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麼?其實神裔與人族,在這大千宇宙中都不過渺渺一粟,其弱小懵懂,與嬰孩無異……」
寂還真伸手輕撫,眼前水池中人間倒影泛起點點光斑,燦若繁星。
此時神禁羅網正在將在人間吸納的靈性真核攢聚成型。
「……但雖同為嬰孩,根器卻有不同,你人族只知飽食終日,勾心鬥角,相互傾軋,即便些許有識之士,或一朝踏入修真之門,所求者亦不過長生久視,稱霸一方,實在膚淺至極。如一個有奶即吃,無奶嚎啕的蒙昧孩童。」
「而我神裔修真至今已近十數萬年,代代不懈,披肝瀝膽,雖也為嬰孩,卻始終只為一事,一件有意義的事。」
「什麼事?」
「睜開眼。」
聞言,許知秋冷笑:
「似你這般修為,也還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麼?」
「當然有。」
寂還真轉過身去袍袖一甩,頓時整個大殿開始變幻,化作一片宇宙星空。
虛空中,挺立著一位衣著原始,赤著臂膊、卻是蛇首人身的男子。
此人仰望星辰,左手高舉,似在努力抓握著什麼。
許知秋一見此形象,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果然只聽她道:
「當年我族至聖伏羲大神,僅差一步即可超脫彼岸,可惜最後功敗垂成。他雖然失敗了,但我們這些後人相信……在他隕落之前,一定看到了彼岸風光。」
仰望著那尊幻象,許知秋心下也不禁微微悸動。
上古的伏羲大神,那得是何等修為?
明明已經登臨絕頂,卻還要再踏出一步,便是為了踏出那一步,縱使身死亦不足惜。
這又是何等的至誠至真?何等的壯志豪情?
「殷鑑在前,先祖以力證道的路子沒有走通,你人族的氣運法亦失敗了,現在看來,唯有奪靈法可行。以伏羲之血,女媧之靈,二者相合方能將生命形態蛻變完整,使我衝破大道法則的壁壘,直達彼岸!」
「未曾證見過的事,你當真有此自信?」許知秋問。
「汝因看見而相信,吾因相信而看見,這就是你我的區別。」
寂還真說罷,掌心聚出一團朦朧白煙,其中靈韻涌動,散發著澄澈華光。
看見那物,許知秋眼神略微抖了一下。
那不正是陸雪琪的三魂七魄?
寂還真道:
「之所以拘了那姑娘元神,本是為了防止你從中作梗,遂以此與你做個約束,可現在看來,你也沒那個能力了。」
說罷伸手一拋,竟就這麼還了回來。
許知秋接住,小心翼翼的收攏到掌心。
心中一塊大石,方於此時落地。
再抬頭看向那寂還真,心底卻是五味雜陳。
對他來說,像這種意志堅定,理念清晰、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對手,才最是難辦的緊。
而更令人沮喪的是,眼下的自己,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夠要挾到對方的東西了。
「方才,你以自身為籌碼與我交易,按說你的那些條件也並非不能考慮,但我卻想要你清楚一點……」
冷眼看著許知秋,那寂還真面露幾分傲然:
「我神裔求道,從不受人脅迫,萬年前的帝俊清楚,萬年後的你,也該清楚。」
忽的,許知秋臉色一變。
遠在人間大地發生的異象,被他通過人道氣運的連接清晰的感知到。
而從那池水中亦可清晰的看見,整個人間穹冥物換星移,無量晝光遍徹穹宇,將整個九州都從夜晚逆轉成了白晝。
神禁羅網正在加緊收縮,將所有靈性真核聚斂成一枚閃閃發光的熾熱核心。
而隨著寂還真再度將手探入池水中,竟將那枚核心……清晰的撈了起來!
許知秋不禁愕然。
看著她手中那枚連自己也無法觀測,只能看見無數靈蘊涌動、造化無邊的能量核心。
那核心外表,道道縱橫虛線,應是神禁羅網的經緯輪廓。
而其中包裹著的,無疑就是人間靈性真核高度凝結的產物。
此即為道果?
以人間半數不到的靈性真核,居然也能凝結出道果麼?
以這種殘缺道果,也能成就自身麼?
他對此報以懷疑。
寂還真打量著手中的「道果」,一直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終於湧現出一絲逼人的灼熱:
「我今天就明明白白的證明給你看,哪怕沒有你之身獻祭,吾道亦可成!我神裔的前路道途,指日可開!」
說罷,將那枚道果,一口吞了下去。
然後,大殿中陷入了暫時的寂靜。
「你神裔數萬年來,代代砥礪奮進,這份求道至誠,這點確實令人敬佩,可我倒有一言問你——」
許知秋心底很矛盾,
既有對於即將大開眼界、見證奇景的期待,也有因萬靈隕落、荒山埋骨的哀戚。
「——以你一人成道,累億萬眾生流血喪命,值麼?」
聞言,寂還真眼中灼熱微微一止。
畢竟這十數萬年來,為此所流的血不止有人族的,也有神裔的。
「這個問題早在數萬年前,我族已有共識。只為成道,便是付出再大的代價,也是值得!」
她眼中灼熱復熾,令許知秋見之恍惚熟悉,仿佛當年三一校場之上,恩師眼中的那份光芒。
「……」
許知秋再不復多言,腳步一動,
便融入身後的宇空漣漪,消失不見。
再出現時,已經回到人間大地。
將蒼生跡復持在手,舉臂一揮,頓時九州大地聚起層迭雲氣。
隨著超大規模的真靈法雨降下,開始為一眾人族修士修復損傷,令將死者脫離險情,令虛弱者恢復元氣。
而受到滋養的人族修士們剛一有所恢復,本欲再和那些神裔們去干。
然而那些神裔修士卻不知為何,齊齊歇兵罷斗,一臉狂熱的仰望蒼天,或是淚流、或是捶胸頓足、或是喃喃不止,總之狀若瘋癲。
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偉大的事情發生。
「情況怎麼樣?」
帝俊的意識勾連了許知秋,向他問道。
許知秋和他大概描述了一下,帝俊聞言嘆息一聲:
「也就是說,現在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我都沒有阻攔的餘地了麼?」
許知秋點頭:
「不管怎麼說,雙方至此止戈,倒也少了許多無謂傷亡,況且……」
許知秋也盯著天頂,此刻天頂異象全消,可他依然眉頭緊鎖,顯然也在等待著什麼。
「……況且她想竟全功,起碼還有兩步要走,至於最後能不能成……還不一定。」
「說實話……若拋開這萬年來對頭的身份,我還是希望她能成功的。」帝俊語氣唏噓,「畢竟哪怕是從旁領略,我也真想知道……在那跟亘古恆常的無盡壁壘的後面……到底是怎樣風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