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聞個痛快
夥計愣了愣,正想要攔他,李無相已從人群里走到店鋪門口去了。
店主見了他,循著生意人的本能打量了一下,就對他拱拱手:「客人,今日歇業了。」
又嘆了口氣:「往後也不在德陽了,客人去別家看看吧。」
李無相看看籠子裡的那些禽類。許多他不認識,但能看得出其中有幾隻是鷹隼之類,圓瞪著眼青,把羽毛炸起,顯然很不喜歡這亂鬨鬨的場面。
其中一隻叫他覺得挺漂亮,看起來跟一隻雞差不多大小,通體羽毛都是灰白色,但那喙是黑為,在頭頂有幾片羽毛微微發紅,正不安地在籠中騰挪爪子。
他就朝那隻指了一下:「不湊巧我看上這個了。難得合眼緣,開個價吧,我不還價。」
店主皺了皺眉,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衣著一一仍是在金水時陳家送來的那一身,棉麻布、短打分,連日風餐露宿已經顯得破舊了,又沒有帶刀劍,並不如何富貴。於是嘆了口氣:「這一隻-」
矣,客人看看別的吧--算了,這邊這幾隻灰隼,有看得上的就挑一隻吧,算我送你的。反正上了各,差不多都要驚死。」
李無相搖搖頭:「我就喜歡那個。」
店主這時才認真看了看他,稍想了想:「這隻蒼龍,行市價二十二兩銀,不過客人付金的話,
兩就可以,再弄送你個牛皮的鷹罐。」【注1】
李無相點點頭:「可惜銀錢暫時不夠,也沒有金子。掌柜的,你剛才說要是上了路,這些鳥兒得驚死,這些鳥加起來值多少?」
店主再次打量他,才猶疑著說:「總是比這隻要多得多了。唉,你——」
馬?」
他往地上指了指,李無相就看到在黃土地面上有些血跡。
走過來的時候,在許多鋪子外面都有血跡、糞便、毛羽之類,是宰殺時留下的,他原本以為這也是一樣。但店主說:「昨晚,今天,都陸續來了幾個人,但我這家店裡那位不是好惹的,到了這時候更不留什麼情面了。你自己也得掂量掂量,看看值不值當。」
這人說話不大客氣,但話倒是好的。李無相就笑了笑:「那你家店裡那位在嗎?叫他出來跟我即聊。」
店主嘆息一聲,轉身走了進去。
店門口兒人群一下子熱鬧起來,李無相這時才明白這群人之前圍這裡原來不是看鳥,而是看人勺。他轉了下臉,瞧見引他來的小夥計一一此時吃驚又惶恐,似乎沒料到他這位客人原來也是個江散修。看起來打算趕緊走,可畢竟年紀小些又忍不住,就悄悄縮到人群中找個空子也跟著一起看熱鬧了。
沒過多久,李無相聽到店裡有人怒罵:「老東西又是你引來的是不是?哪個不開眼的找死倒霉息趕著投胎!?你不捨得走?好!等到了城外面我挖了你的祖墳,把你家先人統統帶上,我看你還恩不想不走一」
腳步聲咚咚作響,聲音迅速變大,一個身材短小、麵皮發黃的男人贈的一聲跳到門口,手中一寸短刺閃閃發亮,驚得周圍的人忍不住齊齊退開一步:「誰?!哪個又來找一一」
話語聲夏然而止,孫地黃站在地上,雙手仍持著短刺,可擺著這麼個姿勢不動了,雙眼直勾勾也看向李無相,喉頭不住滾動,那一張黃臉一下子變成了煞白。
李無相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問:「在山道上的時候,我對馮驥說的那幾句話,你聽到沒有力「我—」孫地黃的眼晴往四下里亂,「聽到了——·沒,我沒——·
「我說了什麼?」
李無相笑了一下:「可見你當時是在場的。那我就很好奇一件事,為什麼你回來了還不走呢?
