子易如反掌!哈哈哈~!」
淵蓋蘇文咬著牙,哼哼冷笑。
那小孩開場就給了淵蓋蘇文一個下馬威,讓他丟足了面子。
而淵蓋蘇文最好面子。
這給了他刻骨銘心的仇恨和屈辱,更甚於高句麗將士死傷慘重之痛。
回平壤城的路上,淵蓋蘇文馬不停蹄地開始策劃厚積薄發、再接再厲、梅開二度的奇襲遼東計劃。
發誓要剖了那熊孩子的心下酒,一雪前恥。
以高句麗之大,只要休養生息一段時間,拿下唐屬遼東不是如喝水一樣簡單?
在仇恨和興奮之餘,他完全忽略了協議最末尾的三行字:
唐、高兩國一致認為,自由貿易是兩國關係的壓艙石,高句麗向大唐開放市場,不得限制大唐國民在高句麗境內的貿易、勘探、採礦等權益。
雙方重申新聞自由的重要性,大唐國民有權在高句麗境內辦報,高句麗無權干涉。
東北是兩國共同的家園,為防止風沙、保護水源,大唐有權在高句麗派駐環境保護組織,防止過度開墾、畜牧、冶煉等破壞環境的行為。
…………
「就算陛下同意,那淵蓋蘇文又會遵守那份協議麼?」
送走高句麗使團後,李世績憂心忡忡地嘀咕著。
那傢伙面相不大好,恐怕是會反骨的。
李明一邊觀察著李世績的微表情,一邊露出天真開朗的笑容:
「怕什麼?有營州都督府的唐軍震懾,還怕他高句麗翻了天不成?」
「哦?」李世績眉毛微挑。
在李明當上遼東節度使以後,營州都督府的地位就很尷尬了。
首先,都督府兼任的地方治理權肯定沒了,大政奉還。
問題是軍權。
天下兵馬,盡由陛下節制,這是貞觀以來的公理。
只是,以李明殿下的霸道性格,會容忍在他的遼東腹地,留下都督府這麼一顆釘子嗎?
朝臣們普遍認為,李明殿下一定會找個理由,把都督府「請」出去。
他也是有理由的,因為營州的都督府與別處不同,不是單純的軍事機構。
而是羈縻州特有的軍政一體機構。
現如今,羈縻州被全面撤銷,營州也已經成為了遼東軍鎮下的直屬州。
將都督府這個「前朝餘孽」清理掉,在法理上也說得過去。
因此,營州都督府的去留,已經成為了朝廷觀察李明殿下真實態度的窗口。
留,說明他還是大唐的大忠臣,願意受中央的節制。
不留,那李明殿下的真實動機……
就不好說了。
「殿下的意思是……營州都督府,要留下?」李世績幾乎掩蓋不住自己的驚訝。
李明回以一個更驚訝的表情:
「當然,為什麼不留?
「如將軍所見,我們遼東窮得連喝西北風都要排隊,而北邊還有心懷不軌、如虎似狼的高句麗。
「離開了唐軍的駐紮,怎麼保護我遼東百姓的安全?」
把一個離不開父親呵護的小屁孩演得活靈活現。
拋開百姓喝的是肉羹還是西北風不談,這態度讓李世績深以為然:
李明殿下的心裡,果然還是有我們大唐、有唐軍的!
「不僅如此。」李明的眼珠咕嚕嚕地轉著:
「我還要請求父皇,在平州也設立一個都督府。
「與營州互為犄角,鞏固遼東邊防。」
這句話,讓李世績幾乎要為李明殿下鳴不平了。
朝廷那幫文臣們真是瞎操心,居然擔心遼東節度使謀反?
哪有反賊會主動要求,在自己領土的核心布設朝廷的武裝力量的?!
「所以……」李明嘴角勾勒:
「麻煩李將軍快些回長安,將我的決策速速帶回長安。」
…………
是,沒錯,營州都督府是李世民在我核心領土上打下的釘子。
如果我讓都督府留下,那就相當於讓自己暴露在朝廷的武力投射範圍內。
若朝廷對我有什麼不滿,隨時可以用武力喝止。
如果我讓都督府滾蛋,那就暴露了我擺脫朝廷約束的心思。
這會引起皇帝的猜疑,隨便一個動作就會被抓住把柄,打成反賊。
不論去留,朝廷都穩贏不賠,陽謀無解……
嗎?
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在朝廷的釘子裡,再打進一顆釘子呢?
「薛將軍,回營州一路小心。」
李明站在大道上,笑著向搬師回營的薛仁貴、以及他所率領的營州軍道別。
是的,平州戰事結束,這些馳援平州、因後路被切斷而被迫「滯留」的營州軍,也到了歸程的時候。
「請委員長放心!」
理論上的大唐游擊將軍薛仁貴,在馬上鄭重地向李明作揖。
他所率的將士,都是營州軍的絕對主力。
至少在編制是屬於營州軍的。
「記得戴好頭盔,別讓紅頭巾露出來。」李明指指腦袋提醒。
「哦!差點忘了……」薛仁貴趕緊戴上頭盔,藏好自己的真實身份。
理論上,他們是英勇無畏的大唐軍人。
暗地裡,他們都以個人身份加入了赤巾軍。
以支隊、小隊、中隊、大隊、縱隊五級編制,統一接受侯君集的指揮。
並且,以他們為核心,還能進一步感染……不對,感化其他營州軍的基層戰士。
這便是舊瓶裝新酒的意義。
朝廷的營州都督府還在。
但裡面的兵到底聽誰,那就不好說了。
「再會!」
薛仁貴率「營州軍」高唱著紀律之歌,在軍樂隊的伴奏下,踏著整齊的步伐,向東行軍。
望著滾滾黃塵,李明忽然生出了奇妙的感悟——
人類的本質其實都是草台班子。
所謂都督府,和山賊並沒有本質區別——
當下面的人都服你,那整個機構也就被你「奪舍」了。
山賊如此,都督府如此,平州州府也如此。
那其他、更高一級的機構呢?
比如太極宮的那個,是不是也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