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還債
李無相立即向渡口的方向看過去。
即便他目力再好,在這麼遠的距離看時,瞧見的也只是護河對岸幾個隱隱約約的小黑點,再將丹力凝聚到雙眼上,看到的也不過是稍微清晰些的人形輪廓——前頭的應該是有兩個人,身後還跟著十幾個。
「真形教的棺城附近還有兩座城。一座是丹城,一座是午城。」梅掌劍抬手一指,「左邊這個,是丹城城主胡昭,是個煉神,他們的境界我懶得講了,你就聽成是煉神的中期修為,吳蒙是初期。右邊的這個,是午城城主鄭旭和,也是煉神中期的修為。」
李無相點點頭。
「六部玄教跟咱們太一教修行的法子差別很大。咱們太一教,講究的是肉身成聖,要修成陽神的。到了陽神是什麼意思呢?就是把你體內的先天一炁,通過鍊氣、結丹、元嬰的手段,修成一個新的你。這個新的你,形神合一,圓融無垢,是天地之間最完美的狀態。」
「但所謂的出陽神,也不是不要你的肉身了,只是這世間有兩個你,一個是這皮囊的你,一個是陽神的你。如果能修到真仙的境界,就是把這兩個你合二為一,一個都不落下。」
「我這元嬰呢,出的則是陰神。陰神和陽神的區別——有一回我跟姜教主玩鬧,我出陰神,他出陽神,到百里之外賞花,我們兩人各摘了一朵花。陰神和陽神歸位之後,我摘的花沒帶回來,而姜教主摘的花則帶回來了,就是這個區別。」
李無相不知道梅掌劍跟自己說這些做什麼,但一個快要出陽神的劍仙所說的每一句話應該都不是廢話,於是他仔仔細細地聽、仔仔細細地記。
「六部玄教呢,雖然是六個教派,但修行的功法都差不多,都是邪門外道。比方說,鍊氣之後,咱們是把所煉的氣結成金丹。而他們呢,則是繼續把體內的百節諸神都煉化掉,融入魂魄之中,增強魂魄的力量。聽著是不是有點熟悉?」
既然梅掌劍知道「青囊仙」的事情,李無相就不再隱瞞,點點頭:「是。我修行的廣蟬子,是把體內的百節諸神都煉化到皮囊里。」
梅掌劍轉臉看了看他,微微一笑:「好孩子,沒一點隱瞞,這說明你的心是好的。對,廣蟬子就是這麼回事。其實廣蟬子也是在很久之前,咱們太一道的修士試出來的功法。這功法是怎麼回事呢,是為了解決咱們劍俠的一點問題。這個問題你得聽我往下說。」
「梅師姐你繼續說,我全記著呢。」
梅掌劍拍拍他的胳膊:「好。六部玄教煉神之後,下一個境界就是還虛,相當於我這元嬰。還虛還的是什麼虛?就是開始煉化自己的魂魄了,要把魂魄也煉化到先天一炁當中。」
「等把自己的魂魄也煉化完了,相當於太一道陽神的時候,他們就開始合道。合的是什麼道?是把這先天一炁,合到那六位大帝的道中去,因此到了合道的後期,就飛升妙境了。」
「我猜你肯定想過一件事——六部玄教有那麼多人,那麼多修士,那麼多的天材地寶,為什麼只守在他們的教區里,不跑出來滅掉咱們太一道?」
「是因為他們的這個修為,修的不是自身,而是修那六位大帝。他們的修行手段,都是在叫自己越來越接近六位大帝的狀態,越像,能請下來的真靈就越強。所以在教區之內,六部玄教的修士有神助,十成的功力,能發揮出二十成。」
「可一旦離了教區,反倒是修為越高的,能發揮出來的本事越有限。當然,還虛的修士出了教區還是比鍊氣的強,但總的來說,還是鍊氣的六部玄教修士出了教區,差別會小一點。所以你看六部玄教的那些行走,全是鍊氣。」
梅掌劍微微出了口氣:「明白了嗎?離了教區,同境界之內,劍俠在這世上沒有敵手。進了教區——三十六宗的殘廢就不談了——咱們劍俠也會被玄教修士壓制。所以,六部玄教才要將教區外擴,要不然,他們不敢來咱們的地盤。」
「我剛才說到了廣蟬子。這個東西,是這麼回事——教區之內的玄教修士,因為走的是煉魂路子,所能容納的靈氣就極多。而咱們劍俠呢,肉身皮囊終究有極限,做不到像他們那麼多。等像姜教主一樣修到陽神,這個極限也就到了。」
「但要是能叫肉身皮囊容納更多的靈氣呢?於是有人就想了這個法子——試出一門功法,先將皮囊給煉到極致,再繼續修行,如此成就的陽神,會更厲害。但有利必有弊,弊端就是,你現在已經知道了,修行會變得很難。真仙體道篇原本就很難,而一個青囊仙來修,就更難。」
