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上慚愧,離諸惡法,心無忘失-————」誦經聲越來越虛弱。
江晨一記「撼天地」破開空氣,速度超越了俗世中的地風水火,以至於連裂空聲音都還沒發出,就已重重轟打在樓至佛虛影上。
八階「金剛」武夫,徒手生撕陽神!
「諸天魔王,皆悉驚怖,歸依三寶————.」訂誦經聲低不可聞。
黑雲盡散,平等王墜地。
他盤膝坐在蘆葦叢中,背後只剩最後一個符篆,化作一個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模模糊糊,完全只是個影子,不像其他形象那麽真切。
江晨卻陡然心驚,一眼認出了那白衣男子的身份浮屠教主!
江晨本以為自已會憤怒。
他本應該不顧一切地揮拳砸下去,以隕星墜地般的威能,將那浮屠教主所站立的整片蘆葦盪轟成粉碎。
對著幻影揮拳,能否稍解怒苦?
事實上,江晨的心中卻一片冰冷,好像摒除了所有情感,只剩下寒徹心骨的理智。
「浮屠教主能擋我幾拳?』
這似乎是個可笑的問題,也是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江晨拔出斬影劍,向著那個恢弘神聖的身影擲出去。
黑色烏光化為一道匹練,貫穿了浮屠教主的身軀,也貫穿了平等王的身軀,
筆直插入水底。
平等王徹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我當然放不下。」他捂著嘴唇,紫黑色的血透過指縫滲漏出來,「人世如此美妙,我為何要放下這些真實好景,去求那虛無飄渺的極樂?』
江晨落在平等王身前五步外,冷眼看著他臨死前的掙扎。
「佛主說,有一種快樂可以超出過往所有,哪怕只有一瞬間,也值得用一生去等待————」平等王笑,笑中帶咳,「這就是所謂極樂。你相信嗎?」」
江晨淡淡地道:「如果只有短短一瞬間,那麽體驗過極樂之後的日子,豈不是萬般難以忍受。」
「極樂之後,就是永恆超脫的涅。」平等王慘笑,「古往今來諸佛涅,
活著的人誰也不明白為何「大覺」之後卻是「涅」。若你放下屠刀,頓悟天地至理,或許也會走到那一步————.」
「「大覺」之後,明明是「元真」。誰信你們這些禿驢的「涅」?』」
「嘿嘿,你與我一樣,都是執念未除,不識真相。唯一的區別,就是你從沒有見過佛主。倘若你見過他,就說不出這番話來!」
「見過釋浮屠又如何?」」
「佛主是超出你想像的,無法用語言描繪的強大,深遠,宏偉,美麗—--他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讓你甘心赴死--他是眾生的救世主,沒有誰可以違逆他的意志,他的每一句話都是聖典,不可褻瀆————.」
「真有這麽厲害,為何成不了「元真」!」江晨冷冷地打斷他,「你已經死到臨頭,難道還想把我發展成釋浮屠的信眾?」
平等王咳血而笑:「我能跟你說的,也只能是這些了。」
他的四肢開始抽搐,坐相不再莊嚴,
「好像也是。」江晨抬眼遠望,日光近暮。
遠處似起了一層黃色的風沙。
「時候不早了。」
「不早了。」平等王微胃,眼盯著蘆葦叢中的一簇野花,右手垂落在地上。
再沒有說話。
該上路了。
風仍在吹。
風吹散了血腥味,也吹走了一個凋零的靈魂。
三途苦,死者獨行。
江晨望著插入水底的斬影劍,發出輕輕一聲嘆息。
水中有劇毒,斬影劍也有劇毒,這下子,只能跟陪伴自己一路的老朋友說告別了。
「請你離開他!」
蘇芸清聽到熒璇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短暫的錯之後,她心頭不禁生出啼笑皆非的荒謬感。
「小東西,你跑出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請你立刻,馬上,趕緊消失!還有,永遠永遠莫要企圖再拿你那污濁骯髒的肉體,去引誘父親大人!」熒璇瞪著眼晴,一字一頓地說完,便跳上樹梢,以居高臨下的態度俯視蘇芸清。
蘇芸清只覺得好笑,她看了一眼日頭,道:「還有呢?」
「蘇芸清,狐狸精!別擺出這麽一副聖潔的嘴臉,你三番五次勾引I父親大人的動作,我全部都看在眼裡!」
蘇芸清側過臉來,明眸流燦,唇邊笑意微微,清清淡淡地道:「哦?」
熒璇眉眼中透出幾分凌厲之色,冷聲喝道,「現在,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是乖乖滾得遠遠的,還是死在這裡,你自己選吧!」」
「小東西,你的口氣很大呀!」」
「少說廢話,走還是死,你選一個!」
蘇芸清嘴角微微牽動,笑如暖陽,眼眸中卻透出淡漠之意:「這真是一個難題,我一時間是很難選擇啦。不如,等你的父親大人回來替我選吧?」
「你還想使出那些勾人的手段!」熒璇氣得渾身發抖,「不可饒恕!不可饒如蘇芸清道:「我和他的事情,輪不到第三人插手。小東西,看你的樣子,是想撲過來咬我一口嘍?可要當心磕掉了牙———.」
她面色忽然一沉。
有好幾人的腳步聲朝這邊走來。
距離不遠不近,步伐不輕不重,從四個不同的方向,隱隱形成合圍之勢。
是小妖精找來的幫手?
