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殿下的恩情還不完!南下!
太好了是李靖,我們有救了——這是蘇定方、薛仁貴和赤巾軍戰士們的第一反應。
他們的第二反應則是——
「將軍沒有失期,萬幸,萬幸……」
蘇定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李靖勒住馬頭,回望著這位被自己牽連而雪藏二十多年的前下屬,眼神閃動。
「你們也沒有失約,辛苦了。」
在他的身後,馳援而來的東北騎兵沿著主帥親自踏出來的道路,躍下山頂,向山下猛衝。
他們奔馳在夕陽里,精緻的盔甲金光閃閃,宛如天兵天將。
張儉那句「堅定守住,就有辦法」,並不是忽悠。
這本來就是李明的戰略構想——
先由蘇定方和薛仁貴所率領的「前鋒」部隊進行襲擾戰,不求殺敵,只求儘可能地惹毛鐵勒人。
在拉到足夠的仇恨以後,再賣個破綻,將敵人的主力、或至少是相當一部分力量,吸引到雁門關外的恆山一線。
最後,再由李靖率領的東北軍「主力」部隊出馬,在山地將這股薛延陀軍吃掉。
草原民族對農耕文明的最大麻煩不在於其戰鬥力,而在於其戰略機動性。
打了就跑,一觸即潰,下次還敢。
中原王朝儘管勝多敗少,但是在茫茫草原難以對敵形成包圍,打的往往是擊潰戰而非殲滅戰,無法有效殺傷敵有效力量。
這就導致邊患永無止境,在盛世王朝尚且煩人,在王朝末年則往往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鋼筋。
而恆山怪奇突兀的山林地形,就能有效防止鐵勒人騎馬跑路,方便把他們騙進來殺。
更何況,李明的東北軍既不擅長馬戰,更缺少戰馬,對山地戰的戰術運用卻有獨到的理解。
一句話,以這支赤巾軍前鋒部隊為餌,將薛延陀軍吸引到恆山山脈,是一種雙贏行為。
李明贏兩次。
從蘇定方、薛仁貴以降,每一位赤巾軍士兵都很清楚自己「魚餌」的職責,並且忠實地執行著拱火勾引戰術。
執行得有點過於成功了,把鐵勒人的無明業火都給勾起來了,乃至於也動起了把這些惱人的蒼蠅一口吃掉的心思,主動把赤巾軍往遠離遼東的恆山方向驅趕。
雙向奔赴了屬於是。
「末將這就去追!」
薛仁貴好像突然恢復了體力,恭恭敬敬地向兩位老前輩一拱手,就像彈簧似的要往山下跑路。
真是見了鬼了,未曾想命不該絕,今天還不是他壯烈犧牲的日子。
那麼他剛才拋棄晚輩的禮節,對老前輩蘇定方直抒胸臆,到底是幹了些什麼……
前倨後恭的薛仁貴同志此刻只想從恆山的峭壁上一躍而下,離開這令人尷尬的星球。
「不必了,老夫剛才開玩笑的。」
李靖輕輕抖了抖馬韁繩,坐騎便聽話地擋住了薛仁貴的去路。
「你們辛苦了,先下去休整,接下來的戰鬥就交給我們吧。」
說著,他卻是自己先下了馬,和副將交代了幾句。
副將又將主帥的指令下達給了號令兵,「轉譯」為旗語和鼓號,層層下達給了他帶來的援軍。
行雲流水地做完一系列安排以後,李靖便縮起了手,和老蘇小薛一起蹲進了壕溝里。
三個人面面相覷。
蘇定方忍不住問老領導:
「那您怎麼不去追?」
李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你是當武侯衛當傻了?哪有主帥沖在第一線的?」
說著,他摸著自己的屁股嘟囔著:
「還好老夫肉多,這烈馬從山上蹦下來,差點沒把我這把老骨頭震碎了。」
帥氣的登場也是有代價的。
「噗……」
小薛差點沒忍住笑。
久聞李衛公大名,沒想到這個讓陛下都忌憚不已的功勳老將,其實是個逗比小老頭。
老蘇瞥了小薛一眼,嘴角一勾:
「稟報李衛公,我替咱遼東發掘了一位未來可期的將才,便是這位薛仁貴薛將軍。
「年紀輕輕不但指揮得當、戰法靈活、作戰果敢,而且還很尊敬師長,謹守禮義廉恥,實乃有才又有德的典範。」
薛仁貴嘴角一抽,縮到了壕溝的角落,臉上的笑容轉移到了蘇定方臉上。
「你們都是好樣的,能抵擋這麼多敵人這麼久……」
李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因為勾引薛延陀的戰術實在太成功了,不但提前把敵人吸引到了恆山一線,而且吸引來的敵軍數量也遠高於預期。
老蘇小薛,帶著這個把千人,竟硬是在幾十上百倍的敵人的輪番猛攻下,守住了陣線。
這也得虧來支援的是治軍有方的李靖。
換作別人,從東北到雲州這一路千里迢迢趕來,少不得耽擱幾天。
等到了地方,連吃席都趕不上,薛延陀軍更是早就離開雲州,愉快地重回南方劫掠去了。
這時,李靖手下的傳令來報:
「報告主帥!我軍前軍已經就位,將敵軍驅逐出了這座山頭!