「你該是遇到了許多生死攸關的時刻,這不是你運氣不好,而都是你的人劫。」梅掌劍轉臉看他,「你是太一教自有廣蟬子這功法以來,第一個成功結丹的。李師弟,你是我教的生機種子。」
李無相沉默片刻:「梅師姐,婁何說廣蟬子是他自己弄出來的……」
「這事我是知道的。廣蟬子這功法教里已棄用很久了,但現在,這幾十近百年來,會是太一教生死攸關的時刻。」梅掌劍望向遠方,輕出一口氣,「上次大戰之後,六部玄教有大帝護持,恢復得比我們快上許多,教區也越來越大了。教區越大,外擴的間隔就越短。」
「我私底下算了算,如今正是關鍵節點。再叫他們外擴,則往後勢不可擋,劍宗必亡。如果能阻住這勢頭,才能有一線生機。姜教主老成持重,我呢,心思稍多一些,就放任婁何試了試。他這人膽子很大,也是因此我當初才收他入劍宗的,但沒想到他的膽子比我想的還要大一點。罰了他之後,我也會領罰的。」
「但他做對的一件事,就是有了你。今天同你說這些,是想要叫你回到幽九淵之後,不至於什麼都不清楚。也是想要叫你知道,你非同尋常。人一旦覺得自己非同尋常,就真的有可能一飛沖天。」
這些話叫李無相覺得自己的心安穩下來了。不算是最好的結果——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似乎是某個計劃和試驗當中的意外。
但至少意味著他現在走的路沒錯,會更加艱難一些,但也會更強一些——當初決心要修煉真仙體道篇的時候,要的不正是這一點嗎?
何況,在意外之中還有一個意外——太一!
而這時候,李無相也更明白婁何之前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了——「都一樣」。
這位婁師兄,真是……唉,他到底也還像是個劍俠啊。
梅掌劍吐出一口氣:「好了,現在你再看他們。先去看左邊那個丹城城主胡昭。」
兩人說話的時候,渡口那邊的兩位城主也在交談,似乎是在討論棺城裡發生的事、探查那一劍是從哪裡發出的。
等梅掌劍再說到這一句時,胡昭向前走了幾步,又去看護河的水面。
梅掌劍之前打入河中的巨石還在,胡昭似乎發現了,又跟午城的城主鄭旭和說了句什麼,縱身一躍、在水面上幾個來回,落到了那巨石上面。
「六部玄教的修士,手段都在真靈感應上面。」梅掌劍說,「你要殺他們的時候,會發現他們有不少的保命法子。但也該發現要殺鍊氣修為的修士很簡單,只要攻其不備,不給他們做法的機會即可。那即便保了命,只要劍勢不絕,他們也就沒有生路了。」
「煉神的修士呢,一般都會請真靈在身。真靈是什麼東西呢,三十六宗的人會說,真靈就是大帝本身。但實則真靈是修行人與大帝感應,所請下的炁形。」
「六部玄教的六位大帝掌握了天地法則,天地法則,就可以被看作是他們的先天一炁。請真靈其實就是從這炁里請,請幻身、請化身、請——」
「投影?大帝投在修士身上的影子?」李無相說。
梅掌劍認真想了想,笑了:「這個說法更好,對不知道的人來說更容易懂。好,就是請投影。」
「六位大帝都在妙境,到不了陽間來。因為既然已成金仙,就化身成道了。要是來了陽間,則與道分離,也就不是金仙了。」
「所以,他們的真靈都在靈山,介於陽間與真正無形無質的妙境之中。譬如這位丹城城主胡昭,此刻就必然有法術在身。這護身的法術,是真靈留在他身上的,威能有限。發出的飛劍夠強,就能破法。」
梅掌劍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緩緩吐出一口清氣。
那清氣一出口,立即變成了金氣,又凝為一柄小小的光劍。
李無相就仔細盯著這光劍,等她再為自己說些煉化飛劍的事。
然而下一刻,那光劍忽的一閃,又立即出現在梅掌劍面前。
李無相愣了愣,立即轉臉往棺城的方向看——
胡昭原本在河心的巨石上站著,但他這時再看,胡昭的腦袋已經不見了!
