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術師的死給江晨帶來了短暫的眩暈。
頭顱爆炸,劇烈的情緒波動以及死亡時的龐大恐懼經過神念傳遞給江晨,令他感同身受,略微失神。
等到那一縷神念剛回到識海,江晨才發現自己身軀正在不斷下墜,黃沙已經埋過了腰部。
沙粒撲面,眼難睜。
狂風呼嘯,耳失聰。
口鼻阻塞,無法呼吸。
江晨本能地一縱身,但腳下踩到都是綿軟之處,渾不著力。
眼看著黃沙就要埋上胸膛,江晨不得不運使神通,直接跨越空間跳躍出來,右手在半空一划,
一道寒月般清冷的光暈無聲無息地朝無懼王射去。
所經之處,世界留下傷痕,連風聲、沙粒都被劈碎。
雖然視線被沙牆屏障隔開,無懼王自身的感知卻已籠罩這片荒瘠大漠,那道月光般美麗的寒芒自然瞞不過他。剎那間,他後背寒毛直豎。
能在九階強者全力轟擊下支撐三息的沙牆,能否擋住那片神秘的月光?
無懼王一瞬間就猜出了結果,
雖從未見識過「空間傷痕」的威力,但陰神高手的戰鬥直覺讓他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險,肥碩的身軀發揮出與之不相稱的敏捷,像皮球一樣彈跳起來,暴露在半空中。
腳底下,月光輕擦而過,連一縷風聲都沒有驚動。
只是那面不停旋轉的沙牆前後,多了兩道無法彌補的傷痕。
無懼王心悸未平,人沒落地,心頭警兆又起。
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張年輕的臉,
江晨跨空而來,據無懼王不過五步。拳頭更是離肥壯身軀僅有三步。挾來的風壓逼得無懼王胸口一陣鬱悶。
好快這小子竟然跟我貼身肉搏!他不是幻術師嗎?
念頭轉動間,天空中飄飛的黃沙已在無懼王身前凝聚成一面盾牌。
江晨右拳擊實,嗶嘩巨響,無懼王肥軀一震,只見沙牆已被轟塌了大半邊。
無懼王慌忙抬起雙臂,架開江晨的第二拳。
「這是什麼力氣!』
無懼王身形跌落,雙臂酸麻,渾身骨頭都像散了架。
這一次直接交手,江晨判斷出無懼王的體魄,約莫是七階高段的水準。比起八階「金剛」巔峰的江晨來,自然是遠遠不如。
速度,力量,技巧,全方位的壓制。無懼王哪還敢正面交手,肥軀飛墜,落入一片混沌的黃沙地里。
江晨本來已經擊出第三拳,然而無懼王墜地的位置實在太過精準,恰好跌落在原本布下的沙牆防禦圈中,沙牆朝上合攏,正好擋住江晨一擊。
「轟隆!」
半球形沙牆坍塌,沙塵進濺,隆起的沙丘被這一拳震得向下陷落。
江晨在地面站穩,目光搜尋,煙塵中卻已經不見了無懼王的肥壯身影。
「小心,他藏在地下!」不遠處的柳軒朗聲提醒。
江晨往那邊警了一眼。
柳軒的胸部以下都已陷落流沙,但這傢伙的表情卻不見如何慌亂,沉靜的表情讓人看不出虛實。
說是世家子弟的修養也罷,但有一點值得懷疑一一明明胖子無懼王可以一口氣幹掉柳家兄妹,
為何非要玩貓捉老鼠的戲碼?畢竟柳軒也是玄罡級別的高手,又是天潢貴胄,身上至少帶著一兩件護身法寶,胖子就不怕玩脫?
