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標營,岑丹初也置辦了一身行頭。雖說時間緊迫,但他已是焦璉貼身的親兵,有求必應,很快便有了坐騎、角弓、腰刀,乍眼一看,也有點戰兵的模樣了。
午正時分,雨滴越發密集,標營官兵毫不氣餒,冒雨出發。一共三百二十七名標兵,全都是騎兵,一人兩馬,一馬為坐騎,一馬馱運盔甲乾糧等物。
隊伍雖稱不上浩浩蕩蕩,卻也不容小覷。
廣西不產馬,戰馬更是稀缺。戰馬除了吃草,還得吃黑豆等馬料。養一匹戰馬所需的物資,可以養好幾名戰兵了。
岑丹初初入軍營,能分得一匹戰馬已經心滿意足,並不奢望能像其他標兵那樣一人兩馬。
只有一副小梢弓、一把刀鞘陳舊的腰刀,沒有盔甲和多餘的武器。一匹老馬,加上簡陋的武器,足以承載他的雄心壯志。
春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打在臉上十分冰冷。天上陰霾密布,雖是中午,卻暗如黃昏。風聲呼嘯,夾雜著悽慘的哭聲,似有無數孤魂野鬼。
正如信使所說,沿途官道泥濘。雨水從高處沖涮而下,不時露出白骨。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標兵們對此習以為常,視若無睹。
岑丹初卻是第一次上戰場,看到白骨無人收殮,觸目驚心,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涼。
這些白骨,或許是昔日英勇的士兵,或許是無辜的百姓。
如果是士兵,很可能是崇禎十六年,張獻忠進攻湖南,明軍與之大戰。焦璉當年參戰,救護永明王。永明王稱永曆帝後,對焦璉很有好感,授予他「援剿征虜將軍」之職。
如果是百姓,很可能是死於劉承胤之手。劉承胤在湘南盤踞已久,人馬眾多,但糧餉不繼,常常劫掠百姓,狠毒甚於賊寇。
前軍突然變慢,打斷了岑丹初的思考。他抬頭一看,前面是片凹地,積水深過馬腹。前面的標兵把乾糧、武器舉高,後面的標兵排列過水,擁擠在了一起。
標兵太少了呀!
標兵既是親兵,也是標準兵、模範兵,歸將領直屬,一為護衛將領,二為伺機殺敵,三為表率諸軍,四為彈壓屬下。
但凡將領掌軍,都要千方百計地擴大標營。焦璉為人坦蕩,麾下這支兵馬是客軍,標兵又都是陝西人。種種原因,使得焦璉麾下只有三千戰兵,標營只有三百陝北老卒。
現在,焦璉卻要用這三百標兵救援桂林,抵擋如日中天的清軍,能成嗎?
廣西多山,北部皆為崇山峻岭。全州地處越城嶺山脈之北,翻過越城嶺向南,過嚴關、靈渠,前面稍微平坦,經興安、靈川兩縣,便可以抵達桂林。
從全州到桂林,陸路有三百多里路,但多為山路,又恰逢大雨。想在三天內趕到桂林,著實有些困難。
焦璉殿後,岑丹初呆在他身邊。輪到他們涉水了,焦璉說道:「小子,看好我的弓弦,千萬不可潮濕了。」
上等弓弦多用牛筋甚至虎筋、熊筋製成。這種動物筋堅韌牢靠、持久耐用,唯獨怕火怕水,一旦潮濕,就會鬆軟發脹,失去彈性。
岑丹初小心翼翼地從胸口摸出一個小銅爐,答道:「大帥放心,銅爐里火炭不斷,保證弓弦乾燥,隨時可用。」
明末清初之際,正是冷熱兵器交替的時期。火槍可靠性、威力、射速差強人意,有時還不如弓箭。
滿洲八旗堪稱是亞洲最強大的騎兵,最重要的武器便是滿洲大梢弓,拉力很大,威力不輸火槍,射速、可靠性更遠遠勝過火槍。再加上戰馬、盔甲,滿洲八旗野戰能力超強,罕逢對手。
焦璉久經戰陣,同樣很重視弓箭,隨身攜帶銅爐,把弓弦放在銅爐旁邊保持乾燥,確保可以隨時上弦、射箭。
岑丹初走得有些渴了,就要打開水袋喝水。
焦璉提醒他:「行軍出汗在所難免,雨水沖刷地面,水質不佳,補水不便。不到口渴難耐時不要喝水,要喝時,就小口慢慢喝。」
