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明要完了!」
崇禎十七年的初春,壞消息可以說是一個接著一個。
起初只是說西安淪陷之前官軍已經重創流賊,全陝決不至於盡陷李自成之手,接著塘報又說王師在山西連獲大捷太原固若金湯,賊軍望風而潰,沒過多久官軍又在宣大間連獲勝捷,流賊完全不足為患,到了二月已經是永昌皇帝李自成準備親征真定,但真定既有多位大帥與多路大軍坐鎮絕對萬無一失。
可惜兵部不許抄寫邊報,所以很多人都說李自成的大兵馬上就要殺到京城,各路勤王大師雖然連個影子都沒看到,但是遲早都能趕到京師,所以許多很有權勢的大老爺都在傳「這大明要完了」。
過去錦衣衛與東廠遇到這種妖言惑眾的場合自然是要發上一大筆橫財,但是現在形勢有所不同了,聽到上官與貴人這麼說他們自然是連聲贊道:「大人說得太好了,大人說得太對了,大人太有先見之明了。」
可越是這個時候他們收拾起那些不識抬舉的刁民就越是威風八面,別說聽到「大明要完了」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就是對朝廷稍稍有所不敬,錦衣衛與東廠都能讓你知道什麼是禍從口出,即使不整得你家破人亡也能來個敲骨吸髓家財蕩產。
可惜不管錦衣衛、東廠、刑部、都察院怎麼折騰,永昌皇帝李自成的大軍已經越來越靠近京師,而整個京師的秩序也越來越混亂了。
一度嘗試封城的結果卻是不但鹽菜行糧告急,門頭溝的煤也完全接濟不上,甚至連玉泉山的泉水也出了問題,現在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越發混亂的秩序讓京師上上下越發覺得這大明朝要完了。
而京城東面的一座大宅子裡現在也是一片混亂,晚春的寒風卷著塵土本來就讓人臉上多了一層黃土,現在家生子、家丁、婢女一個個更是面色發青六神無主驚惶不定,一個個都在小聲打聽著消息:「小伯爺情況怎麼樣了?」
「本來就是兵慌馬亂,現在這光景小伯爺又出事,咱們誠意伯府該怎麼辦好?」
「這真是要完了,小伯爺可不能有事啊,萬一小伯爺出事了,老伯爺可不會放過咱們!」
「擔心這事幹什麼,流賊李自成的賊軍馬上就要殺到京師,到時候有沒有誠意伯府都不知道,大明朝如果不行了,咱們到時候給大順皇帝干!」
「咱們在誠意伯府幹了這麼多少年,什麼事情都順手了,可是萬一換了個大順皇帝……」
「閉嘴,小心禍從口出,都給我閉嘴!」
誠意伯府本來就不是什麼世代耕讀的書香門第,家裡用的這些家丁奴婢多半是半路投附過來的,所以個個不是省油的燈,特別是剛進府沒多久的幾個刁奴遇到這種亂子自然是各打各的如意算盤,從南京趕來坐鎮的老家將看到這番局面只能拔出快刀想要強力彈壓下去。
只是這些家丁奴婢聲音雖然變小了些,可心裡卻還是打著自家小算盤,老家將正想真把軍刀抽出來砍上幾刀,卻聽得門內突然發出一聲雖顯稚嫩卻極為嚴厲的聲音:「這個時候居然有人還敢三心二意,真是不想活了!」
這稚嫩的聲音越說越嚴厲:「咱們誠意伯府傳承三百年,什麼樣的局面沒見過!富定哥,誰敢不守規矩就地正法,錦衣衛、刑部、東廠那邊我去打交道,到了這個時候,咱們誠意伯府也應當見見血了!」
聲音雖然不大,但是這話里的殺氣卻讓整個宅子原本慌亂的氣氛一下子就鎮靜下來了,特別是那些從南京還有浙江跟過來的家生子、家丁聽到這聲音一下子有了主心骨,第一時間站在了老家將的身邊彈壓了局面。