「大部隊正在山頂待命,請下達指示!」
這位傳令兵很有精神,幾乎是吼著在匯報,很快吸引了蘇定方和薛仁貴的目光。
他倆好奇地打量著傳說中的「援軍」。
對方的相貌和華夏人沒有什麼太大差異,但他的漢語帶著奇特的口音。
肯定不是來自漢地,但也不是草原胡人的口音。
除了相貌和口音以外,這位傳令兵的身材比普通的遼東人要矮小一些,制式盔甲披在他身上晃蕩晃蕩的,不是很合身,有種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他的臉龐也比遼東人精瘦,顴骨凸出,臉色蠟黃。
然而,他的一雙眼睛很有精神,比朝氣蓬勃的遼東人還要有精神,簡直在發光。
過於「精神」的精神頭,搭配上瘦小的身材和有些菜色的面龐,讓這位傳令兵顯得有些「軸」。
李靖幾乎沒有花費時間思考,非常流利地下達進一步的作戰指令:
「不可打草驚蛇,讓前軍停止進軍,就地構築防線。
「左軍從西、右軍從東,沿山脊包抄敵人後方。
「中軍作為預備隊,不動。」
「是!李明殿下的恩情還不完!」傳令兵很有精神的應答著,手腳利索地向後方的山頂揮舞令旗。
不一會,從山頂的左右兩條小路,各殺下一隊步兵。
剛才騎兵走得太快沒看清,蘇定方和薛仁貴這回仔細觀察步兵才發現,這支援軍好像……有著微妙的「特點」。
援軍雖然穿著赤巾軍制式的鎧甲,戴著遼東標配的頭盔,士氣也和赤巾軍一樣高漲。
但蘇、薛總覺得,他們和「傳統意義」的遼東赤巾軍有著微妙的區別。
區別之一就是外貌,那些士兵和傳令兵一樣身材瘦小、臉色蠟黃,好像長期處於營養不良狀態,最近才吃了幾頓飽飯。
區別之二是面相,仔細看來,他們和華夏人還是有著些許區別的,比較明顯的就是腮幫子更大,大約是因為語言不同、發音部位有所差異,導致的後天面相差異。
區別之三則是精神,這些戰士太有精神了,個個眼裡有光,鬥志甚至比赤巾軍還要昂揚,一看就很軸很不好惹。
不過這兩支軍隊之間有所區別也很正常,並沒有出乎蘇定方和薛仁貴的意料。
因為這支援軍本來就不是赤巾軍,並不來自遼東。
遼東再怎麼發展也就兩塊地的體量,並沒有藏人口,這三千赤巾軍「誘餌」確實是遼東壓箱底的兵力了。
不可能憑空刷出這麼多火星兵。
很明顯,這些援軍不是遼東人,他們甚至不是華夏人。
而是高句麗人。
李明在高句麗施行的殖民策略——通俗來說就是「只管做好事,放任甚至誘使高句麗統治者做壞事,苦一苦百姓,罵名淵蓋蘇文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不但控制了高句麗的經濟命脈,滲透了該國國計民生的方方面面,還在當地賺取了巨量的聲望。
當地人對李明已經到了頂禮膜拜(字面意義,比如為他修生祠)的程度,連帶著對「遼東」和「赤巾軍」都信任感爆棚。
在房玄齡和李靖這對絕代雙「狐」的運作下,高句麗人踴躍加入赤巾軍,並在當地接受完整訓練。
在蘇定方和薛仁貴大鬧河北的這段時間,李靖在高句麗也沒閒著,乾的就是徵兵和訓練這兩件事。
有當時代最強軍神(李世民除外)坐鎮後方,有人數不輸薛延陀、戰鬥意志更遠甚於對方的優質人力池。
雙倍的快樂,才能讓李明快樂地下定決心,放心大膽地投入遼東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三千子弟兵,以為誘餌。
但是幾萬人力易得,而幾萬戰馬難覓,這也是李明將決戰戰場設在恆山,揚長避短打山地戰的根本原因。
什麼?你問敵國在自家徵兵搞訓練,高句麗攝政淵蓋蘇文怎麼看?
