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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狂風(二合一)

2024-11-16 07:39:28 作者: 沁紙花青
  第106章 狂風(二合一)

  丹爐之中,小火正慢慢焙著一面銅鏡。

  程佩心坐在爐前,緩緩嘆出一口氣:「非兒,你已經這麼大了,有些道理,

  我不說你也該懂了。什麼是三十六宗,是人嗎?不是的,而是傳承。」

  「你說李無相拿到法帖,就是宗主,好,那我問你,當初為什麼定下這個誰得到法帖,誰就是宗主的規矩?是因為兩千多年前三十六宗內鬥,已有自行消滅的趨勢了,於是有識之士才覺得不該這麼下去,就立了這樣的規矩,為的是保住傳承。」

  「為了保住這傳承,只要拿到法帖的人有本事、守得住,就能振興宗門,因此我們才認。而不是顛倒過來,拿了法帖的,就動不得。你能明白嗎?」

  程勝非坐在丹房內西北角的臥榻上,身上虛虛纏繞一條白綾。她皺著眉,望著丹爐中的火光:「師父,義不想聽那些道理,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一一你說他不是人,可他哪裡不是人了?他比見過我的哪個人都要好,你說你是聽別人說的,可到底是聽誰說的?」

  程佩心看著她,重重吐出一口氣,像要發作。但又把火氣壓下去:「我不會害你的。」

  「可我怕那人害你!」程勝非挺直身子,白綾隨之舞動,「你把我困上三天也好,五天也罷,說了一堆道理,我是明白的啊?可我就是要知道到底是誰跟你說的!你不告訴我,再把我困上十天,我-—--」-我就活活餓死在你面前,也好過你再像從前那樣被人騙了害得好苦!師父你忘了從前的事嗎!」

  「閉嘴!」程佩心一下子從丹爐前站起來瞪著他,程勝非並不示弱,也同她對視。

  這麼過了一會兒,程佩心才又嘆口氣說:「好,你非要知道是嗎?那要是你知道了,你就不鬧了?」

  「是個能信的人,我當然就不鬧了—————-不,我這不是鬧,是擔心你!」」

  「你這個性子早晚要吃大虧!」程佩心走出丹房,很快又走回來,坐到程勝非身邊,手中多了一張紙。

  這是一張未裁的符紙,上面寫了八個字—

  「然山宗主趙傀之位」。

  「你聽好了,你聽了,也不許往外面說。」程佩心想了想,「還記得我那天晚上請門神嗎?」

  「嗯。」

  「我當時是找到了門神真靈的。可我正要請下來,又有個人想要上我的身,

  我以為是哪個去了靈山的修行人,就要把他給驅退,但那人告訴我,他就是趙愧!」

  「我當時沒理會,再請,門神就請不下來了,好像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我身邊擋著。那天晚上我回到房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就起了這麼個牌位。」

  「我當時想,趙宗主是不是死了?但他要是死了,李無相怎麼沒提過?可能是他們然山的事情,不好說。我又想,趙傀這位宗主,無為而治,專心修行,在三十六宗太難得了。可這麼一個人也沒逃得過生死劫數,是不是那邊少了什麼?

  我就供奉一下,免得他往後再纏著我吧。」

  「我就是用這張符紙,請了香燭,結果我真見了他了,你知道他現在成什麼樣了嗎?」

  程勝非愣了一會兒:「.———什麼樣了?」

  「他成仙了,成正果了。金光燦燦,是得道了!我這才知道,李無相的法帖根本就不是趙傀傳的一一趙宗主離開山門就是因為找到了成仙得道的法子,要修成鬼仙,可又比鬼仙強得多。」


  「你也知道,修鬼仙,是要渡人劫的,那個李無相就是他的人劫,趁他將成的時候毀了他的肉身、奪了他的法帖、偷了他的功法。」

  「趙宗主是有些保命的手段,把他騙過去了,但也只能去靈山了。李無相呢,道行不夠,用他的功法卻把自己修成了半人半鬼!」

  「然後又不知道在哪裡害了一個劍俠,奪取了劍俠的手段,也假裝是個劍俠了一一一咱們跟他相處的這些日子,你沒發現嗎,許多修行上的事情他都不知道的。前幾天,我為什麼叫你去跟他說說話、問問劍俠的事?就是為了探探他的底。結果你跟他說得怎麼樣?」