是不喜歡嗎?」
孫地黃的臉色已由白變青,看看街上漸漸聚集過來的人,胸膛起伏,猛吸一口氣、將眼一瞪,
當哪一聲把一對短刺丟在上,雙膝跪地:「我捨不得我這家裡的妻子和我岳丈啊!宗主,我這妻家開了這個鋪子,時時刻刻都有人上門欺負他們,我要是不在,他們可要受苦了,宗主,是我鬼迷心號,想著帶著一家老小一起走,也好不叫他們孤零零的-
—」
李無相轉臉看向店內一一那店主這時候才出來,目瞪口呆,身子一歪,忙扶住門框。
李無相朝他揚了揚臉:「他說的是真的?」
店主看向人群,可聽到孫地黃連說兩個「宗主」,又見他這個樣子,周圍的人也漸漸不再喧鬧」。他就又把自己扶穩了些,吞了吞口水,開口時聲音就發顫了:「假的,都是假、假的———」
說了這幾句話硬咽起來,一下子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宗主給我們做主啊!小人願意把這店浦產業都奉上!這畜牲強占了我女兒,又毒殺了我女婿,霸占我家財產好些年,我只求宗主為我做主啊!」
李無相點點頭,朝孫地黃冷笑:「也是你這名字起得好。你在山上聞來聞去的時候,只說一遍我就記住了。我這人呢,最愛記仇。在山上第一次叫你走的時候,說早晚叫你聞個夠,擇日不如撞日,就選在今天吧。」
他轉身向對面看,一群人忙給他讓開視線一一這家鋪子對面從前該是賣馬的,如今無人經營,
只剩下兩座空馬棚,地上還有些幹了的糞便、稻草之類。
他轉身問店主:「你家租下這棚子,可費力嗎?」
店主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抬起頭愣了愣:「倒不費力——.」
「嗯,那就租下來。」李無相看孫地黃,「過去跪著,選個你覺得舒服的姿勢。」
孫地黃愣了愣,像是想到了什麼,立即起身,小跑著到馬棚里跪下了,又伏低在地,猛吸幾口「啊?哎,小人在!」
「從你家糞坑裡留一勺糞來,叫他好好聞聞。」
此時人群里有些人忍不住笑了,又藏在眾人身後,有大聲叫好的,有催掌柜快些的。店主這才回過神,咬牙切齒,立即跑回店內。沒用多久擔著糞勺沖了回來,將一勺臭氣熏天的糞便啪的一聲到在孫地黃身前。
那味道熏得眾人都退開幾步,孫地黃卻不敢皺眉,又猛吸幾口:「好好,我這就給宗主你聞司!」
李無相笑了笑:「你先別急,我叫你選個舒服的姿勢跪著,你可選好了?
「..選好了。」
李無相點頭,又看店主:「一日兩餐,吃的喝的,都給他好好送過來。叫他聞的東西,一天換次。各位,這熱鬧好看嗎?」
沒別人應,倒是那小夥計在人群里高聲說:「好看!」
「好看就好。各位平時閒來無事的,有空可以幫忙看著。我就駐在飛雲觀,誰看到什麼時候這馬棚里他人沒影了,就來找我,來上一次,我就給各位一點辛苦錢。」
眾人轟然叫好,孫地黃也連連點頭:「我不走,我不走,宗主,你叫我聞到什麼時候,我就聞到什麼時候,宗主你大人大量,真是宅心仁厚——那,那我到什麼時候————」
「到你想死的時候。」
孫地黃一愣。人群也稍愣了愣,一時間都不做聲了。
「宗主——你別———別—.欺人太甚—」
李無相大笑起來:「我覺得你這個人太有趣了。下山的時候,你覺得自己可能還有機會,所以他把笑容一收:「現在你該知道了,人一輩子的好運氣就那麼兒個。你既然一口氣都錯過了,