他拿手機看,沒有手機就看不了。
淵蓋蘇文也好,其他貴族酋長也罷,舊有的高句麗統治階級徹底失去了對自己國家的控制,已經不能僅僅稱之為被架空了。
而是被養豬。
被李明故意提供的賄賂圈養在自己的宮殿裡,聽不見也不敢聽外界的雜音,自然管不了那麼多。
「後續的高句麗大部隊還在前來增援的途中,大約還有十萬人。」
李靖向兩位手下簡單地介紹大致情況:
「我們先從喜峰口穿過燕山進入河北地區,天寒地凍,多花了些時間才穿過平型關,來到此地。原本可以再快一天。」
蘇定方從這短短一句話里聽出了門道:
「十萬人,長途奔襲,後勤怎麼解決的?」
薛仁貴一聽也是:
「從喜峰口到恆山,少說也有一千多里。十萬人的軍隊人吃馬嚼,民夫至少得要四五十萬吧?
「糧草輜重、人員籌備,需要不少時間啊!」
根據他當年在營州的經驗,安排幾千士兵出征鄰近的高句麗,光是等待民夫把糧食運到位,就得等好久。
可以說,行軍速度最大的制約因素不是士兵的兩條腿不夠快,而是四個輪子的輜重車輛太慢。
而李靖組織規模龐大得多的遠征軍,千里奔襲,居然能夠及時趕到戰場。
而從士兵的精神狀態來看,還全程沒有出現後勤問題。
簡直是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調度能力。
換作薛仁貴來,十幾萬士兵的吃喝問題,光做一份後勤計劃就能讓他頭皮發麻。
這就是天下第一神將的恐怖之處嗎……
「後勤輜重啊……」
提起這個話題,李靖的表情微妙了起來:
「後勤和民夫,自然是準備了一些的。」
這話說的,就很有藝術含量了。
什麼叫「準備了一些」?
「不過呢,部分糧草也是就地解決的。」李靖含糊其辭地說著。
老蘇和小薛戰術後仰。
什麼叫「就地解決」?
具體用了什麼方法,向河北當地百姓就地征的糧?
莫非……
李靖無語地看著一老一少倆活寶,嘴角抽搐。
「你們這是什麼眼神?我像是那種會縱兵劫掠自己百姓的人嗎?」
薛仁貴斜了一眼因為「縱兵劫掠」而被雪藏的某位李靖下屬,不說話。
「是百姓,是河北百姓自發簞食壺漿,極大緩解了後勤壓力,不必讓軍隊等候輜重隊伍!」
李靖沒好氣地解釋道:
「我軍所到之處,民眾竭誠歡迎,真可謂占盡天時。那種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境界,猶在眼前。」
老蘇小薛疑惑地互視一眼。
也就是說,單靠人民群眾「投餵」,就撐起了十幾萬的軍隊?