  程勝非愣了半響:「我——--他-—···-是只跟我說他在路上遇到的一些事,倒的確沒跟我說劍宗的事,都一笑帶過去了———.」

  程佩心看著她:「明白了沒有?在然山上的時候,許道生就說他不是人,我當他是在污衊。可記不記得他前幾天去了武廟,說為了看一看?什麼人會在晚上去武廟看?他是為了偷香火,所以一夜間才從築基修到了鍊氣-—----那天晚上的三道雷,你再想一想,像不像雷劫?活人修到鍊氣會有雷劫嗎?」

  程勝非沉默起來,隔了一會兒:「師父,那個郭劍明-—----是你攝進鏡子裡的是嗎?」

  「沒有他,李無相不會進入鏡中。」程佩心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攝的是魂,肉身還在後院。」

  「離魂這麼久————他肉身也會壞的。」」

  程佩心認真地看著他:「他只是散修。散修是什麼樣子,你不清楚嗎?這也是他的報應。非兒,你真的看不慣三十六宗的做派,就想一想,趙傀已經把金纏子許給了我,等煉化了李無相,我就是然山宗主,你就是下一任一一你做了宗主,德陽附近什麼事你做不得?你喜歡那個李無相為城裡的百姓出氣?到時候,

  你也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程勝非的眼睛亮了亮:「那時候你不攔我?」

  程佩心長舒一口氣,摸摸她的頭髮,終於笑起來:「我不攔你。現在還鬧不鬧?」

  「那————-師父你做然山宗主,宗里怎麼辦呢?」

  「宗里?傻孩子,宗里自然是高興的了。」程佩心在白綾上一摸,將它收了,「三十六宗,不是個個兒都想要一統、重歸太一道嗎?只不過是這種事誰來做誰就是出頭鳥。可如今我這然山宗主做的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什麼,宗里自然更會給我們援助一一咱們只要先把自身修行好,別的事往後再說。即便之後又把法帖交出去了,好處不也實實在在落在手裡了嗎?」

  程勝非認真地想了想:「師父你說的也有道理。只是—」

  她抬起臉,看著程佩心的眼睛:「李無相即便不是人,這些日子也並沒有害過我們。師父,要是按理來說,無論他對趙宗主做了什麼,在我們這邊,都是我們主動害他。想要給他燒些香燭紙錢。」

  她這時候,又變成一貫的正經嚴肅的態度了。其實有些時候程佩心都覺得,

  她這小模樣才是自己的師父。

  可她也知道,這個樣子的程勝非,就是答應了、想通了。給死去的修行人燒些香燭紙錢,這事是有些忌諱的,但她不想在這些細枝末節上再糾纏了。

  於是點點頭:「好,這件事就依你。,我陪你熬了這幾天,你倒是時不時睡一會兒,我卻從來沒合眼。這裡你守著吧,愛燒多少就燒多少,我先去歇一會兒。記著,不要大火,就要這樣的小火。」


  程勝非看了看丹爐:「他——還活著嗎?」

  「該已經死了。但他不是人,該說只是皮囊沒了。趙宗主說他體內有一件寶物,可保魂魄,需要再煉上十三天,才能將魂魄和那東西煉得若即若離,為他所取。好了別再想了,事已至此--他做鬼也是會纏我的。何況趙宗主在,只怕他鬼也做不了多久的。」

  程佩心嘆息一聲,走出門去。

  程勝非就走到丹爐邊坐下了。爐旁邊有一個小木櫃,裡面存著些常用的器具,柜上擺了茶點。她就從櫃中取了一背黃表紙,又吃了幾塊點心、喝些在爐邊溫著的茶水,將黃表紙拿在手裡、一張張地向爐中投去。

  她邊投邊盯著那面銅鏡,見它躺在火中、一動不動,就慢慢流下眼淚。但又趕緊往門外望了一眼,自己擦掉了。

  如此,等燒完了十幾張之後,才又向門外看了一眼,立即將那半沓紙拍在柜上。

  現在師父真的走了。

  她馬上從小柜子里取出符筆、硃砂、香燭,提筆開始在黃表紙上書寫。

  師父所說的道理,她自然都是懂的。可那些道理,她從來就沒覺得對!

  至於李無相————「沒有他,李無相不會進入鏡中」一一既然如此,他是人是妖又有什麼分別?這樣的人,絕不會真去奪寶殺人!

