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和事佬
他之前覺得程勝非的相貌只能說「不算難看」,是因為她的臉頰稍有些豐滿、下巴略短、眼皮稍厚。
可現在,她的臉變得瘦削,因此顯得下巴不再那麼短,眼皮也變得薄了些,
與程佩心看起來更像了。
只是,不是像母女,而是像姐妹一一她看起來老了八九歲。
或許因為自己並非真正的靈體,因此要從靈山里請出來,所消耗的陽壽才更多吧。
李無相就這麼看了她一會兒,程勝非也這麼看了地上那碎紙一會兒,然後拔出腰間的長劍,走到廟門口警戒去了。
於是李無相從幻境中現身。
聽到身後的聲音,程勝非立即轉臉,面上還有些驚恐的余色,但瞧見的已經是一個正正經經的人,臉上並沒有冒著黑煙的窟窿了。
她張了張嘴:「你———」」
「嚇著你了沒有?」李無相對她笑了一下,「剛才趙傀鑽進我身體裡去了,
所以我做了個法,把他給困住了。」
「那—....」
「可以理解為他死透了。」
程勝非一下子鬆了口氣,看看手裡的劍,慢慢還入鞘中。
兩個人稍微沉默了一會兒,李無相嘆了口氣:「現在怎麼辦?」
程勝非愣了一下,似乎想要問他指的是什麼,但又閉上了嘴,只將目光垂下。
「回去找你師父吧,告訴她趙傀已死。如果她覺得自己是被趙傀蠱惑了,就請她把郭劍明的魂魄從銅鏡里弄出來,再看看能不能再弄回他身上一一隻要這件事做成了,看在你耗損的這些壽元的份兒上,我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程勝非瞪大眼睛:「真的嗎?」
「嗯,真的。」
「好,這就-
一一「程勝非!」但沒等她將話說完,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厲喝,一道白練從夜色中捲入纏住她的腰肢,一下子將她拉了過去,程佩心在薄薄的夜霧中現身,一把扣住程勝非脈門,稍一用力,白綾立即將她牢牢纏住,動彈不得。
她拉著程勝非又退後兩步,抬手給了她一個耳光:「你一一你幹的好事?!
你瘋了嗎?!」
李無相嘆了口氣,將飛劍懸在身前,走到廟門口:「程觀主,我想給彼此留個體面,但你這是何必呢。」
程佩心轉臉看他,自光極為凌厲:「體面?到了這種時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我這蠢女兒才會上你的當一一李無相,事到如今沒什麼好說的,你走不了了!」
李無相哈哈大笑起來:「有意思。做師父的,都喜歡說弟子蠢。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她比你通透得多?程觀主,你覺得你想要害我,於是我不會放過你?那我可以告訴你,你這個女兒與我脾性相投,看在她的份兒上,我真可以不跟你計較。」
「哦-—」-或者是因為趙傀?不至於吧?你們不算很熟吧?程觀主,還記得你在然山崖頭對她說的那句話嗎一一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怎麼,到了自己身上,就忘了?」
程勝非別過臉去:「娘!你收手吧!是我們做錯了!他是被趙愧1
——
白綾稍一舞動,立即將她的嘴巴也封住。程佩心將手一擎,曾在中庭用過的那指月玄光就現在指尖:「對也罷錯也罷,現在都沒什麼好說的了。李無相,換做是你,能叫我這麼走了嗎?只怪寶物在你身上,但你守不住吧。」
李無相沉默一會兒:「程姑娘,怪不了我了。」
程佩心冷笑起來:「你好大的口氣,怎麼,覺得趙傀奈何不了你,三十六宗的人也奈何不了你?余觀主!」
一個身影在武廟的另一側自霧氣中現了出來。德陽城碧霞宮掌觀余照統手托一尊紫金香爐,向前走出兩步。先向程佩心微微點頭,又向李無相微微點頭,笑著開口:「李道友,你和程觀主之間的恩怨我倒沒有聽得很細。只是,你也要體諒程觀主的苦衷一一這種情形,的確不放心你就這麼走了的。」
