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聲慘叫,自地牢下傳來,就算在外頭院子裡,也清晰可聞。
院中有棵老松,遒勁如龍,婁真五坐在松下石桌前,隨著慘叫聲的節奏輕叩桌面。
過不多時,慘叫聲停歇,掌刑執事過來稟告:「五師兄,案子大致清楚了。岑妻只求速死,什麼都招了。」
婁真五點頭:「說吧。」
掌刑執事道:「齊師妹也是一番好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誤殺了岑無垢,其妻懷恨在心,糾集宵小匪類設伏,趁齊師妹沒有防備而得手……」
婁真五冷冷道:「一番好心?她就是莽撞!此乃心性使然,不用替她掩飾!」
掌刑執事低頭苦笑:「是,只是岑無垢夫妻吵嘴,吵得很是兇險,都到了動刀的地步,旁人哪裡知道,她應當是以為……當然,齊師妹的確下手狠了一些。」
婁真五搖頭:「接著說。」
「齊師妹遇害後,飛劍為岑妻所得,因當時齊師妹並未攜帶靈丹靈石,故岑妻以靈石補償其餘五人,一人一塊……」
「一人一塊?」
「這幫散修個個精窮……」
婁真五不由氣樂了:「一人一塊靈石?一共只出了五塊靈石,齊師妹就死了?」
掌刑執事也很無奈:「的確如此。」
婁真五頓生一股荒誕感,鬱悶得半天說不出話來,終於吐出一口濁氣,道:「所有參與之人,一律處置乾淨......還逃了兩個賊子?」
掌刑執事回答:「一賊說是姓魏,其名不詳,鍊氣五層,是湘西散修,修行何處暫且不知。另一賊身份頗為含糊,修為也不清,據岑妻等四犯交待,其與魏賊關係密切,自稱排教弟子,姓李。」
婁真五道:「此等匪類,慣乎遮遮掩掩,報名未必是真,可著人畫影圖形,往排教各支詳查。」
掌刑執事道:「魏、李二賊行事之時,皆頭戴斗笠,面罩黑巾,岑妻等四犯皆未見過真容,但也說了,年歲應當不大。那自稱排教弟子者,擅長迷香,埋伏齊師妹時,用的就是這下流招數。」
「迷香?能迷倒齊師妹的迷香?」婁真五沉吟道:「沒聽說排教有擅用迷香者。」
掌刑執事也道:「是,排教弟子多以趕屍攝蟲為業,對氣味很是遲鈍,否則也幹不了這行。」
婁真五道:「以迷香對付我洞陽派弟子,當真手段卑劣,加派人手,一定要拿獲這兩個賊子,為齊師妹報仇!」
吩咐完畢,婁真五離開地牢,前往九師弟蘇真九處,向他道:「齊師妹遇害,幾位師伯師叔很是震怒,若張仙白閉關再出意外,外門恐不堪大用了。收錄外門弟子一事也當抓緊些,畢竟三年才收一人,事關我洞陽派存續之基,不可輕忽,上次讓你重新擬定人選,可有著落了?」
蘇真九嘆道:「齊師妹是外門弟子中天分最高的,當真可惜了。」
婁真五搖頭道:「也是個教訓,收納弟子,當重心性。」
蘇真九點了點頭,呈上一份名冊,任自家師兄翻看,口中也在介紹:「遵師兄意,此次選人,心性與天賦並重,那些性子毛躁的,都棄了,剩下共十人候選。依慣例,多出自荊湘世家和散修小派。」
婁真五掃了一眼名冊,當即將其中三人否決:「此三人非荊湘人士,遷入不過數年,誰知道什麼來路?」
蘇真九道:「天賦很好。」
婁真五道:「那也不要,須知我洞陽派根基位於湘南,還是要擇知根知底的好材料方為正理,外鄉人居此,沒有三、五十年養不熟,派中若有事,此輩往往三心二意。」
蘇真九點了點頭,雖然可惜,但也覺五師兄說的是正理。
婁真五看到最後,忽然皺眉:「怎麼還有一個烏龍山的?劉小樓?」
蘇真九道:「此人是咱們在湘西的外門弟子舉薦,稱其年方十八,卻心性沉穩,雖說出自烏龍山,卻沒聽說做過什麼大奸大惡之事。向道之心甚誠,天賦也不錯,恰逢其師剛逝,無人傳授修行真義......」
婁真五擺手制止:「師弟,烏龍山野修多如牛毛,向稱匪類,手段低劣,聲名狼藉,與那些修行世家和散修門派多有不同,此等人物難以教化......再者,這劉小樓已經十八了,不是八歲,品性已定,絕難更易。收烏龍山匪類入門,別說是收入內門,就算是外門,傳出去也恐為天下笑柄。」
蘇真九做著最後的努力:「據說,其為三玄門傳人。」
婁真五努力思索,卻一時想不起來:「三玄門?」
蘇真九提醒:「據說其祖師乃羅浮山洞天主人之一,兩百年前因羅浮山內訌而出走,開創三玄門,可惜其事未成,宗門沒落,如今更是只剩劉小樓這一根獨苗。」
「你從哪裡聽來的?」
「......江湖傳言......」
婁真五搖頭失笑:「此事我卻從未聽說,且不說真假,如果是真,就更沒必要招惹羅浮山......讓他自生自滅吧。」
蘇真九嘆了口氣:「明白了,那就讓剩下六人上山待選?」
婁真五點頭:「便如此。」
既然五師兄決定了,蘇真九自然只有執行,他寫了封信給湘西忠義坊的姨父蘇掌柜,將個中情形詳細道明,表明自己已經盡力。
蘇掌柜接信之後也很無奈,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一趟烏龍山。烏龍山散修一向名聲不佳,自己畢竟收了人家厚禮,事情卻沒有辦成,別到時候對方做出什麼不可理喻的事情,糾纏起來麻煩得很。當然,禮是絕不會退的,沒有退還的道理。
湘西,烏龍山,乾竹嶺。
一叢翠竹,一圈籬笆,一間茅屋。這裡便是劉小樓的修行洞府。
蘇掌柜沒有進院,隔著柴扉向劉小樓道明詳情,然後嘆息:「小兄弟,按說你人品是過硬的,你家老師也同樣如此,否則老夫也不會和你師徒結交。可說來說去,你這出身吶……沒法子,老夫已然盡力了。」
劉小樓沉默半晌,勉強擠出個笑容:「多謝掌柜的,給掌柜的添麻煩了。」
蘇掌柜望著眼前的劉小樓,心下也很是惋惜,多麼俊朗的少年人,若當真收入洞陽派,當為本派一時之秀也。只可惜出身賊窩,老夫雖有心拽你出坑,奈何人微言輕,說話作不得數啊。
道完原委,體現了誠意,也算是對得起自家收下的重禮了,見劉小樓還算通情達理,沒有大吵大鬧,蘇掌柜便拱手告辭:「將來再有難處,還可來尋我。」
他無意在這窮山惡水久留,總覺得多待一刻,後背就多涼一分。
劉小樓拱手微笑,一直目送他下嶺。
為了攀上這位洞陽派在永順府的話事人,劉小樓可是花了大力氣,幾乎將老師三玄先生留下的財物都折騰光了,可結果卻挨了當頭一棒。按說托這位掌柜的辦事時,也是碰運氣一搏,預想過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可真得了失敗的消息,依舊相當鬱悶。
烏龍山出身怎麼了?
招誰惹誰了?
這步路沒走通,在屋前涼台上枯坐多時,想起還要去參加義兄雙修之儀,於是轉身回屋,然後呆住了。
作為賀儀的那塊靈石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