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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受害者形象的扭轉

2024-09-30 00:31:24 作者: 興霸天
  灌漿饅頭就是後世的灌湯包,宋人確實很喜歡吃,價格也不菲,尤其是豐樂樓還是陽曲最好的酒樓,手藝最好,價格也最高。

  所以林小乙不假思索地道:「兩籠灌漿饅頭,外加六菜,一共要五百文,郝監院每次還賞俺二十文賞錢,那就是五百二十文。」

  狄進嘖了嘖:「當真會吃!」

  這一頓就吃下去普通人家半個月的口糧,郝慶玉很可能還不止在豐樂樓一家訂送餐食,那花費的就更多了。

  這就難怪之前仵作描述,死者是膏人之態,身上的肥肉鬆松垮垮。

  關鍵在於,狄進凝視著這還未掛起白燈籠的宅子:「你看看這個家,像是大手花銷,享用酒樓美食的樣子麼?」

  林小乙打量片刻,也有些茫然:「不像啊……」

  狄進道:「事實上監院每個月的月錢,也不足以那樣的花銷。」

  晉陽書院確實是這個時代的貴族學院,可監院終究不是山長,也非講書,充其量就是個職事。

  正規的收入,或許能讓監院一家過上體面的生活,但絕不至於大手大腳的享受。

  偏偏郝監院家中表現出的模樣,並不富裕,又與他個人的生活檔次形成了一種反差。

  狄進再望向巷子口:「豐樂樓就在馬行街尾吧,此處是街頭小巷,兩者相距不遠,郝監院在給自己訂美食的時候,可曾送一份回家?」

  林小乙搖頭:「俺沒有送過,或許別人送的?」

  狄進不再詢問:「你去喚門吧!」

  林小乙敲了敲,隨著吱呀一聲響,一位僕婦開門,狄進表明來意,被請了進去。

  這家宅子很小,進門後一眼就看到靈堂,而郝慶玉的棺材已經擺放在堂中,已經有幾位書童僕役正在布置靈堂。

  靈前則跪著兩位身著喪服的女子,年長的大約四十幾許,年輕的瞧著還未及笄。

  五六位書院的講學先生,則在堂外的邊上低聲交流,臉色都不太好看。

  「狄仕林?」

  昨日被推舉出來入郭承壽院子的衛元也在其中,見狀詫異地走了過來。

  狄進行禮:「諸位先生安好,學生來弔唁郝監院。」

  衛元收起詫異的神色,換成肅穆的表情,趕忙道:「請!」

  狄進走入靈堂,服喪的兩位女子緩緩迎了上來,年長的婦人行禮:「妾身郝阿沈攜小女,見過秀才公!」

  宋朝的平民女子,往往沒有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姓氏前加個「阿」字,比如李家的姑娘稱作「阿李」,王家的姑娘稱作「阿王」,何仙姑的原型都被官方稱作「阿何」,等到嫁人了再冠上夫家的姓,比如「王阿李」,聽上去挺彆扭……

