闊別了兩年的戰鬥重臨,雖然都只是李清明過去最為瞧不上的粗暴砍殺,卻也讓他獲得了久違的、單純的快樂。
殷璃在戰局中不斷地穿梭和報告,葉淺還是那麼傻沖硬擋。
吉小祥依舊默不作聲不給旁人添亂,卻又總在最重要的關頭悄悄解決潛藏的危機。
面對無盡的扭曲生物,尖兵們最初或許還有些吃力,但隨著環山和千嶼學院的支援隊伍陸續到來,以及秦清風的揮斥方遒親赴一線,壓力開始逐漸減小,何況還有林煥的一次次俯衝轟炸。
這一切已越來越不像一場戰鬥,而是更像闊別多年的老友重逢,所有人齊聚一個熟悉的地方玩起過去最鍾愛的遊戲。
只可惜敵人並沒有預料中的那麼堅挺,隨著清理的繼續,那些蔓出裂縫的怪物已越來越殘缺,越來越弱小,就連秘境內的能量密度也都開始變得稀薄。
隨著戰局的繼續,疲憊也終於來臨,只是這次先泄氣的並非尖兵。
怪物的入侵在某個時刻止住了,那些抽象的生物在尖兵陣列的圍剿下開始顯著減少,從洶湧的亂流直至變為乾涸的水窪,直至徹底散去。
當最後一個怪物被消滅後,散亂的能量霧已瀰漫了整個空間,好似是主宰疲倦的呼吸起伏。
「保持陣列,原地補給休整。」
戰局正中的秦清風下達命令後,凝視著已是暗紅的深空片刻,最後還是瞄向了李清明。
「交給你了!雖然我不記得為什麼,但應當是要交給你了。」
李清明收了球棍,遠遠沖秦清風點了個微不可見的頭,接著仰首看向深空。
「接下來呢?我可是預備了七八種可能,別這麼掃興。」
過了很久,黎東平靜到死氣沉沉的應答才傳來。
「我不相信這是你的計劃,這完全是一系列意外爛戲的銜接,
「包括現在,秘境意外地在膨脹,能量已經稀疏到我做不出什麼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絕不可能是你做到的。
「不過———算了。
「就這樣吧,就這樣繼續吧,無非等到下個輪迴。
「我將始終處於瀰漫不可見的狀態,也不會再做任何事,只任由秘境膨脹,
將更多的人,將所有的人捲入。
「我會在每個地方看著你們,看著你們在無計可施中絕望,在資源匱乏中相互進食,那一定是極其濃烈的情緒,也正是哺育我重新偉大的佳肴。
「無論你們如何努力也無法清理我,更不可能滿足我。
「我甚至在這裡大方地告訴所有人,完整的,自主的生存才是我最後的渴望,你們全部都是妨礙我的敵人。
「只有看到你們中最後一個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才是我的目標實現之時。
「那或許需要一年,十年,五十年。
「但我一點也不急,反倒開始期待你們接下來的絕望表演。
「清場謝幕後,我會攜著這漫長時間裡所積蓄的能量,回到起源之海,實現偉大生存的最後一步,正如第一隻『魚」踏上陸地。
「就是這樣,我所有的一切都向你展開。
「你卻依舊無能為力。
「這就是規則的力量,明明你也有機會把握,最終卻背叛了自我,選擇了你身邊這群脆弱,敏感,航髒且醜惡的傢伙。
「好的,到此為止了,李清明。
「我不會再回應你。
「只會在你臨死的那一刻。
「送你一個久違的笑容。」
黎東的聲音就此散去。
尖兵們也隨之陷入了茫然,紛紛左右四顧,好像這樣就能捕捉到什麼,好像這樣就能抓到潛藏的主宰。
李清明卻哪裡也沒有看,依舊凝視著深空,漠然開口。
「我也並不準備隱瞞什麼。
「這是個毫無懸念的結果,黎東,無數次的推演每次都會停在這裡。
「你成為了一個彌散在整個空間的靈體,我們也不可能同時消滅巨大秘境中的每一寸空氣。
「這並不難猜,畢竟你既沒有人類的想像力,也喪失了主宰的純粹。
「你就像是一個得到了超能力的,醜陋的,骯髒的,卑劣的蠢貨,濫用那不屬於你的規則力量,只為實現一個狹隘的目標。
「但這招的確很有效,我在進來之前始終都沒想好該如何應對。
「但我還是選擇進來了。
「因為我從不是一個人。
「我也不僅僅是站在現在,在一起的還有過往與未來。
「我探索過凝固的時間,才發現最強大的力量,最無限的可能,最簡潔的美好,早在最初就全部饋贈給我了。