以蘇芸清的感官之靈敏,以蘇家「聽雷」秘技之高妙,居然未能提前察覺。
蘇芸清面露驚異之色,問道:「你干擾了我的感知?」」
十二丈。
那四名幫手都是靠近到這個距離才被她發現,從腳步的節奏來看,他們並沒什麽特殊的隱匿之術,而之前她卻連一絲風聲都沒聽到。唯一的解釋,就是有非常厲害的高手干擾了她的感知。
除了江晨和自己,附近哪來這麽厲害的高手?
是眼前這個看起來一根手指頭就能碾碎的巴掌大的小妖精?
熒璇負手立在枝頭,面龐俏麗如同初綻的桃天,發出幽幽的嘆息:「我對你發過慈悲,是你自己將它捨棄。」
「喂!喂!小東西,你不會想玩真的吧?」蘇芸清左顧右盼,「你從哪裡找來的幫手,附近的山貓野狐麽?」
「你不需要知道。」」
「你真要跟我打架?我怕一不小心捏死你呀!」
「哼哼——.咕咕咕————·咯咯咯咯———」靈·
熒璇用一種怪異的腔調笑起來,「可憐你死到臨頭,還對我一無所知。而你,你每一次欲擒故縱,用你那污濁肉體來玷污父親大人眼晴的時候,我都感同身受!蘇芸清,你以為區區七階「玄罡」的力量,就能夠所向無敵了嗎?」
「你-————」蘇芸清的表情終於變得凝重,「你早就謀算著害我?」」
熒璇立在枝頭,朝午後的微風伸出細嫩的手掌,體味著清風氣息透過指縫的觸感,「風在為你哭泣,這些樹葉都已經準備好了喪歌-—--—-可憐可憐,你還少不經事,就得向這人間說告辭了。』」
陽光灑在她嬌花般的面容上,有一種妖異的美麗。
蘇芸清恍悟,第一次開始認真打量這個花苞似的小小少女。
「你跟江晨,究竟是————.」
話未說完,她已看清前方樹下緩緩行來的那人模樣,失聲道:「小寧!」」
來者正是希寧。
她神情空洞,如同牽線木偶一般,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到蘇芸清的左側方,
站定。
蘇芸清轉頭,看見另一人的身形自叢林中顯現,再度動容:「小葉一一葉星魂若殭屍一般走來,持霜寒長劍,劍尖遙指蘇芸清心臟。
蘇芸清心頭直冒寒氣,既是感受到了那股今非昔比的森寒劍意,也因為思及這幾人的真實狀況。
原以為他們只是因心力交而萎靡不振,誰想,竟然淪為了那小妖精的傀儡她視線右轉,果不其然,看見了杜鵑。
這位前幾日還歡笑活潑的單純少女,如今瞳孔中一片灰白色的茫然,雙手擺出一副奇特的姿勢,一團銀白色的水光若靈蛇般旋繞她周身遊走。
最後的幫手是一名裹在灰黑色斗篷中的高大身影,兜帽下的面孔沒有皮肉,
只是一具玉白色的頭骨,眼眶中鬼火躍動。它手中握著的那柄殷紅光暈流轉的長劍,給蘇芸清帶來最大的威懾感。
曾跟隨沙丘統治者埋葬千萬枯骨的帝血劍,無論握在誰手裡,都是最為矚目的存在!