岑丹初又塞緊了水袋,說道:「謝大帥關心。」
過了大水坑,前面是上坡路,積水反而不多。雨水把路面沖刷得異常濕滑,石頭裸露,戰馬不時打滑。
有的戰馬吃痛,跌倒後不肯起來。標兵只好讓到一邊,拿馬鞭抽打戰馬,催促戰馬起行。
岑丹初的坐騎是匹棗紅公馬,看樣子已有七八歲了。和大部分公馬一樣,棗紅馬被閹割過,性格相對溫馴。
戰馬一般在兩到三歲時服役,巔峰期只有兩到三年。過了巔峰期,就得退居二線,充任後勤用馬,這段時期一般為五年。
北宋時,宋神宗雄心勃勃,在位期間力圖振興馬政,就曾明文規定,戰馬的服役年齡限於十歲,十歲之後就得退役。
焦璉軍中缺馬,老馬超期服役多的是。岑丹初的坐騎早已過了巔峰期,馬力下降,不能再衝鋒陷陣。
儘管這樣,岑丹初仍舊喜愛它,不肯抽鞭相向,遇到險阻就下馬步行。棗紅馬仿佛通人性,對新主人十分歡迎,並不偷懶。
如此趕到天黑,標營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路,官兵又累又餓,身上大多淋濕。
夜幕降臨,雨勢依然不減,道路濕滑難行,點上火把用不了多久就會淋滅。
焦璉下令宿營,找到一處廢棄的村莊落腳。明末天下紛亂,很多村莊廢棄,宗族築塢堡聚居,以避兵亂。
冒雨趕了半天路,終於能夠休息一晚,標兵們大為慶幸。焦璉卻是醜話說在前頭:
「諸位兄弟,我已向留守許諾,保證三天後抵達桂林。今晚大家務必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一大早起程,務必要在十一日抵達桂林。」
標兵都是陝西老卒,久歷戎行,吃苦耐勞,與焦璉情同手足,對焦璉的命令毫無怨言。
明朝在陝北共設四鎮,皆為邊防重鎮,孕育出了無數精兵強將。此外,李自成、高迎祥在陝西起義,也錘鍊出了許多精悍的陝西兵將。
若論明末清初的漢人兵將,自然應以遼人為首。遼人之下,陝人可稱第二。
岑丹初是焦璉的貼身親兵,來不及吃乾糧,一會收拾房間,一會烘烤衣服,又要擦拭鞍甲,投餵馬料,忙得不可開交。
焦璉見狀,說道:「丹初,你第一次強行軍,先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我來干。」
岑丹初十分乖巧,說道:「大帥,我不累,等忙完再休息。」
焦璉把臉一板,說道:「現在就去休息,這是軍令。」
岑丹初只好作罷,對焦璉更加敬重。為主帥者,不僅要戰時勇於衝鋒,平時也得與士卒同甘共苦。
夜色漸深,雨勢也慢慢減小。岑丹初躺在地上,心中慷慨頗多。要加強學習呀,不僅要從書本上學,還要從實踐中學,更要向強者學習,不管他是領導還是敵人。
次日早晨,天還未亮,岑丹初就被叫醒。他年輕力壯,一覺之後,昨天的疲勞一掃而空,身上又有了使不完的力氣。
雨勢減小,標兵吃過乾糧,繼續趕路。今天的路程都是上坡路,積水不多,下午時抵達興安縣。
聽說快走一半路程了,岑丹初大為振奮。照這個速度,標營明晚就能抵達桂林了。
焦璉卻給他潑了碗冷水:「小子,不得放鬆。再往南走就是嚴關,道路陡峭難行。咱們還得加速行軍速度才行。」
岑丹初聞言,心中一凜,說道:
「大帥,書上說,秦始皇攻滅六國,又發兵南下,取嶺南,破交趾,走的就是嚴關。始皇帝又在嚴關前後修築靈渠,溝通灕江與湘江,從此把嶺南、交趾納入漢家王朝。」
焦璉呵呵一笑,說道:「你小子年紀輕輕,肚子裡倒有不少墨水。岑家有後,我也深感欣慰。」
當晚,標營摸黑行進,於戌正時抵達嚴關。嚴關有大軍守衛,設施完善。標營在嚴關借宿休息,不必細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