「還有一個更厲害的人,為我鋪平了時空的道路,給予我所需的一切,幫助我串聯起過往與未來。
「那就,開始吧。
「讓你領略一下,你引以為豪的。
「規則的力量。」
李清明說著拾起了黑色的聖杯,將最後的能量傾瀉注入。
閃電般黑色的爆裂能量炸裂在聖杯四周,他則小心地操控著他們,再次畫出了一個空間裂口。
「啊———-為什麼———」一個低沉又嘶啞的金屬音從那裂口中傳來,「這裡是.—...·Kadath麼.....還是起源之海..等等....你—..—你是.—...我們不是才...」」
「沒必要解釋什麼,也不需要猶豫什麼。」李清明輕輕揮了揮手,滿眼愛戴與期待,「來,再帶著我們沖一次。」
伴著他的請求,一個黑色的模糊的能量體,彎著腰,駝著背,很不嫻熟地踏出了裂口,一步步走進了這個空間。
他的姿勢有些滑稽,像個還正在適應身體,在學走路的外星人。
他四望向周圍,語氣滿是單純的嚮往:
「學—同學——
「我.—老師.———·
「很好—.很好的主題「很好的主題!」
他說著,越來越興奮,他像癲癇一樣搖晃起了腦袋,抽搐著掃視起每個人。
「好多———.好同學—·
「全是好同學!!
「除了葉淺和張青依,你們是壞同學!
「但老師允許犯錯,允許你們被拯救!」
「只是—.只是——·老師我·我——.」他又突然有些猶豫,茫然地看向模糊流動的自己,「我並不穩定—··我並不是主宰———··—我還差了點什麼————
「當然。」李清明的臉上盪出闊別了兩年的笑容,一點點地,輕輕地從右兜中摸出了他此時最鍾情的寶藏。
「那是—我的.——我送給你的.——
「現在換我送回給你了。」李清明無比熾熱地捧起頭套,正正地,穩穩地扣在了那個黑色影子的腦袋上,接著眼眶一熱,撲身送上了一個曾經錯過的,再不該矜持的,徹徹底底的擁抱,「我最喜歡的海膽頭老師!」
「班———·班長!!!!」
這個瞬間,無限的能量重又集結,一個個稜角開始顯現。
他的每根頭髮都像針一樣直直炸立而起,猶如瘋了的刺蝟他濃黑個性的眼體激動地流轉著,他黑亮的尖爪與他摯愛的班長緊緊相擁。
可下一刻,他渾厚的眼體卻又猛地一轉,魔性地盯向了暗紅的深空。
「難關·—·
「無法攻克的難關—··—
「篡改規則的難關.—
「明明——每個同學.—都遵守了——都畢業了—
「可之後.···卻依舊有作弊者·—·
「同學們的努力化為蒼白—·····
「單純的熱血被無恥的利益澆滅-——·
「本該擁有的美滿被卑鄙地竊取·———
「老師!討厭!這個!
「明白了,班長,老師全明白了!
他說著張開雙臂,如初見般興奮且憤怒地高喊。
「目標——確定!
「規則一生效!
「玷污校園的壞蛋!
「貪婪卑鄙的主宰!
「很大,很大的難關!
「但這一次,老師帶領你們。
「一起攻克!」
話罷,他的身形瞬間爆裂,化作純粹的能量波四震而出。
整個場景都隨時被重構。
殘磚碎瓦再次變得整潔如初。
昏暗的天色被郎朗晴空取代。
雖是個偌大的秘境,這一切的發生卻快得驚人,猶如一台超速渲染的畫面。
在這愈發晴朗的場景中,唯有一團黑霧正無處遁形,他最初想要抗爭抵禦這重構的力量,但與它相觸的唯一結果卻是自己被蒸發。
於是他左突右閃,努力掙扎著想要多存在片刻。
可正如他曾經所圍殺的白色能量一樣,片刻過後,廣的空間就只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水窪。
他被迫凝形於食堂的門前,拖著疲憊殘缺的身體,舉頭豪叫著進行最後的反抗,
「為什麼--我的能量明明更充沛!我的目標更宏偉!你只是個弱到連存在都很難的,連話都說不清的,最低級的小主宰!」
可他卻沒有等來什麼應答。
只有一個黑色的身影,架著棒球棍一步步走來。
「該說的早就說了,海膽頭老師並不屑於再進行多餘的回答。」李清明行至黎東身前,平緩地橫起棒球棍,「還有,誰允許你不舉手就提問了?」
「啊?」黎東呆望過去。
「班長,可是要嚴肅紀律的!」李清明哼笑著握緊球棍,一臂甩出了久違的本壘打。
!!
