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吉小祥抬起頭時，才發現整個世界已經凝滯。
每個人都停在了這個瞬間，就連杯中飲料的氣泡都不再升騰，像是透明的琥珀。
「？？？」吉小祥驚愣道，「發生什麼了？秘境爆發啦？？？」
「還來？別裝了，你已經確認過錨點了。」黎東像是看著謊言被戳破的孩子一樣笑道，「每次都這樣，還要我說完這句廢話才能進入正題。」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吉小祥說著從囊中取出了一塊流淌著星空銀河般的多面體稜鏡，警惕地望向四周，「這個是個學院內爆發的秘境，先勘察情況....」
「然後扭個身就襲擊我。」黎東搖頭道，「這招已經用了310次了，我閉著眼晴都能想到你後面的動作。」
也就在他說話的同時，稜鏡的某個面上聚集出了一道精細的銀色光束，直刺黎東額心。
但黎東卻早在之前那一刻便已輕輕抬手，打掉了吉小祥手中的寶具。
叮叮稜鏡落地。
此時，吉小祥看著自己微麻的右手，才終於泄了口氣。
黎東苦笑道：「你明明這麼聰明，為什麼每次都還要硬著頭皮這麼偷襲一下？」
「不試試怎麼知道。」吉小祥低頭嘆道，「總該試試最簡單的方法。」
「又是這樣，每次都是同樣的回答。」黎東搖著頭道，「你的思想太頑固了，兩年的混亂類秘境都沒能改變你，瞧瞧艾可他們都被消磨成什麼樣了，你卻依然潔淨如初。」
吉小祥並未回話，只是低頭沉思。
黎東見狀俯身笑道：「你在想，怎樣才能戰勝我，或是怎樣才能滿足我。」
「不，我在想迪迦奧特曼。」
「這樣就確定了。」吉小祥一點點抬頭笑道，「你無法侵入或讀取我的記憶，只能粗暴地抹除，你並不是萬能的，你更不是一個完全體的主宰，你和劉默，和遊輪上的那些反派一樣，只是因某種目的在濫用規則和能量，褻瀆李清明摯愛的秘境。」
吉小祥更加確信地點頭道：「看來我以前並未說出過這樣的話。」
「是的，我承認。」黎東嘆了口氣道，「你非但沒有衰退，反而在進步。」
「那就做你要做的事吧。」吉小祥閉上了眼睛，「或許是下一次，或許是下一千次，一萬次，一千萬次，就總會擊敗你。」
「遺憾的是，沒那麼多時間了。」黎東看著窗外哀嘆道，「計劃就要完成了，下次慶功宴的時候，我就會進食你。這次說這麼多，只是想給我們的462次交鋒一個結局，只是對一位可敬對手的尊重。」
「基於你的神態，你又暴露了一件事。」吉小祥毫無動搖地說道：
「你很孤獨，你無處傾訴，所以你需要我。
「也就是說，這裡只有你！劉默在內的，你的那些同黨，通通都被李清明消滅了，他並未拋下我們離去，離去的反而是我們。
「而你，你失算了，李清明在最後並沒有像你期望的那樣加入，反而成為了你們的敵人。
「因此我很確信，你的計劃並不會完成。
「一定會失敗。」
「不太可能了。」黎東抬起自己的雙手道，「感謝全世界學院尖兵兩年來的哺育，現在我的能力已經超越了任何一個主宰，而失去了秘境滋養的李清明，大概已經退化到普通正式尖兵的程度。」
「那也比你強！」
「好吧，你們的確一直是這麼想的，不過之前至少你和葉淺都藏在了心裡，
只有殷璃，她掛在了嘴上。」黎東說著轉向凝滯的殷璃，十分欣賞地嘆道，「失去了長官的她從未醒來過，卻憑著某種宿命般的本能，一次次刺殺我-----那不是玩笑，她真的在刺殺，她也不清楚自己的暴躁從何而來，更不曾設想過後果，但就是一次次舉起弩射向了我的頭。」
接著他又轉向葉淺。
「這位藏得更深一些，表面上跟我稱兄道弟，總要約我一起健身，但其實全部都是在打探，還幾次偷到了我的手機，想找到一些線索。
「不過他倒也是全程沒有醒來過，這些完全是基於他真實的懷疑。」
黎東說著又有些不忍地看向艾可。