披斗篷的骷髏走到熒璇所立枝頭的正下方,熒璇小小的身子輕輕一跳,正落在髏肩頭。
熒璇瞧著蘇芸清,櫻唇輕揚,咧開了一個充滿惡意的笑容。
蘇芸清眯起了眼睛。
雖沒有直接交手,她早就從江晨、葉星魂口中了解過骷髏的實力。這一具無名無姓的髏,渾身骨架硬愈精鋼,刀槍難傷,更擁有玄罡級別的強橫力量,只要帝血劍在手,它就能給自己造成極大的威脅。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骷髏貌似沒學過什麽招式,劍法直來直去,完全是悍猛拼命的野路子,在雙方力量相差不多的情況下,蘇芸清有著較大的勝算。
「他們全都被你控制住了?」蘇芸清凜然發問。
熒璇像一隻狐狸似的咯咯笑了起來:「人家哪有控制他們,只不過幫助他們在夢裡實現了願望,作為報答,他們願意借給我一點力量而已。
「夢裡的願望?是幻術吧!」蘇芸清冷冷地道,「你隱藏得好深啊,我們所有人都被你騙過去了!」
「別說的這麽難聽,不是我騙了你們,而是你們騙了自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夢,如果能一直長夢不醒,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熒璇的笑容顯出幾分詭異,「蘇芸清,你的夢是什麽?」」
蘇芸清看著她的笑容,忽然心神一陣恍惚,眼前的景象變得有些模糊,有一種眩暈之感。
她連忙按住眉心,穩住心神,警惕地朝熒璇望去,卻陡然吃了一驚
眼前朝她嫣然而笑的那個秀麗女子,不再是巴掌大小的小妖精,而是另一個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蘇芸清無數次夢到過的那張面容一一《群芳譜》榜首,林曦!
蘇芸清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夢裡日夜思念的那張臉,竟活生生出現在眼前,點燃了蘇芸清心頭所有的衝動,如野火般無法遏制。她的心臟如被火焰炙烤,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前。
但她才走了一步,就強迫自己止住腳步,痛苦地捂住額頭,使勁搖了搖腦袋。
「不可能,阿曦絕對不可能出現在這裡!」」
林曦溫柔一笑:「芸清,好久不見。」」
她朝蘇芸清伸出一隻纖白如玉的手掌,做出邀請之態。
蘇芸清看著那隻玉手,嘴裡無比乾燥,天人交戰良久,才強迫自己閉上眼晴,揉了揉眉心,咬牙切齒地道:「這的確不是什麽幻術,而是我的心魔!你居然能夠誘發別人的心魔,以此來操縱人心!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林曦咯咯笑道:「這只是你自己在心底一直在編織的美夢而已,而我做的就是把這個夢變成了現實。非要說的話,就叫我圓夢師吧!」
「不要用阿曦的聲音跟我說話!」蘇芸清怒吼,懷裡的護身法寶陡然發亮,
腦中也湧起一陣清明。
她睜開眼睛,眼前的熒璇已經恢復原狀,坐在髏肩頭,翹著二郎腿,朝蘇芸清晃了晃手指,不屑地撇了撇嘴:「這就急了?」
蘇芸清深吸一口氣,平復了心頭焦躁惱怒等諸多負面情緒,盯著眼前主僕般的骷髏和小妖精,眨了兩下眼睛:「我還有個問題,就算人會做夢,這個骨頭架子難道也會做夢?它怎麽會任你擺布?」」
「哈哈哈哈——-—-」熒璇笑得花枝亂顫,這位只有巴掌大小的少女,此時卻顯露出了地獄魔王般的邪票與霸魅。