他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落入河中,立即被水流捲走。
「梅師姐你……」
「這就是破法。」梅掌劍笑了笑,又指向渡口,「現在,你再看。」
李無相吐出口氣,又朝那邊看。
棺城渡口的人似乎極為駭然,那午城城主鄭旭和被嚇得接連退後兩步,身後的十幾個修士更是立即聚在一處。
隨後鄭旭和一揚手,一片灰黃色的清光籠在眾人身上。他還沒停,又從袖中取出笏板、在上面點了幾下,虛空中立即浮現三個金甲的力士擋在眾人面前。
「現在他們做法,就是借了真靈的力。往後你對付煉神的修士,要是給了他們做法的機會,將真靈威力借來了,要破法就難了。」
「因為這雖然是『投影』,也因為修士本身修為高低而有強弱,但這投影畢竟是來自天地法則的。你一擊破不了法,這法術立即就從靈山里得到補充,再去試,也是沒用的。」
「所以對付玄教修士,第一忌諱叫他們準備充足,第二忌諱同他們陷入纏鬥。一旦發現形勢不妙,立即就走。」梅掌劍盯著三個金甲力士之後、身上黃光浮現的鄭旭和,「不過我今天不是教你怎麼退走的。你再仔細看,把丹力運到雙眼上去看——」
「此時鄭旭和身上的真形教術法,來自靈山。你已經結了丹,你這肉身、魂魄,就已同先天一炁融為一體,所以你看他、用心看的時候,能不能感覺到什麼?」
梅掌劍沒有告訴怎麼「怎麼看」,李無相意識到這或許是對他的某種考校。
於是他默不作聲,按照她說的,仔仔細細地看、用心看。約過了兩息的功夫,他什麼都沒看到,甚至覺得因為自己盯著鄭旭和看得久了,因此他面前的那三個金甲力士、他身上的黃光都慢慢變得虛幻起來了,仿佛同這世間又隔上了一層薄紗……
他心頭一跳,立即抓住那「薄紗」以神識感應,耳畔忽然傳來若有若無的嘶嚎聲……那是靈山裡的聲音!
就在這一瞬間李無相忽然覺得眼前一恍,他看見了——
仿佛虛幻模糊的靈山正與這陽間的現實迭加在了一起,他這與先天一炁融合了的金丹劍俠,感應到了同樣來自五嶽真形大帝的先天一炁的投影,於是好像瞧見了鄭旭和所施展的真形教術法的源頭……看不見摸不著,難以形容,但好像絲絲縷縷地就是從靈山當中延伸出來。
於是另一種強烈的感覺也從心頭冒了出來——
「我感覺我能斬斷它們。」
梅掌劍長舒一口氣,點點頭:「好。就是這樣,能斬斷它們。先斬斷這術法與真靈之間的聯繫——就這麼一瞬間,然後,再破法!」
她面前的飛劍又是一閃!