柳軒心機深沉,無從捉摸,或許從他妹妹身上可以看出一點什麼。
江晨視線落到柳倩臉上時,卻見她否目圓睜,咬牙切齒地瞪著自己。
無懼王的氣息,離地面越來越遠,一直往深處陷去。
江晨猜想,胖子大概已經意識到實力的差距,決定丟下眾嘍囉獨自逃命了。
江晨自不會在意,轉頭朝蘇芸清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一縱身,朝遠處一小塊陰影撲去。
察覺到敵人臨近,陰影飛快地掠下沙丘,
但江晨的速度比它更快,人在半空,右拳揮出,激起的狂風捲起沙浪,轟向陰影前方。
陰影逃遁的路線被封鎖,停頓了一剎,如梭子般從沙底竄出,黑袍在紅月下飛揚,一大把青蒙蒙的暗器從袍底灑出來,籠罩了江晨上下各處要害。
江晨凌空停頓,避讓暗器的同時揮出一道冷月傷痕,貫穿長空。
柳軒等人遠遠望去,如見一陣寒霧漫過沙丘,所經之處都化為茫白一片,輕而易舉地將鬼影子身軀湮沒。
寒霧中響起一聲悶哼。
鬼影子的叫聲並不激烈,或許她有應對之策,但從外面看不真切。
月光縱遠,消失在沙丘盡頭,鬼影子的身影也跟著不見了,原地只剩下一灘紅色的血跡和一截捲曲的黑袍,裡面似乎包裹著什麼。
江晨走近才看清,黑袍中是一隻右手,齊腕而斷。五指纖長彎曲,形狀優美,如果不是血跡斑斑,倒像出自名匠的藝術珍品。
鬼影子棄手而逃,
放眼前方,煙塵迷離,哪還能找到她的蹤影。
江晨注視斷手片刻,發出一聲冷哼,抬起右腳,狠狼踩下去。
沙土鬆軟,不勝大力,但八階「金剛」境力量足以忽視這個因素。
鬼影子的斷手應聲而裂,指節、皮肉不知碎成了多少塊,血肉從靴子底下濺飛,剩下的碎屑被完全踏入沙土底下,恐怕佛祖親來也難以把它再拼湊成一隻完整的右手。
不過,那個噁心的血肉怪物紅煞應該能修補她的身體,就像上次的斷腳一樣-—
柳家兄妹倆的眼晴不約而同地盯在江晨身上。對於他踩碎斷手的舉動,兩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柳軒喃喃道:「他不像是個憐香惜玉的人。」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柳倩冷冷地回應。
「壞人也分很多種,至少我們能看出一點,「惜花公子」這個外號用在他身上,恐怕是不太貼切的———.
柳倩秀眉一挑,脆聲打斷他:「你還不打算用那件法寶嗎?」
柳軒笑道:「如果能用的話,又怎會等到現在。」」
只剩脖子以上露在外面,他卻談笑自若,仿佛在宴席上與賓客把酒言歡。
「就算朱無懼溜掉了,流沙陷阱也是不會自己消失的。」柳倩也只剩腦袋在地面上了,她雖不慌張,眉頭卻越皺越緊,「你打算請那傢伙將我們挖出來?」
「有何不可?」
「你就不怕他」
「我看人的眼光,一向比你要准!」
「如果你眼光真准,又怎會看上周靈玉那老妖婆?」
「胡說什麼,人家是豆蔻年華的少女!」
「豆蔻年華不假,可惜呀,卻有了副百年的身子!」
「膚淺的丫頭!你啥也不懂!」
蘇芸清站在一座較高沙丘上,向四面張望了一會兒,轉過身來,幾個縱躍,落在江晨跟前。
迎上江晨的目光,她攤了攤手。顯然,她去追灰袍老者,也是無功而返。
「風雨樓出來的傢伙,別的不說,逃命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的。」蘇芸清咂嘴。
「一擊不中,遠遁千里。他們學得不錯!」
蘇芸清發出幾聲笑,正要說些什麼,但瞳孔猛地收縮,驚叫道:「那邊一一江晨從她眼眸的倒影中看到了異變的景象一像是地底的巨獸翻了個身,整片的沙丘都被拱起來,在震耳的轟隆聲中,大地的顫慄以極快的速度延伸到了兩人腳下,並向四面擴展。
毫無徵兆的,視野中數里方圓內的土地,盡皆陷入人們前所未見的狂暴沙塵中。
沙土遮天蔽日,近在尺的江晨和蘇芸清兩人,竟也看不見對方。
下一個瞬間,兩人就被腳下的震盪分開,一個被拋向半空,另一個隨著塌陷的坑洞下墜,五感皆被封閉,再難感受到對方的行蹤。
無懼王沒有逃走!
身體被沙石流挾裹著騰往半空時,江晨心中閃過數個念頭。
「他一直藏在地下,為施展神通做準備!
這種天災般的情景,是他一個人造成的嗎?至少覆蓋了方圓三里,範圍大到這種程度,簡直前所未聞!這是神通還是法術?『
就算是七階「陰神」高手,也絕對沒有這種能耐!』
「難道他還是一個練氣士?『
狂妄的傢伙,打算一個人把我們全部殲滅嗎?
