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十年歲月,大盈仙人(下)
馮抱山領著二人,經後山的一條曲折小徑走了大約一刻鐘。
拐了幾道彎後,就聽聞水聲隆隆,前方有座四五丈高的瀑布。
瀑布水簾之後有一座石洞,伸出一條石橋相連外界。
馮抱山手上一揮,無形炁勁構成屏障,托舉住上方沖刷而下的澎湃水流。
水簾後的洞口,就暴露在二人面前。
二人見狀,心裡暗自佩服。
忽的又抽了抽鼻子,更察覺異樣。
二人深吸了幾口,竟都感覺體內傷勢改善了不少。
「好濃郁的靈炁!」王悲風面露驚喜。
以往要靜養調息三五日的內傷,恐怕在這兒待上一會兒,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在這等風水寶地閉關,這位許門長也真是好享受。
「二位請。」
馮抱山領著二人進了洞中。
洞中整體上有些幽暗,但正上方卻有個天窗。
筆直的天光照下,正好照亮了那青石上盤坐的人。
那人內著一身白色短褂,外披著一件同色長衫。
一頭髮絲雪白,雙鬢後捋讓出耳廓,顯得很是利落整潔。
此時雙目淡然,朝他二人望來。
正午陽光從洞頂筆直的灑下,將其映得遍體生輝。
看清眼前之人。
王、林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一種讚譽——
好氣度!
二人拱手下拜:
「晚輩王悲風(李不遲),見過大盈……」
忽的想起先前下院時那位院長的話,就把到嘴邊的話生生改了口:
「……見過許門長。」
「不必多禮。」
把手一抬,沒讓二人拜下去。
許知秋打量那王悲風,忽的問:
「你是王子服的兒子?」
王悲風一怔,登時面露激動:
「正是呢!若按家父那邊的關係,晚輩還得稱您師公呢。」
許知秋搖頭:
「你爹與我如今都是一門之長,哪有什麼輩分高低的講究?」
又道:
「你們此行是來送帖子的吧?不巧讓你們撞見了我那蠢徒撒野,害得你們受了內傷,實在過意不去,來,喝杯茶。」
抬手一引,五步之外的石桌上,兩碗清茶緩緩飄來,還冒著熱氣茶香。
二人頓時知道,這是早為他倆準備好的。
不敢客氣,道謝接過,一飲而下。
頓時,只覺得全身竅穴為之一清,五臟滋潤,遍體生出舒爽。
些許內傷一掃而空,好一碗療傷的靈茶。
「多謝門長賜茶,我二人實在羞愧,方才若非門長及時出手相救,我二人可慘了。」
許知秋搖頭苦笑,又問:
「你二人是來送帖子的吧?」
王李二人一怔,後者立即從懷中挑出請柬,恭敬遞了過來。
許知秋接過請柬,也不去瞅,只道:
「修真聯盟大會的事,事先有人以丹青術和我打過招呼了。你二人可回去復命,到時我會去的。」
王李二人俱是喜色,贊道:
「那可真是蓬蓽生輝!」
「接下來兩位的行程是?」
李不遲答道:
「回稟門長,等出了三一,我二人還要往青雲山去。此次會盟,青雲也在邀請之列,只是為了示以尊重有別,所以先來了三一。」
「呵呵,那正好。」
許知秋淡然一笑,取出一個小巧的錦盒,打開蓋子,裡面是一片如血玉般的嫩葉,生機濃郁。
「這件東西還要勞煩你倆一趟,幫我給大竹峰送去。」
「這、這可是那成熟之後,相傳可解百病的忘憂草?」
二人早有耳聞,這是當年三一開派時,鬼王宗上門搞事送的寶貝。
後來傳言,眼前這位許門長,愣是單槍匹馬打上了鬼王宗壇,把鬼王兩條腿都給卸了。
如今親眼見了,不免驚奇。
「是啊,這些年用了不少,也確實靠這救了不少人。只是……」
說著,許知秋眼中有些黯然,「畢竟不是萬能神丹啊……」
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思忖——
江湖傳聞,那位大竹峰首座十年前被人暗算,昏迷至今。
而許門長此時托二人送去救治靈藥,應是存著同青雲緩和關係的心思。
只是有一點建議,二人想說卻又不敢。
既是送藥,何不直接派三一門人把藥送去通天峰呢?如此也好當面向主家討個人情。
間接派人送去大竹峰,效果上就不免打些折扣。
不過,可能人家本來也不在乎吧。