而老家將也不由鬆了一口氣,他小心地掀開沾滿了黃塵的帘子問道:「小伯爺,您醒了?」
病榻之上一個纖弱少年想要強自起身,只是他剛醒過來狀態也不夠好硬是爬不起來只能靠著枕頭,但還是跟老家將打了個招呼:「富定哥,剛剛作了個奇夢,所以多睡了一會!」
老家將富定也是鬆了一口氣:「小伯爺您醒了就好,小伯爺您覺得什麼時候方便啟程?老爺專程寫信來讓小伯爺去南京避暑!」
說是老家將,富定的實際年齡也只是剛過四十歲,但是他跟著老伯爺劉孔昭南北奔波吃了許多苦頭,所以早生華髮甚至有點未老先衰了。
但纖弱少年劉永錫很清楚現在整個宅子裡最值得信任的人就是這位富定,誰叫是劉富兩家是三百年的通家之好,富定更是跟著劉孔昭十多年的老人,只要掌握了這員老家將,自己這府上這一二十號人就萬無一失。
現在老家將富定已經掀開帘子走進了劉永錫的臥室,他也知道現在才是三月光景,「到南京避暑」完全是糊弄阿貓阿狗的說法,當即就跟病榻之上的小伯爺劉永錫說了大實話:「伯爺帶口信過來,說既然北京城根本守不住就讓永錫少爺趕緊去南京,只要到了南京總有辦法,我的想法跟伯爺差不多,這京師肯定是守不住了不如早點走。」
他口中所說的「伯爺」不是別人,正是劉永錫的老父親誠意伯劉孔昭,也就是執掌南都水師的操江勛臣。
初代誠意伯劉基劉伯溫是標準的一介書生,但是嘉靖復爵以後的誠意伯已經是標準的勛貴武臣,到了劉孔昭這一代在外人眼中更是目不識丁的莽撞武夫,但幸虧有這樣的身份變換,身為提督操江的劉孔昭理論上掌握著南都操江水師十個營頭,可以說是南都最有權力的人物之一。
現在去南京可以說是最佳選擇,只要到了南京哪怕劉永錫惹出天大的禍事,劉孔昭照樣保證劉永錫絕對萬無一失,畢竟劉永錫是他的嫡長子遲早是接下誠意伯這個位置,而且他們兄弟之中也只有十六歲的長子劉永錫才能在這個亂世幫上劉孔昭的忙。
但是纖弱少年劉永錫卻是在床上搖了搖頭說道:「先不急著走,今天是三月初幾了?」
老家將富定已經急了:「現在不走,什麼時候再走?小伯爺,現在都已經是三月初八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您不是一直想回南京老家嗎?」
三月初八?病榻之上的劉永錫精神反而變得振奮起來:「不急著上路,我估計得休養一兩天才能啟程,而且我們總得找個前往南都的合適名義!」
前往南京的名義非常重要,雖然劉永錫還是那個劉永錫,但是他很清楚前方有著怎麼樣的波濤駭浪,上輩子自己的最大失誤就是沒能抓住這一年的寶貴機遇。
他本來以為父親已經幫自己安排好一切,可南都卻突然掀起了一波對北都南下之人人人嚷打的浪潮,不管是馬阮之黨還是東林復社,或者是其它勢力都以一種懷疑的眼光對待自己這種從北都南下之人,仿佛從北都南下之人即使不是亂臣賊子也有著數不完的污點。
雖然自己已經是應襲誠意伯錦衣衛南鎮撫司五品正千戶,而且父親劉孔昭在這個問題上一直全力支持自己,但是由於大形勢的緣故始終只能投置閒散毫無作為最終只能漂泊海上,這一世他絕不能錯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遇。
富定倒是不明白劉永錫的一片苦心:「少爺,這京師馬上就要守不住了,您還有心思找什麼合適的名義啊,再不走恐怕就再也走不了!」
劉永錫倒是氣定神閒地說道:「定哥,名不正則言不順,父親大人雖然牽掛著我們讓我們及早南下,但這次回南都總是想要點見面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