「程觀主說得對,誰對誰錯,此刻也都用不著爭辯了。誰能留得下誰,自然就是誰對了。只不過,修行不易,人胎難得,動手之前,由我先做個和事佬吧。」
「李道友你之前以劍俠自居,劍宗雖然不算三十六宗,可既然六部玄教認為劍宗是太一正統,我們也就引為同道。但你既然冒充劍宗人,就是犯了三十六宗的戒律。在這一點上,三十六宗的門人,人人得而誅之,程觀主是沒什麼錯的。」
「至於你那金纏子,我聽程觀主說,是你從趙宗主手裡強奪的。我麼,也跟趙宗主有過幾面之緣,因此來到這裡,不是與然山的新宗主為敵,而是為趙宗主出頭。」
他又把紫金香爐託了托,其中立即冒起氮盒的金氣:「要我說,不如這樣吧。不管你是不是人,既然已有人形,我們也就不壞你的道行了。你只要將然山的寶物、幻境交出來,再自廢修為,我余照統自然保你安全離開德陽。往後你是尋到別處繼續修行,還是有別的際遇,就看你自身的造化了。」
「程觀主,如此可使得?」
程佩心看著李無相,微微點頭:「也好。」
李無相在夜色中看了看程佩心,略一沉默,皺了下眉:「我有個問題,誠心發問。」
「是這樣,幾天前的時候,咱們的關係還挺不錯。回到德陽之後,你應該也是真心想要為我消解許道生的魂魄,直到你後來召來了趙傀,然後你立即就打算把我做掉一一我是想問,這種態度的轉變,沒有任何猶豫、完全不考慮前幾天的情分,就要出手把我弄死,這種事,是只有你們會這麼做,還是說在三十六宗之內,都是這樣的?」
程佩心輕輕嘴笑一聲:「你倒真是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野人。這世道自然就是如此了。一個人,總要有所倚靠。要不然你手段再高明,總有比你還高明的。別人尊你敬你的,除了你自己,還有你的靠山。只是你連這樣的道理也不懂麼?李無相,你覺得一個僥倖得瞭然山法帖的散修,就能做我飛雲觀的座上賓?」
「狗屁道理,懶得懂。」李無相將之前在靈山吸納的血氣全部渡到劍上,小劍立即亮起一陣蒙蒙紅光,「兩位觀主,好大排場。那誰先來領死?」
程佩心和余照統相視一眼、猶豫片刻,都未立即出手。
就在這時,忽然響起第四個聲音一「你可不是他們的對手。」
「這位程觀主,用來困住她弟子的,是件叫素練的寶物,不但能困活人,還能困陰鬼。手裡的指月玄光呢,雖然不是天心派的本器法寶,卻也不是一般門人能弄到手的。發動起來,不傷你的皮囊,專傷你的魂魄。你應該之前跟人惡鬥過一場,體內氣血已經近乎枯竭,又沒什麼像樣的符咒護體,只怕要吃大虧的。」
「那位余觀主呢,手裡托著的地火紫金爐則正相反,專門煉人的皮囊。等到動起手來,素練將你稍稍困住,指月玄光打你一個頭暈腦脹,地火紫金爐再將你一收、煉上十天半個月,任你本事再大,也得化成一灘血水。我要是你,現在就想想能不能立即跑了。」
聲音似乎來自武廟的屋頂。
李無相立即將飛劍向上一發,砰的一聲將頭上轟出大洞、又往前走了一步,
轉臉向發聲處看一一個穿黑衣、短打扮的男人不知何時站在飛檐上了,負手而立,按著腰間的一柄刀,神情淡然,仿佛是個路過看熱鬧的。
程佩心皺了下眉:「哪裡來的高人?今夜是天心派與樓光派辦事,勸你不要惹火上身!」
飛檐上的男人聽了這話,只笑了一下:「我是聽你們剛才在說道理,所以覺得有趣,因此多待了一會兒,卻發現了更有趣的,倒也不是要故意惹火。」
「更有趣的?」余照統笑了笑,看程佩心,「看來李道友身上這然山法帖引來了不少江湖朋友。,如今這年月,人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先是這位李道友初生牛犢不怕虎,奪了法帖還敢跑去你的飛雲觀。後是這一位,飛蛾撲火要分一杯羹一一這位道友,報上名號來聽聽。既然知道我和程掌觀的手段,不知是德陽附近哪個宗派的英豪?」