她好像聽到了一個極好笑的笑話,捧著肚子,前仰後合。
「賤婢啊賤婢,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哩,熒惑是立誓效忠父親大人的騎士,當然也就是我的騎士————.」
趁她笑得歡暢時,蘇芸清突然搶先出手,箭步飛馳到骷髏面前,右掌一揚,
幻化出漫天掌影,虛虛實實,遷回著從各個角度朝骷髏肩頭的小妖精拍擊過去。
「錚一一」一聲劍刃劃破空氣的尖銳鳴響,殷紅的光暈渲染開來,骷髏掌中的帝血劍洒然揮出,時將包括蘇芸清在內的大片空間都籠罩在鮮血般的浪潮下。
熒璇捧腹的動作如同凝滯了一般,笑容猶掛在臉上,只是眼瞳中卻已是深幽一片,陰冷泛藍,映照出淵獄之景。
她這時候還仰著臉,眼珠子向下警著蘇芸清,嘻嘻笑道:「這下子大家都能證明了,是你先動的手————.」」
蘇芸清背脊不由自主地劇烈一顫,大片肌膚如置身寒泉之中,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她生出一股詭異的錯覺,冥冥中彷佛多了無數雙邪惡魅靈的眼睛,桀桀詭笑,正等著吸食她的魂魄。
一種戰慄之感漫過蘇芸清心頭,但瞬間便可決斷生死的戰鬥容不下太多遐思,她投身於呼嘯的劍影之中,身形躍閃爍,呼吸間交手上百招後,幻步退卻。
她瞪大眼睛喘息。
骷髏-————-骷髏的劍法,怎會強到這種地步?
是誰告訴本公子,那骷髏劍法「只會大開大闔,毫無花哨,直接了斷,稱不上有什麽招式」?葉星魂,你給本公子站住來!
葉星魂從背後站出來了,同時到來的還有他掌中的霜寒長劍。一揮之下,挾裹著一簇藍汪汪的光澤,刺向蘇芸清後心。
蘇芸清雖然沒有回頭,腦後卻若長了眼晴一般,左掌在長劍刺來的同時也驟然加速,在葉星魂猝然未料之際準確抓住了他的劍身,用力一扭。
葉星魂無法抗衡這股沛然大力,長劍竟脫手而出,反被蘇芸清握在手中。
為搶奪這一劍,蘇芸清也付出了代價,她的臉頰被帝血劍掃過,一道傷口綻開,正往下淌血,同時被削斷的好幾縷頭髮。若非她扭頭的速度夠快,恐怕連耳朵也要被切下來了。
「嘻嘻,幹得漂亮,再加把勁,待會兒把她耳朵炒著吃!」熒璇拍手大笑。
王八羔子,竟敢傷我的臉!』蘇芸清在心中咒罵,右手手腕一晃,泛著迷濛青光的手指便化為一道虛影,點向右邊撲來的杜鵑。
杜鵑懵然無覺,纏繞周身的水蛇也被「銀白鎖」禁錮住,化作一片水幕垂落。
蘇芸清手指輕易貫穿了那片水幕,點在杜鵑胸口。
杜鵑悶哼一聲,軟軟跌倒。
蘇芸清也發出一聲悶哼。
她察覺到那片水幕里蘊藏著極度邪惡的力量,與她手指接觸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往她體內滲透進來。
「中招了吧,傻瓜———」」
熒璇的嬌笑傳入蘇芸清耳中,顯得格外不真切。
一種空靈的誦咒聲開始往蘇芸清腦中鑽來。
但蘇芸清的意志何等堅毅,猛一甩頭,就將這咒唱拋開,側身避開希寧的拳腳和帝血劍的橫撩。
飛退五步,蘇芸清終於有機會將霜寒長劍換到右手,沉吸一口氣,正面迎上骷髏的帝血劍。
她的氣勢比骷髏還要狂放暴戾,橫斬豎劈,不成章法,偏又詭妙靈動,圓融無解,吞吐殺意一一這是江晨都沒機會見識的柳家「霸劍」!
「這劍法———」熒璇笑不出來了,歪著頭,眉梢微。
骷髏可不管什麽「霸劍」,只顧埋頭疾攻,帝血劍快若閃電,與蘇芸清的長劍一次次撞擊,挫出一聲聲激越清銳的鳴響,再分再合,糾纏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