黎東整個人被砸飛,頭顱更是被擊碎了大半,無數的能量噴薄而出。
他卻又縱身一扭,瞬間重新凝形落地,接著將雙臂化為長刀:「就算這樣—.我也足夠殺死——.—.」
「遠程集團攻擊!」秦清風震鑷四方的令聲傳來,「精英囚徒預備!」
李清明會心一笑,俯身退後。
無數遠程寶具的尖刃轟炸而來,裡面還夾雜著白晝渾水摸魚的穿甲能量彈。
黎東本想躲避,但眼前的水窪已再沒他行動的空間,他也只好將雙臂化為能量盾硬擋。
轟一一轟炸來臨,能量四溢。
煙霧散去後,黎東已出現了可見的殘缺,只能吃力地維護著搖搖欲墜的能量堆。
可未待喘息,秦清風的下一道指令已經傳來。
「精英囚徒出擊!精靈、哨衛預備!」
又一輪揮著刀劍鐵拳的傢伙們紅著眼睛叫喊著撲來,裡面還有已經沒了寶具卻堅持用肉拳添亂的葉淺。
「蠢豬麼?」旁邊的張青依沉著臉將自己的備用指環扔了過去。
「嚕嚕嚕!!!」葉淺接過興奮戴好,一步踏上飛身而起,看著黎東身上殘剩的肌肉線條更是怒不可遏,「你他媽說是天賦,還不是打藥作弊狗!!!」
又一輪亂戰狂砍後,黎東已如一棵被狂風席捲的老樹,只剩艱難地維持形態。
可接下來他所面對的是精靈和哨衛專攻弱點的補刀,以及其他全職業重在參與的出招。
就連黎東自己也不再清楚發生了什麼,被攻擊了多少次。
他只知道,當一切停止時,自己已徹底躺平在地,只剩下半個軀幹和半個頭顱,像是一隻被剖到一半,將死的魚。
李清明此時也才再度出場,拄著球棍蹲到了他的面前。
「現在知道海膽頭家族的厲害了麼?」
黎東僵了一下,接著發出了一陣虛弱的笑:「這也—————-太幼稚了——-真的有人—喜歡———這種故事麼.—.
「關我屁事。」李清明由衷地回笑道,「我喜歡就夠了。」
「那就————-給我一個結局吧-————」黎東平淡地看向了朗朗晴空,「這個你一定.—也想過了吧——.」
「當然,只是沒想到太好的,反正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隨便處理就好。」李清明說著又摸出了一道殘破的刀刃仍在地上,「滾出來。」
能量溢出,瞬間凝形成了一個長發的瘋女人,剛一出現便是一陣聲淚俱下的哭豪。
「終於輪到大人出場了嗎!!!
「兩年了,你知道這兩年我怎麼過的嗎!!!