……
經過這次碰面,王李二人心中都頗有收穫。
沒想到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盈仙人,居然沒有一點架子。
相反,瞅著還挺好說話的。
又簡單聊了幾句,過不多時,王、李二人就提出告退了。
許知秋遣弟子馮抱山去送二人。
又不多時,洞中恢復冷清。
許知秋把目光投向洞外,
瀑布攪得水汽氤氳,漫進洞中,在陽光下映出點點光斑。
「聽牆根兒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誒……」
幽幽的嘆息聲中,一個人形輪廓逐漸凝實,最終,化作一個白衣的宮裝麗人。
「……在你面前,到底還是藏不住。」
九尾天狐小白,款款走進洞中。
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眾妙美眸,落在許知秋臉上:
「我的大門長,賞口茶唄。」
「沒了。」
小白嘟起嘴:「我不管,莫非那兩個外人喝得,我喝不得?」
幾千歲的老貨給他撒嬌,許知秋可受不了。
無奈,起身給她現沏了一壺,
「這些年,多勞煩你替我操練徒弟,把他們一個個虐的不輕……這杯算是謝你的。」
天狐接過抿了一口,忽的又吐了出來:
「呸!呸!呸!」
媚眼一瞪,明顯不樂意了:
「好哇,又拿高沫兒糊弄我!信不信姑奶奶我掀了你這洞府?」
轉眼,天狐落戶亢龍峰已經十年了。
還記得當初那一家團聚之時,她摟著打回原形的兒子哭得泣不成聲。
接著又是一通自怨自艾,悽慘哭訴如何命苦倒霉,顛沛流離捂得……
許知秋心軟,於是提了一嘴可以讓她留下。
想不到這九尾狐狸真不客氣,賴下說啥就不走了。
說是護山靈獸,但說實話,這亢龍峰用她護麼?
「舒坦日子總是過得快,這十年對我如彈指一揮,若說唯一察覺出明顯變化的,卻是應在你身上了呢。」
小白說著,雙手手指對迭成框,把許知秋框在視線中打量:
「你發沒發覺?這十年來,你自己好像變得愈發的清冷了呢。」
「我?」許知秋搖了搖頭,「你著相了。」
小白注視著許知秋,眼中透著精光:
「這十年來,你一直維持著逆生,想必修為精進不小吧?」
經這十年相處,她對這三一門上下,早都摸得透透的了。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許知秋的《逆生三重》。
這十年來她親眼見證,許知秋的逆生就沒斷過。
要維持逆生那麼複雜的狀態,如同行走坐臥中,時刻頭頂著光滑的圓球。
如此大耗心神,長此下來,一定不輕鬆吧……
「確有進益之功。」
許知秋點頭:
「但也不過是把當初想做但沒做成的事,挪到了今朝而已。」
「經過十年來的沉澱,直到今日我才敢說,我是真正走到了二重的終點。」
說著,他抬手一揮,那隻手臂竟完全炁化,轉眼又復原如初。
無視一旁小白的驚訝,許知秋接著道:
「如今,那最後一步已在眼前了,只是,如何去邁出那一步……」
「修道之人,講求法侶財地。」
「法,我已得逆生心決,三一多年經營,財地也不成問題,唯獨這侶……」
小白以一副異樣的眼光瞅他:
「所以,你托人往青雲送靈藥示好,就是為了這層考慮?」
「那倒不是因為這個。」
許知秋眼神中透著些疲倦:
「昨夜入定,竟破天荒的做了個夢,夢見當年之事……這才想起田不易那個倒霉人,於是今天順手救了。」
小白斜眼覷他:
「依我看,你不如再打上青雲山一次,以武力相逼,迫使他們動用誅仙劍陣,助你成道。」
「無緣無故的,我是發癲了麼?」
許知秋搖頭:
「再說那是柄蓋世凶劍,甚為不詳。一旦動用勢必生靈塗炭,波及無辜,並不是我突破三重的上佳之選。」
「那除此之外,這普天下,恐怕只有完整的《八凶玄火法陣》,以及那位……」
小白說著,忽的緘口不語了。
…………
「哇~師爺救命!」
這時水簾洞外,傳來一個稚嫩的孩童聲。
接著,一陣笑咯咯的追逐動靜,一個男娃子撞破水幕,闖了進來。
看著十歲左右,圓頭圓腦的,兩眼靈動調皮。
「臭小子,今天誰也保不了你!」