「她就可憐多了，其實她也藏有一個固定錨點，就在自己的宿舍里，只是三兩次就被我洗掉了，像她這樣的人其實不在少數，雖然最初這些人會頻繁地醒來，會有些麻煩，但隨著記憶抹除總會越洗越少，最多5次也就夠了。
「失去錨點後，艾可其實也並沒有放棄，而是想暗中通過高層確定李清明的事，以及李清明是否請我加入你們的隊伍，為此我不得不一次次清理她的記憶，
直至她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還有個父親，還有個家族。
「但這也無疑加速了秘境對她的消磨。你對過去的牽念的越少，你所陷入的就會越深，為了維持這類人的精神穩定，我開始在香菸中加入一些特殊的能量，
以此讓他們產生舒適的麻痹，能多撐一刻是一刻。」
黎東說完再次轉向了吉小祥。
「你一定很好奇，為什麼我要維持這一切，為什麼我要讓你們儘可能活著。
「這其實也正是秘境的核心，是主宰所做所為的關鍵-———」
「人們總說主宰以恐懼為食，不要害怕，害怕會讓主宰變強。
「但這完全是個片面的解讀。
「真相是一「情緒。」
黎東說著攤開雙手，稍稍瞪大了眼睛。
「喜、怒、哀、樂。
「團結，競爭。
「仇恨，愛情。
「主宰在自己的世界中，能擁有一切，但唯獨無法創造情緒，他們甚至都無法理解情緒。
「這是至尊的美味，更是能量的源泉，它們如此渴望。
「他們卻又沒有簡單的掠奪，在得到滿足後，同樣會饋贈等量的寶藏，並攜著這些滿足回歸孕育出它們的母體，將其融入誕生的海洋。
「他們當然是殘暴的，邪惡的。
「但同時也是單純的，無私的。
「兩個世界也由此進入了微妙的平衡，雖然總少不了流血犧牲，但本質是在以物易物，各自獲取自己無法得到的那些東西。
「但你知道的。
「三足可以鼎立，四國可以紛爭。
「唯獨二，絕不是個穩定的數字，它會非常快的趨於統一，或是變成0。
「因為一次意外，我這樣的生命誕生了。
「那是一個貪婪的主宰，他雖然滿足了，卻不忍就此離去，還想體會更多情緒的美妙。
「那是一個迷茫的人類，他雖然清理了，卻找不到存在的意義，只有難以自控的狂熱的動機。
「於是，一個擁有一半主宰能力，一半人類意志的生命誕生了。
「他雖然無從擁有全部主宰的偉力，卻完美繼承了人類的思考。
「於是一個宏大的計劃誕生了。
「將世界，劃分成一塊塊大大小小的秘境。
「培養出一批半人半主宰的存在掌控那裡，制定出不同場景、故事和規則，
人們可以在其間自由地穿梭與遷徙。
「在那裡，規則就是規則，違規即會遭受懲罰，容不得半點苟且，每個人都會找到自己相對中意的世界。
「而這些半人半主宰的存在，將為每個人創造食物、美景、動機與線索，作為回報，他們將得到人們進發出的情緒，這完全是合理的交換，反正這些情緒人類有得是。
「只是要完成這件事，需要獲得『主宰世界』的控制權，需要讓母體海洋的潮汐根據我們的意志漲落。
「這是個大工程，我們必須具備無堅不摧的意志，和能與海洋匹敵的超級能量。
「說到這裡，相信你已經猜到了。
「我們選出的意志代表是李清明。
「能量，則源於全世界學院尖兵在無盡混亂秘境中所產生的情緒。」
「你們年輕，豐富而又堅韌，是情緒產出最理想的選擇。
「為此，我連結了過往以及未來的一個個秘境，讓他們清理，穿梭，成長，
歡快，悲傷，激動。
「雖然有大量的尖兵在這個過程中被消磨，遂漸變得麻木，像是用了幾年的海綿一樣很難再擠出情緒。
「但總也有些優秀的，尤其是你們，尤其是你，吉小祥。
「你雖然總是最不起眼的那個，但你內心豐富得難以想像，任何一個小小的場景都會讓你產生海量的矛盾與糾結，沒完沒了的推演與妄想，無數的情緒應運而生，永遠甘甜，從未枯竭。
「我相信這也正是李清明選擇你的原因，雖然他無法利用這些，但能感覺到你的重要。
「至於李清明那邊，我們的確是失策了。
「通過長久的觀察，我們明明已經十分確信他是反人類的，他更是遠比我們中任何一個都更靠近主宰與秘境的立場。