「這不給我吃頓好的說不過去吧!!」
「盡情吃。」李清明起身隨手指向黎東,「吃完你就自由了,滾回起源之海「啊?」壞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怕不是個考驗?」
「要我現在就砍了你,幫你回去麼?」
「哎哎哎!吃吃吃!」壞連忙撲到黎東跟前,找了半天角度才好下嘴,享用的同時還不忘抬頭不舍地看向李清明,「就有點——.·適應跟你混了——.」
「再說半個字,我就再弄個東西吃你。」
壞再也不敢多言,這便伏地狂吃。
黎東則掙扎著呻吟道:「別—————-別這麼草率—————-給我個像樣的結局·這太爛了——這又是哪裡來的莫名其妙的破角色——」
李清明卻已經像他說的一樣,根本不再關心這裡的事,只回身張開雙臂迎向了自己的三位隊友。
也再沒誰有任何矜持,闊別許久,終又緊緊相擁,
當然殷璃最終還是沒邁出這一步,糾結了許久還是獰著臉側過頭去:「差不多得了,這麼多人呢。」
「哈哈,抱在一起很舒服的,璃姐也來嘛!」吉小祥抱著李清明和葉淺的腰笑道。
「就是!」葉淺跟著勾手道,「李清明都來了,你還裝什麼———」
不過他話沒說完便被李清明一腳端開。
「夠了,有點噁心了。」
李清明說著也輕輕放開了吉小祥,這才與殷璃點了點頭。
「辛苦了。」
「別這樣,現在你才是最噁心的-—-——」殷璃更加顫抖地背過了身,順勢轉移話題四望道,「秘境仍未結束,但已察覺不到有敵意的秘境生物。』
「就是說-—-——」吉小祥猶豫著湊上前,看向了不遠處,剛剛收了槍正看著自己黑皮手套發呆的白晝,「還是有沒有敵意的了———」」
「我去,才發現!」葉淺這才後知後覺,「怪不得打這麼順,不僅老秦頭,
原來白姨也在!她手上的傷是治好了麼?」
「不,那次受傷根本就沒發生。」李清明嘆了口氣,一步步走到白晝身前,
不太敢直視著她說道,「畢竟是你,已經猜到了對吧?」
「甚至不用猜,感覺就夠了。」白晝默默地看著右手的手套,下了一番決心後,猛地將其揪下。
接著,她看到了一隻正在化為碎片,靜靜消散的手,和所有秘境生物一樣。
白晝卻好像證明了自己的猜測一樣,反是一笑,放下手看向了李清明:「果然是這樣----我就說不可能有什麼時空穿梭,明明正打著秘境呢,突然就到在Kadath了,你滿嘴說著什麼未來,還需要我去完成什麼時間線之外的重要任務,
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並沒有半個字虛假。」李清明輕輕地抬起了她正消散的手臂,試著努力地記住此時的觸感。
「只是隱瞞了真相。」白晝抬起了另一隻手,笑著輕輕梳理起李清明的劉海,「並沒有什麼時間穿越,我只是過往秘境中的一個片段,一段存儲,一個副本,你從凝固的故事線中摘取了我,或者說是複製了我,只是這樣的複製體無法維持太久,大概就是這樣吧?」
「你猜的還是這麼准,阿姨。」李清明不舍地看著她,看著她逐漸殘缺,散去。
「後來的我怎麼樣?」白晝卻並不那麼在乎即將消亡的自己,反是期待地問道,「我有沒有跳反?我有揭開秘境最後的真相?我達到六職階或更高了麼?」
李清明不忍回答,只回以苦笑。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白晝按著額頭苦兮兮搖頭道,「看來我失敗了,賭性那麼凶,早晚的事,只是我的性格不可能和你這種人相處,所以我一定性情大變過,對,因為失敗而性情大變—」
她說著突然驚道:「中田和伊琳娜沒事吧,還有安東?」
「都很好。」
「騙人,安東他早晚變節。」
「變了也很好。」
「」..—也對,他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白晝隨即溫和一笑,低頭看了看已八九無存的自己,最後笑著問道,「我死的時候是什麼表情?」
「正如你現在的表情。」
「明白了,那就好。」白晝嘻嘻歪了下頭,「最後,行行好,能不能叫我一句———.」
「阿姨。」
「媽的——怎麼有你這種人——·
不甘的笑聲中,白晝消散而去。
依然是那麼灑脫,旁人永遠也學不會。
與此同時,一聲慘叫從遠處傳來。
「老登你脖子開線了!!!」時雨扔掉大棒著秦清風將倒未倒的身體道,「腿怎麼也軟軟的好像斷掉了?臉上的斑也-—----哎呀,才抱上了大官的腿,
別這麼噶啊!好歹先把小的提拔一下再走啊!!」
秦清風卻只是止不住的咳,屍體的跡象開始越來越多地出現,似是冷凍過後的融化與腐爛。
「大概是—————迴光返照,完成最後的事了吧———..」秦清風最後抬起頭,看向了那些滿是關懷與不舍的目光,「今後——···也不要怕啊,孩子們—·-就算怕——·——·
就算做不到,也要站出來,強裝不怕——-—--這就是——-—--兵仙唯一的道,全都,都教給你們了——」
話罷,他在孩子們一個個憧憬的目光與頜首中,安詳美滿地閉上了雙眼,接著腦袋輕輕一歪,貼到了時雨的胸前,一臉滿足。
「哈哈·——·
「劍逼,沒想到吧———·
「我死在···美少女的懷裡了····
「果然還是——
「奈子.—.好———.」
最後一刻,莫名的色氣停在了那張腐朽的臉上,像是定稿的素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