沙石飛揚,眼晴無法睜開,看不到周圍的情景。甚至連神念都被阻擾,江晨的感知一旦擴散到體外,就被外界的巨大風暴所扭曲,根本透不出去。
好厲害,至少是八階「陽神」級別的神通!只要他躲在地底,誰都找不到他的位置,連我也只能自保。難怪他有膽量一個人留下來———
江晨已經迷失了自己的位置,在一波波沙海風浪中隨波逐流。他知道無懼王正把自己往外界推走,但在迷失方向的情況下也無可奈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蘇芸清身上了。
蘇芸清卻比江晨更加無奈。
「銀白鎖」的範圍只有五丈,但她腳下的沙坑寬度卻不止五丈,如同無底洞一般,拉扯著她身軀墜向深淵地底。
蘇芸清打心底里泛出寒意。
她發現,所有人都小瞧了那個胖子。
他假裝成七階「玄罡」武夫,其實卻是個八階「陽神」境的煉神修士!不,如此可怕的神通,說成九階「無漏」也不為過————」
這樣下去,就算自己和江晨能堅持到最後,但希寧等人也絕對活不下來!
「還沒落到底嗎?你躲在什麼地方?『
蘇芸清乾脆放棄了對周圍的感知,默默等待最後的結果。
「還差一點,差一點——··.再.落二十丈—···」
黑暗中有人敲打手指,靜心計算。
一百二十丈的高度,讓狂沙瀑流一次性塌陷,恐怖的壓力能夠超過地面上「武聖」強者的全力一擊,哪怕是玄罡高手的體魄強度,也會被瞬間碾為粉碎!
當蘇芸清腳踏實地時,便是末日降臨的一刻。
希寧被沙浪掀翻,掙扎著爬起來,又一次跌倒。
她翻滾著,勉強抬頭看時,只見身前是數丈的沙牆、乃至數十丈的沙山,如同山峰攔腰坍塌了一般,遮蔽了紅月,挾著千萬斤重量當頭砸下來。
陷入陰影中的人們如同蟻,都情不自禁地驚悚戰慄,從內心湧出渺小人類面對上天懲罰時的一切負面情緒:震撼,惶恐,無力——-墨黑色絕望籠罩在所有人心頭。
這不是法術或神通,簡直就是神降的天災,
流沙瀑流若全部傾瀉下來,足以覆滅一個城市!
「天吶!」
風暴的中心,杜山張大了嘴巴,死死抱住了杜鵑。
他的聲音剛出口就被狂風吹散,沙子往他眼耳口鼻中灌來,被他隨手揮開。
杜山望向四周天地的眼神中,不僅僅是震撼,更有著無比的狂熱。
就像讀書人瞧見至聖先師親手揮筆,修真者目睹太上道祖開闢鴻蒙,眼前的情景,對於其他人是末日,但在杜山而言,卻如同僧侶蒙佛祖恩召、覲見大雷音寺般的心情,令他渾身戰慄,激動得無法自己。
無懼王的神通,竟然跟他同出一源!
傾城之沙。
杜山痴迷著望著那一幕天災降臨般的景象。處於沙瀑漩渦之中,操控風沙的神通足以讓他自保,他有足夠的時間來觀摩這場盛大的樂典。
呆愣了片刻,手腕上承受的力道越來越大,他低頭才發現,杜鵑閉著眼晴,臉龐漲紅,顯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糟糕!」
杜山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竟然忘了小妹的體質。她可不能像自己一樣在沙塵中自由呼吸。
必須趕緊跑出沙暴!
他將杜鵑摟緊,在混沌的天地間隨意選了個方向,腳下一縱,如箭矢般飛射出去。
狂沙亂舞,四野迷濛。
眾生皆惶恐。
就連骷髏這種不是生靈的死物,也被群沙禁住,雙足下陷,動彈不得。
天地盡陷昏黃。
杜山奔出一段路,發現視野中的景象仿佛不曾改變。
前方依然是混沌,沙瀑的範圍似乎已籠罩世界,無論怎麼奔走,都脫離不了這片牢籠。
「小妹,堅持住,馬上就出去了!」杜山心急如焚,低頭飛快地安慰了一句,腳力愈發勁疾,
肺腑中逐漸升騰起火燎般的感覺他已爆發出全部潛能,甚至連肩上滿載珠寶的包袱都已丟棄,只求在力竭之前帶杜鵑逃出這片狂沙地獄。
沒——沒道理的,我明明已經跑了十多里地,為何還沒逃出去——.如此大範圍的神通,簡直聞所未聞,就算是黑劍聖、血帝尊也做不到吧-—
心頭越來越惶恐,杜山已經能清晰的感覺到,所剩無多的力氣,也正一點一滴地抽離出自己體外。
黑暗中,有人陰發笑:「進了我的「沙障迷宮」,一個也別想走!」
蘇芸清已經下墜了一百一十丈,感覺似噩夢般的煎熬,雙足仍未抵達實處。
她強作鎮定,心想:『我這是要直接掉到地獄嗎?那傢伙的神通,簡直匪夷所思,恐怕連十階「大覺」佛陀也達不到這種程度吧—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把渾厚的嗓音:「丫頭,我要是遲來一步,就正好趕上給你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