可這回,小劍閃過之後立即化作一道金光直射渡口,渡口的鄭旭和應該是看見這光了,但看見的一瞬間,他的人頭就已經落了地。
面前的三位金甲力士轟然消散,那金色劍芒捲起的氣浪將鄭旭和身後的十幾個修士遠遠掀飛出去,金劍卻沒有立即迴轉,而又直衝上雲霄再化做一道電光射下,狠狠轟在渡口一側的山體上。
等崩落的碎石與煙塵散去,李無相看到那山體上印出了一道與山同高的巨大劍痕!
梅掌劍轉過身:「赫連的債了了,走吧。」
她又像之前那樣邁開步子,不疾不徐,但李無相跟上時,需要運轉丹力才行。
走出幾步,李無相忍不住又往棺城渡口的方向看了看——那群真形教的修士該是兩個城主的隨從,此時全不見了,甚至無人有膽子再向這邊看一看。
他一直覺得自己在別人眼裡應該是有點兒狂妄的,可跟梅掌劍比起來,好像自己真算是謙遜隨和了……
之前,在德陽的時候,程佩心曾說如果有一位劍俠被殺,那別的同伴將從四方奔至為其報仇。那時候李無相還在想倘若有人故意以此設伏呢?就好像這回吳蒙這樣?
現在他好像知道答案了。
梅掌劍走了一會兒,開口說:「我剛才教給你的是成嬰才能用的法子。但你是青囊仙,在金丹也使得。不過畢竟你的境界在這兒,這法子不要萬不得已不要用。」
「嗯,我知道了,掌劍。」
梅掌劍看了他一眼,微微歪了下頭:「怎麼了?忽然就恭恭敬敬的。」
李無相笑了一下:「我有點兒嚇著了。」
「你?」梅掌劍笑著搖搖頭,「在棺山上說要領教五嶽真形大帝本事的人可不像能被嚇著的。嗯,我想想,你是因為我斬殺了兩個城主。」
「有一點兒吧。不過我沒有覺得赫連不值的意思啊。」
「嗯,這麼和我說話才好,這樣才自在。」梅掌劍把她的斗笠又戴回到頭上,「其實還是殺得少了。這話我跟婁何說過,跟曾劍秋也說過,做劍俠的,心裡要有意氣。」
「自從三百多年前之後,劍宗里的意氣就少了。真形教的行走敢去然山,棺城的吳蒙敢用婁何設伏,他們是都忘了三百年前的事,不知道怕了。一不知道怕,從前的事就會再來一遍。其實,也快了。」
梅掌劍說到這裡,忽然站下,眉頭緊皺、神色一慌。
李無相胸的中的飛劍噌的一下破體而出:「梅師姐!?」
「東西你拿了沒有?」
「什麼東西?」
「那些吃的——」
李無相愣了一會兒,收回飛劍、嘆了口氣:「沒拿。我回去拿。」
過了一會兒,梅掌劍就邊走邊吃那點心了。
李無相捧著肉乾跟著她:「師姐,你剛才說『其實也快了』,是什麼快了?」
「快又來圍剿幽九淵了。」梅掌劍邊吃邊說,「剛剛才看見了嗎?吳蒙死了,丹城和午城的人即刻就到。真形教平時不是這樣子的,那兩個城主也不會這麼在意吳蒙死不死——因為該是真形教總壇山門來人處理這種事,那兩人說不定還會在背地裡高興。」
「但來了就是說,他們有一起要做的事。這些年我慢慢地都看過了,真形教教區周邊的大城差不多都在靈山開了府。上一回他們這麼幹的時候,過上幾個月就找到了幽九淵。」
梅掌劍忽然又停下腳步。
李無相往自己手裡看了看:「師姐,東西我都拿回來了。」
「不是這個事情,我忽然想起來我只說我的了,還沒問過你到底想不想去幽九淵?要是不想去,覺得怕麻煩,就不用去,在外頭自在幾十年也好。要是想去,我這就帶你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