隨著呵斥聲,外面緊跟著走進一個眉眼英氣十足的白衣少女,手裡拎著藤條。
柳瑩瑩一眼就刀中了藏在許知秋背後的巫不負,氣得瞪眼:
「臭小子,一惹禍就往你師爺這兒跑,真當姑奶奶我治不了你?」
「又怎麼了?」
許知秋拎著後襟,把這個三一門唯一的小徒孫兒提溜到眼前:
「你又把什麼東西搞壞了?」
小娃娃訥訥答不上來,只剩撓頭憨笑。
柳瑩瑩忿忿道:
「我請山下的木匠剛給飛熊做了套輪椅,還沒捂熱乎呢,結果被這小子當成了搖搖車,生給我禍害散架了!」
許知秋一聽:
「那就花錢再做一個麼。」
「師父你又護短。」
柳瑩瑩不樂意的撅起嘴,扔了藤條。
「你也別說他,你們小時候哪個都挺淘氣的。」
許知秋拍了拍巫不付的屁股蛋子,算作小懲。
然後對柳瑩瑩接著道:
「你也快過二重了,這段時間正該當好好的修身養性,怎可隨便動氣?」
柳瑩瑩無奈點頭,「弟子知道了。」
「前幾天……」
許知秋頓了頓,遲疑了一番才道:
「……飛熊和我說,今後想去下院生活,我答應了。」
聞言柳瑩瑩身子一震,
接著,緩緩點了下頭:
「那這兩天,我們幾個幫他張羅著,師父您放心就是。」
「嗯,去吧。」
說出這話的時候,許知秋眼中的疲倦更甚,仿佛下一刻就要沉沉睡去一般。
上個月底,座下五弟子許飛熊,衝擊逆生二重失敗,落下了殘疾。
非但一身修為根基盡毀,今後連行動能力都成了問題。
因逆生破關失敗而落下的後遺症,不同於尋常內傷。
乃是作用於深層性命本源的傷勢,無法通過藥石之力根除。
就連那忘憂草都沒辦法修復,對此,許知秋也無能為力。
三一收徒,向來慎之又慎。
怕的就是傳法不合,誤人子弟。
可儘管他小心再小心,到頭來,卻還是避免不了這等悲劇的發生。
作為師父,眼看著徒弟廢了,心中無疑是難受的。
逆生之路艱難。
算上前世至今,整個三一門,不知有多少前輩倒在了這條路上。
這也是求道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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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雲山,
通天峰。
經過十年的休養生息,這座在世人眼中的無上仙山,十年之後,依然如人間仙境一般。
當年那一場大劫所帶來的破壞,如今早已經被修繕一新。
重建過後的玉清大殿,依然氣派莊嚴。
雲海之上,行人弟子多有往來。
虹橋兩端,時有童子灑掃階級。
通天峰上,一如既往的祥和美麗。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除了人。
隨著空中一道湛藍仙光降下,一襲白影踏上虹橋。
這一落地,便吸引了在場所有的目光。
陸雪琪背負天琊,拾級而上。
橋上灑掃的道童見狀,倏而兩頰羞紅,深深低下頭顱。
只敢側身執禮,卻不敢再去看那清麗無雙的絕美女子哪怕一眼。
十年歲月,並未在陸雪琪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只是時光如酒,終究還是會潛移默化的改變什麼。
以往那份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清冷中,如今似乎多了幾分綿柔。
陸雪琪朝那道童淡淡一笑,踏步越過虹橋。
碧水潭邊,一隻瞎眼麒麟仍如往常一般,靠在岸邊打盹兒。
她也不理會,徑直來到玉清大殿,發現殿外已經有人等候。
「陸師妹。」
蕭逸才見她到來,上前迎了兩步,忽而改了口笑道:
「我看用不了多久,這聲『師妹』就叫不得了,該叫『陸首座』才對了吧?」
「蕭師兄說笑了。」
陸雪琪朝他輕輕點頭,臉上便又恢復了幾分清冷,問道:
「我師父何在?」
「水月師叔正和掌教在祖師祠堂飲茶,水月師叔有話吩咐,要你來了之後,直接去找她即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