這輩子也就到頭了。你看見我使的是什麼劍了,什麼時候想死了,你起身就能走。但要是我比較亡,沒能抓得到你,那無論你走到哪裡,自然有別的人來找你。」
孫地黃低頭咬著牙,警了一眼店門口的那對短刺,又警了一眼店主。
李無相看著他:「掌柜的。」
「在——.」
「覺得不安心的話,我走之後就找人把四面都砌上牆,也用不著擔心他半夜去害你。不過我猜巴,他肯定規規矩矩地跪在這兒,覺得自己忍一忍,或許還能還能找到活命的機會。」
店主立即對夥計大聲呼喝:「去去,現在去,去找人砌牆!」
又對李無相說:「您稍等,稍等啊———
他急匆匆的跑回鋪子裡去,不多時就磕磕絆絆地又跑回來,手上捧了個小木匣:「宗主,宗主,這是我這鋪子的地契店契,還有.」
「你自己收著吧。」李無相對他笑笑,「我要的是那隻——-叫什麼來著?」
「蒼龍、蒼龍。宗主,你看—————」
「我對俗務沒什麼興趣,只是不高興有人得罪我。你家的鋪子,你家開著吧。鷹罐還送嗎?」
「」—送的送的,自然送的!」
李無相對人群喊了聲:「夥計?」
那小夥計立即跑過來,規規矩矩,臉上也沒有玩笑的意思了。等鋪子裡的人取鷹的時候,夥計想了又想,才小聲說:「客人,你就是那個然山宗主啊?」
「盟。」
這時鋪子裡的夥計把鷹送了過來。爪子和喙都上了套子,換了一個小些的籠子,罩了一層棉市。小夥計幫他把東西拿了,兩人又往回走。那店主在後面又跪下來,千恩萬謝,圍觀的人群忙散F,給他讓了條路。離得稍遠些的時候還在小聲說話,等他經過身前,都靜默不語了。
等兩人又走出一段路,小夥計趕緊說:「宗主,你真是威風啊,打今天起,只怕德陽附近人人知道你的名字了!還有不開眼待在城裡的,只怕一聽到這兒的事情,全跑了!」
李無相只微微笑笑,並不說話。夥計以為他這是宗主的派頭,就不再開口了。
等又走一段路,李無相問:「德陽城裡,你知道哪裡還有供太一的廟嗎?裡面的太一像穿著金甲的那種廟。」
夥計眼晴一亮:「您說的是城東的武廟吧?」
「武廟?」
「穿金甲麼,那就是武太一廟啦,城裡人求財的時候都會去,香火很興盛的!您這時候要去馬?我帶您去!」
「這麼說還有文廟?」
「啊---是啊,咱們尋常人分文武的,嘿嘿,宗主你們拜的就是我們說的文太一廟,我們求康建平安的。」
李無相點點頭,笑了笑:「過些日子再去吧。」
今天還早,尚未到黃昏時候,他是想要去那個廟裡看一看的。可現在他有事了,想要立即回到飛雲觀去。
剛才他做了試驗,現在,他感覺到試驗的結果慢慢出現了。
他之前倒不至於非要揪著孫地黃不放、當眾羞辱他。其實以他前世今生的做派,一劍斬殺會叫自己心裡更舒服些。
當時被人一拜,立即願力入體。而現在,剛才發生的事該已慢慢傳播開,他重新體驗到那種感了。沒有在金水時強烈,更像是涓涓細流,點滴匯入體內,雖然並不算多,但也不是打坐用功可以相比的。
他原本就只差一點就要晉入鍊氣的境界,而眼下,那一點差不多已經夠了。
程佩心盛情邀請自己到飛雲觀來,單只是劍俠或者只是新任的然山宗主,該都不至於如此。人王這世上,要想收穫善意,大多數時候都得叫人覺得,或許能從此人身上賺取些什麼。
他現在不太清楚程佩心想要的是什麼,但一個相見一天之後就迅速破境的然山劍俠宗主,一定會讓她在無論打算做什麼的時候,都再稍微多考慮一下。
注1:鷹(ying)罐,穿戴在手臂上,用以停立獵鷹的護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