  這位郝阿沈,顯然就是本來姓沈的女子,嫁給郝監院後的稱呼,狄進回禮:「請郝娘子節哀!」

  極為簡短的交談後,郝阿沈便退了開去,帶著她的女兒回到靈前跪坐下去。

  狄進發現,這位郝夫人身形削瘦,她身後那位尚未成年的小娘子,也是瘦瘦小小的樣子,更是哭都不哭,眉宇間頗為麻木。

  盯著女眷看,是極為失禮的事情,狄進並沒有過多觀察,祭奠了這位自始至終連一面都沒見過的監院後,又朝著幾位講學先生行了一禮,朝外退去。


  腳步聲傳至,衛元跟了出來:「狄仕林,且慢些走,潘縣尉那邊有結果了?」

  狄進早就站著等他,回答道:「此案審問起來不是那般容易,恐怕時日要久些……」

  「是啊!事涉郭家,豈會那麼容易……」衛元苦笑了一下,又喃喃低語:「只是如此一來,對於書院的名聲,當真是一大打擊啊!」

  狄進等他自言自語完了,才問道:「郝監院家中,是準備按佛門的習俗,過頭七麼?」

  衛元搖搖頭:「不過頭七。」

  頭七在家設靈牌,親友皆至,孝子哭靈,這份習俗源自佛教,現階段許多不信佛的人家,是不會走這樣儀式的,要到後世才徹底普及化。

  狄進道:「既如此……為何不見書院學子?」

  衛元聞言頓了頓,有些尷尬地道:「出了那般事,他們想必也沒有空閒來此吧!」

  這話說得很奇怪,郝慶玉再怎麼說,也是這些講學先生的同事,現在死了都沒什麼上門祭奠,他們也顏面無光,可此時他的語氣里反倒有幾分表示理解的意思。

  狄進沒有揭破,繼續詢問道:「容學生說句冒犯之言,剛剛那位郝娘子,似乎並無多少悲痛?」

  衛元朝著裡面看了眼,語氣里也有些不滿:「那位是郝監院的續弦,本是原配娘子的婢女,娘子過世後,得以扶正,終究是……」

  他搖了搖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狄進奇道:「那郝監院的兒女呢?只有一個女兒承歡膝下麼?」

  衛元解釋道:「郝監院有四女,大娘子已然病逝,二娘子遠嫁陝西,已經送去了書信,但顯然來不及趕回了,三娘子夭折,只剩下這最小娘子守靈,後面兩個小娘子都是郝阿沈所生。」

  狄進道:「那她也是苦命人。」

  衛元嘆了口氣:「可不是麼……」

  沉默少許,狄進行禮:「那學生就告辭了,過兩日就要去書院正式入學,到時候再拜會先生。」

  衛元點了點頭:「逝者已矣,你我書院再聚!」

  離開郝家,走出巷子,回到馬行街後,狄進目光一掃,帶著林小乙朝著一個茶肆走去。

  剛剛觀察過了,這條巷子通向大路的也只有一個出口,那就在這裡等待便可。

  這一等就是一個多時辰,期間茶都不續了,省得如廁,終於見到幾位書院的先生,帶著各自的書童僕傭,從巷子裡騎馬出來。

  狄進目送他們走遠,才將腰間的錢囊解下,對著林小乙道:「將這袋錢以書院學子的名義,給郝家母女,看看她們的反應……」

  林小乙接過,整了整衣衫,一溜煙地跑進巷子裡。

  他腿腳麻利,不過兩刻鐘的時間,就跑了回來,臉上帶著一種感同身受的悲傷:「公子,她們很感激呢,不停地謝俺,那郝娘子更是流著淚,都要跪下了!」

  狄進仔細詢問了一番,輕輕嘆息:「扮演著丈夫和父親的角色死去,妻女卻一臉漠然,確實有感情淡漠的可能,但也有一種可能,是受生活所迫!她們活得很困苦,而辦喪事又是一筆巨大的開銷,根本沒有悲傷的精力,只有對未來的無盡茫然……」

  林小乙難以理解:「郝監院出手闊綽,大方得很,為何家中會這般貧困?」


  狄進道:「這就要看他的錢是怎麼來的,又捨得花在誰的身上了……」

  林小乙表情怔仲,顯然沒有聽懂。

  狄進道:「這麼說吧,如果你犯了一件錯事,書院的師長不點名地告知,你的錯誤被他發現了,你覺得他的態度會是怎樣的?」

  林小乙知道這說的是郝監院,理所當然地道:「是為了讓俺改掉過錯呀!」

  狄進道:「如果你改不掉呢?或者說這種錯誤沒法改呢?」

  林小乙撓了撓頭:「那就只能希望先生不把錯誤往外說了……啊!」

  說到最後,這個小書童悚然一驚。

  「看來你明白了……」

  狄進冷冷地道:「掌握別人的過錯,可以諄諄教導,讓其悔過自新,也能藉此要挾,勒索一筆不菲的錢財,這或許也是一個人死後,卻沒有學子願意來祭奠的原因。」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這個被害者的形象,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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