「當劉默說明計劃後，他該沒有任何疑慮地離開人類世界。
「但當我創造了這裡後，才發現。
「他選擇了留下。
「他背叛了。」
黎東舒了口氣，看著吉小祥嘆道：
「並不是說他背叛了我們。
「而是背叛他自己。
「這就是我失算的地方。
「他放棄了自己的信仰，選擇了你們。
「這倒也好。
「這樣心裡不乾淨的人，本也無法和我們一起掌控世界。
「而我，作為這裡的最後的一個，已經積累了足夠的能量，即將奔赴主宰世界的海洋，用你們哺育我的能量，用我無比堅決的意志控制一切，成為主宰之上的主宰。
「只是抱歉了，吉小祥。
「那個世界並沒有你的棲身之地。
「我不能再縱容你的成長，更沒有勇氣將你納為我的同類。
「所以，去享受你們的最後一次秘境吧。
「下次慶功宴。
「你們不會在桌前。
「只會在桌上。
「我將是那唯一的，孤獨的食客。」
黎東說著張開雙臂強笑道：
「好了，這就是全部了，我都分享給你了。
「你忘記這一切，奔赴最後的秘境前，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罵我也好，試著殺我也罷，都可以。」
吉小祥聽到這裡，卻只是搖了搖頭：「你好可憐。」
「嗯？」
「如果是劉默那樣的人，我猜他會很堅決，帶著信仰前進，創造一個他所渴望的世界，這勉強還算個戰士。」吉小祥緩慢且溫和地看向黎東道，「但從你的話語裡，我感受不到任何對未來的期待，你根本沒怎麼描述那個秘境世界，你只是單純地在做這件事罷了，像個追著太陽跑的人，只知道要不斷地跑，卻不知為何奔跑。」
黎東陷入了呆滯。
吉小祥貼心地追問道：
「是討厭悲傷麼？
「是不接受壓迫麼？
「是追求公正麼？
「是某種私慾麼？
「哪怕是圖個樂子也可以啊。
「都沒有麼—
「好可憐啊———
吉小祥說著站起身，輕輕地托起了黎東的下巴。
「我看到了，黎東。
「真正被秘境消磨一空的。
「是你自己。」
這個瞬間。
無盡的黑色蔓入了黎東的瞳孔。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已經付出了一切。
「我將到達從未有任何生命到達的彼岸。
「我從不需要什麼意義。
「前進本身就是意義。」
「你只是渴望獨特吧------成為獨特的，獨一無二的那個。」吉小祥說著哈哈一笑，「我明白了，最後的一件事我想明白了！你不穿衣服的原因是-—--」-什麼衣服都會有人穿啊！只有這樣才是獨一無二的你自己！哈哈哈，好簡單的理由！」
嗪黑色占據了一切。
咔。
時間：餐後。
場景：艾可的車內。
人物：向地獄進發。
「我去，這麼快的麼———」葉淺打著哈欠道，「剛回去睡個覺，下個秘境就來了。」
「是緊急救援任務-————」艾可叼著煙，滿臉麻木地說道，「本來也不需要我們的，但裡面好像有大人物，只有我們去才放心。」
「他們哪來的我們善於這種任務的假象？」殷璃擦拭著機械弩道，「乾脆這次把大人物一起清理了，下次這種破秘境就不會叫我們了。」
「附議。」黎東穩穩點頭。
蹭。
一弩射去，黎東再次接住。
「越來越沒道理了啊，璃姐。」他扔了弩箭笑道。
「就突然很想殺你，不需要什麼道理。」殷璃轉過了身。
「隨便嘍。」黎東轉而望向了旁邊的吉小祥，「有什麼要提前布置的麼，大嚮導隊長？」
「嗯——.」吉小祥鼓著臉憋了好久才說出三個字，「有點————-餓！」
葉淺：「靠，回食堂再拿點吃的？」
艾可：「來不及了，清理完出來再吃吧。『
殷璃：「我這裡有巧克力棒，特意給你準備的，原來他總買的那個牌子，湊合一下，反正·—.」
黎東枕著雙臂大笑道：「反正清理之後會有慶功宴嘛~~」
歡聲笑語中，車子駛入了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