  「然山宗主李無相之位」這幾個字一寫完,她就將香燭燃起插在爐中。又把舌尖咬破,一滴血噴在紙上,另一滴血噴到銅鏡上,口中默念引魂咒,又調息入定、放空神智。

  只過了一小會兒,她忽然聽到耳畔傳來一個聲音「嗯?

  好像略有些疑惑、略有些意外,並沒有驚慌憤怒,但的確是李無相的聲音。

  程勝非的腦子空了一空一一她從未用過引魂咒來招引魂魄,這時一試竟然就見效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了。

  那邊的聲音就沒有再說話,她知道他在等待著一一因為耳畔還能聽到細細碎碎的低語和仿若風聲的哀嚎—·.··銅鏡里是這樣的嗎?

  「李宗主———你.—死了嗎?」

  那個聲音又傳來了,就跟他平日裡說話時一樣平靜柔和:「程姑娘你希望我死了還是沒有呢?」

  剛才流的幾滴眼淚都是給師父看的,這時候聽了他這話,程勝非的眼淚一下子又流出來了:「對不住,真的對不住-—--」-我師父請到瞭然山從前的那個趙宗主,我之後才知道,我師父··我師父———·-她肯定是被趙宗主騙了,李無相,到底怎麼回事啊?你肯定不會是妖魔的!」

  「是趙愧,對吧?」她聽到李無相嘆息一聲,「我和他,就說來話長了。程姑娘,你方便聽我說話嗎?一個很長的故事。」

  「你說,你說吧,我—---我先把你引出來吧?我師父說趙傀要對付你的魂魄,要讓你形神俱滅!」

  「不急。我說了我的事,你再決定要不要幫我的忙吧。從哪兒開始說呢-——

  金水吧。離德陽大概十幾天的路程,有個金水鎮,就在清江城旁邊,其實挺漂亮的一—」

  月余的事情,只用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就講完了,雖然隱去了些東西,但已經足以叫程勝非明百這麼一件事一一一個人的說辭事無巨細、合情合理,另外一個人的說辭語焉不詳、叫人厭惡!

  「我師父—-是真的被騙了!」程勝非在臉上狠擦一把,「我去找我師父我叫她一—」


  「程姑娘。如果是你聽到了這樣的事,會不會先試著向另一個人求證?」

  程勝非一下子愣住,過了半響才動了動嘴唇:「我師父她-—----她這人耳根子軟,她-—---宗主,你不知道她前些年過得太苦了,她信錯了人才來到了飛雲觀的,她一直不甘心,所以她才一念差錯做了這種事,其實也都怪我,如果不是為了我,她.—」」

  「你用不著自責。父母對兒女的好是不講什麼道理的,什麼事都怪不了你。

  程勝非驚愣地愣了一會兒:「你怎麼知道一一「看出來的。」她聽見李無相似乎是笑了笑,「我能理解你師父。法帖這東西在尋常人身上是催命符,但她既然覺得我不是劍俠,又覺得自己有天心派庇護,得到了法帖,該是能留得住的。在這種誘惑面前做了這種事,我倒不是很怪她。」

  「只是你師父這麼-—」---這麼容易錯信他人,就不會是趙傀的對手。然山法帖,趙傀不會給她的,他的狀態跟你們想像中的那種鬼仙不同。」

  「那--那我先把你救出來,我們從長計議,好好商量個對策一一「對付趙傀,想要從長計議是最要命的。程姑娘,我今天,就要在此地料理了他。」

  程勝非的心忍不住顫了一下一一她忽然覺得自己想明白了。初見他的時候,

  只覺得他俊俏好看,一下子就沒有惡感。可她知道自己不是師父那樣的性情,這種感覺發乎情、止乎禮,並不因為一個人外貌如何,就會為他掉下眼淚。

  那是為什麼呢?她現在知道了一一身邊的一切都暮氣沉沉、保守畏縮,可這個人的身上,有奔涌沸騰的氣血,有亮得耀眼的活力,像一股要掀翻一切的狂風!

  她不想看到風止!

  她深吸一口氣:「宗主,那我能幫你嗎?」

  「能。」

  「我要是幫了你,你能放過我師父嗎?」

  「有你在,我不會太為難她。」

  「好!現在你說,要我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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