飛檐上的男人開口:「在下潘沐雲,不是德陽附近的人。」
程佩心與余照統對視一眼,哼了一聲:「倒沒聽說過這個名號。」
潘沐雲笑笑:「我的名號你們沒聽說過不打緊,認得這個就行。」
他將手臂一揮,一道白光忽然繞著他的頭頂盤旋一周,又嗖的沒入袖中。
兩人臉色一變,程佩心皺眉:「劍俠?」
又向前一步,把潘沐雲的模樣仔細看了看:「原來是劍宗的朋友。潘道友,
今晚這裡的事,與你沒什麼關係。這人此前假扮劍俠,奪取了我們三十六宗的法帖,我們是要將法帖追回的。如果你要人,如余觀主的所說,只要他把我們要的交出來,人可以由你帶走發落。」
「假扮?」潘沐雲笑了一聲,從飛檐跳到屋頂,透過破口朝李無相看去。
李無相就也抬頭看他,兩人對視片刻,潘沐雲招了下手:「能給我看看你的劍嗎?」
李無相只在心裡稍一猶豫,便將手一抬,把飛劍射了過去。潘沐雲揚手接住,仔細觀瞧一番,又拋還給他,低頭看程佩心:「他有飛劍,又使飛劍,做的也是劍宗要做的事,那他就是一個劍俠。所以他身上的東西,也就是我們劍宗的東西,兩位觀主,現在還要想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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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佩心愣了愣,怒極反笑:「怎麼,你們劍俠也學會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奪寶了?」
「大姐,你是不是腦子不清楚了?奪寶?要只是奪寶,你該覺得高興才是!
現在這事,是你們兩個要為難我們的同門!你覺得今夜能善了嗎?」第五個聲音響了起來。程佩心和余照統立即轉臉去看一一發聲處在他們左後側的樹梢。
一個紅色勁裝的女子抱著胳膊正站在那樹梢上。今夜有薄霧,那女子的面目看不分明,卻瞧得清楚那樹梢在微微晃動,梢頭的人影卻紋絲不動,好像站在薄霧上。
余照統稍稍往後退了一步:「閣下是———
「我叫陸壬葭,聽說過沒有?沒聽說過也不打緊。今夜過後,保管你一輩子忘不掉。」」
「啊---哪裡的話。」余照統笑了一下,「兩位劍俠都來了德陽,真是稀罕事。原來這事是誤會一場-—」---程觀主,我竟然不知道李道友真的是劍俠,,早知道是自家人,何必來這一齣戲呢?罷了罷了,既然誤會解開了,這地也就不要我做和事佬了,那我這就一一」
他將紫金香爐托在胸前,又慢慢退開兩步,作勢要走。
但樹梢上的陸壬冷笑一聲:「和事佬?那我也做個和事佬一一你剛才叫我這位同門交出寶物,自廢修為,既然現在想走,你那寶物我們不稀罕,你又是樓光派的觀主,我們也不好廢了你的修為。那這樣吧,你喜歡用哪只手托著你的寶貝,就留哪只手。另一隻,自己砍了!」
余照統牽了牽嘴角:「陸道友-——-哈哈,真是喜歡說笑。其實都是同門·—..」
「余觀主!你何必伏低做小!」程佩心厲喝一聲,「像他們說的,今夜沒個善了了!好啊!劍俠好大的名頭!能強詞奪理,非要與我們為難!那就看看你們三個能不能從指月玄光和地火紫金爐這裡討得什麼好處!」
「哦,不是三個,其實是四個。」第六個聲音傳來,又一個男子從兩人右側的薄霧中走出,站定。
他身上挑著一副擔子,做個貨郎的打扮,此時將擔子卸下擱在地上,朝兩人拱了拱手,溫和一笑:「在下赫連集,也是個劍俠。余觀主,我勸你還是聽陸師姐的話,趕緊把手砍了,別找死。畢竟你該知道,我們這些做劍俠的,都霸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