「呵,這也是沾了你們兩人的光。」李靖彆扭地說:
「多虧你們在河北的土地上積了德,沒有丟李明殿下的臉,才讓百姓這麼支持我們東北的軍隊。」
蘇定方、薛仁貴若有所思:
「難怪我們出征之前,殿下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嚴格遵守軍紀,不可騷擾百姓。
「原來還有這層用意……」
把民心算得淋漓盡致,並反哺到戰略後勤上。
不愧是在東北從零手搓了一個強大政權的李明殿下啊……
「報告將軍!」
那位很有精神的傳令兵又來了:
「前鋒回報,薛延陀軍非但不束手就擒,還膽敢向我軍還擊!」
李靖眉頭一挑,敏銳地意識到了蹊蹺:
「連人多勢眾的伏兵都不怕,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蠻族了,必須要出重拳。」
他這番推理不是沒有道理的。
眼看要將山窮水盡的赤巾軍剿滅,戰場上突然又蹦出來好幾萬赤巾軍,換誰都會士氣大跌。
更何況人均並不怎麼能打、組織能力還很散裝的鐵勒人呢?
「確實,普通的鐵勒部落如同一盤散沙,稍遇到硬茬就一潰千里。今天這般堅韌,有些反常……」
經老領導的點撥,鐵勒人達成「生死之交」的蘇定方也咂摸出了不對勁:
「莫非……」
「莫非那支部隊裡,有薛延陀的高官?
「比如,真珠可汗?」
薛仁貴也有同樣的懷疑。
能把他們手下的赤巾軍堵在恆山死磕,在陌生的山地打對攻,甚至在付出幾萬人傷亡的巨大代價以後依舊死戰不退。
對方這支鐵勒軍隊的戰鬥意志,已經遠遠超過了被游擊戰騷擾幾下就崩潰的那些散裝部落。
是薛延陀汗國的精銳部落啊。
而且如果沒有足夠有分量的首領鎮著,鐵勒人斷不會打得這麼拼命賣力。
「有點意思……」
李靖撫著鬍鬚,意味深長地遙望山下。
山腳處,薛延陀士兵正在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重新組織起了數個步兵方陣,一副準備硬磕到底的架勢。
老將面容平淡,雙眼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輝:
「讓開,由我來指揮!」
…………
不遠處,獨立於戰場之外的高聳山脊上。
李世民和三位跟班趴伏在雪地上,連眼睛都沒敢眨一下。
他們所在的位置恰好在高處,俯瞰整條河谷,將戰場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
「天可汗天可汗,您先別急著哭,天兵天降來挽救大唐了。」
阿史那社爾看得目瞪口呆,說都不會話了。
突如其來的轉折,把他的腰都扭了。
對面的山頂後面,突然毫無徵兆地刷出了幾萬火星兵,瞬間扭轉局勢。
論誰都會感到很魔幻。
「你在說什麼,無禮蠻兒!
「陛下沒有哭,只是剛才風雪有點大!」
契苾何力一邊小聲責罵,一邊自己在那兒抹眼淚。
那些誓死不退的遼東孤忠,讓他這個身在漠北心在唐的鐵勒孤忠非常有代入感。
忠誠的死士絕處逢生,讓老契苾百感交集。
不不,你們的重點是父皇流淚麼……李承乾在心裡吐槽,正琢磨著該怎麼和父皇說幾句諸如「天佑大唐」之類的吉利話。
卻見李世民目光嚴肅,眉頭緊皺,死死地盯著戰場的形勢,幾乎將半個身子探出了山脊,手裡緊緊攥著雪。
這緊張的樣子,並不像是為忠誠的戰士絕處逢生而感到歡欣鼓舞啊……
「父……皇?」
在這樣的父親身邊,李承乾久違地感到了恐怖和壓力。
仿佛回到了過去,那個自己稍有一點差池就會遭受疾風暴雨般懲罰的少年時代……
「前軍威懾,兩軍包抄,中軍預備……」
此時的李世民完全忽略了另外三人,甚至忽略了不久以前還多愁善感的自己,大腦飛速而冰冷地運轉著。
「這四平八穩的運兵手法……
「怎麼那麼像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