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守忠有暗通賊人的嫌疑?」
看了官家傳來的案錄更新,狄進眉頭揚起。
平心而論,近來要關注的方方面面太多,連他都幾乎忘掉,曾經與江德明、閻文應、楊懷敏齊名的,還有這麼一位大宦官。
論資歷,任守忠其實不及這三人,他的上位還是靠著江德明提拔,但歷史上最活躍的宋朝大太監裡面,此人卻有一席之地,在各個掌權者之間反覆橫跳,挑撥離間,惹得韓琦、歐陽修、趙概、
司馬光聯手,直接越過英宗,將之貶黜出京,逐出權力中心。
這樣的人,竟然也與「組織」有了瓜葛?
狄進仔細想想,覺得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
因為自己的出現,江德明三人不僅慘死,對夏對遼的戰事裡面,內官外放監軍的也大大減少,
斷了一條宦官晉升的通道。
雖然這種情況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但對於任守忠這種巴結太后過甚,已然得罪了官家的都知來說,一旦被逐出大內,就再也沒了希望。
所以趁著最後手裡還有權力的關頭,為未來博一條出路,不失為一種垂死掙扎。
而且任守忠也不覺得自己會死。
如今太后與官家相爭,他作為太后於內朝的心腹,地位極其敏感,真要貿然拿下,外人勢必生出猜疑,這才是任守忠有恃無恐的地方。
「假定任守忠確實與『組織』勾結,從動機來看,『組織』承諾的事情莫過於兩種一一』
「要麼為太后續命,讓這位靠山還能再活上大幾個年頭!」
「要麼直接謀害官家,換一任天子?」
這兩種承諾,聽起來都不可思議,但對於一個沉迷於權勢,病急亂投醫的內官來說,還真的會相信。
何況歷史上仁宗朝還真的發生過禁軍謀划行刺的事情,極有可能與彌勒教徒的滲透有關,
而「組織」恰恰是彌勒教背後的勢力。
「是時候去聯絡一下姐姐了!」
狄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正是華燈初上,在不夜的汴京,剛剛開始熱鬧的時候,換了一身便裝,提著一根,出了門,朝著榆林巷而去。
狄湘靈在京師裡面還有幾套房,是外戚劉氏一案裡面截胡的,其中胡娘子祖傳宅子的契書,
在「金剛會」的賊子伏首之際,燒給了那位可憐的女子,以慰其在天之靈,剩下的屬於從外戚劉氏手中繳獲的戰利品,自是心安理得地租了出去。
而最偏僻的一套,則被當做姐弟倆人的秘密據點,連長風鏢局都不知道,不過至今沒怎麼使用過。
直到河西分別時,狄進把一件最重要的事情託付給姐姐。
九羅時的神童試,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他誰都不放心,只拜託了狄湘靈去調查,約定有所收穫後,就來到這個隱秘地點接頭。
此時趁著夜市的繁華,狄進一路左拐右繞,進入了這間偏僻的宅院裡。
來到書房的桌案前,他先觀察了一下灰塵,再看向上面擺放的三個密盒。
這些密盒皆是由喻平打造,質地不俗,鎖孔繁複,看上去就像是存放著重要的秘密。
但狄進卻碰都沒有碰一下,而是要腰間取出一把小刷子,輕輕撣了起來。
不多時,中間的盒子上面顯露出幾個淡淡的指印,正好是一隻手掌抓拿的模樣。
「弓型指紋,這幾個特點都符合,是他!」
狄進與腦海里記錄的圖案相對比,目光微沉:「幸好有所防備,『司命』也來過這裡!」
早在河西,「司命」扮作狄父時,接觸不少生活用品,狄進有意識地將指紋記下,就是為了這一刻。
以前狄湘靈武功絕頂,輕功往來,不懼任何人跟蹤,即便是歐陽春,或許武功稍勝一籌,但若說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著她,依舊辦不到。
但現在,有了一個武功與姐姐毫不遜色,甚至還通曉家傳絕學亢龍,可謂知己知彼的敵人。
這樣的人既然存在,狄湘靈都承認,自己有了被人跟蹤的可能。
所以據點的啟用,同樣是為了驗證這一點。
「『司命』跟蹤姐姐,排除偶然遇見的巧合,必須要派人日日夜夜地守在長風鏢局外,見到姐姐回來後,再由他親自盯梢,一路追蹤,才能最終找到這裡————.」
「如此費盡心思,基本驗證了我的推測,
,『司命」想要從我們倆人身上獲得某個秘密,而不僅僅是單純的敵對—」
『河西沒有得選,他沒有放棄,到了京師還不死心—————」
狄進一邊思索著,一邊取出鑰匙,直接插入桌角的一處空槽里,轉動三圈,只聽得咔一聲,
一層暗格打開,裡面躺著一沓紙。
這才是真正的聯絡密信,作戲做全套,這段時間狄湘靈確實沒有去家中與他會合,將調查進度記錄在裡面:
「已尋到天禧二年,主持神童試的禮部官吏七人,得應試童子名錄。」
「第四張上有名,應舉,中試。」
「考試案卷猶存,文書一切正常。」
「根據官吏回憶,唯獨有內官數次詢問,官家對於這一屆神童舉的關注,不太尋常。」
狄進翻到下面的幾張,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姓名、籍貫和年歲,目光一動:「真宗很關注天禧二年的那一屆神童試?」
「為什麼?」
「是因為挖掘到了晏殊這個人才麼?」
狄進稍作思考,很快搖了搖頭。
首先,晏殊以神童參加考試,是在景德二年,即剛剛締結擅淵之盟的那一年,而自己參加神童試的天禧二年,是十三年後了。
事實證明,晏殊這樣的神童只有一個,就算真宗起初感興趣,這麼多屆辦下來,也該失去興致了。
而且晏殊當年是和其他成年的學子,一同參加殿試,神色不懼,很快完成答卷,由此受到真宗的嘉賞,賜同進士出身,這點和那些正常參加神童試,只是朗讀背誦一下經卷史書的孩子完全不同。
「姐姐的疑問沒錯,真宗對於神童試的過度重視,是一個疑點。」
狄進心中記下,再度拿起名錄,從第一個開始看起。
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後,他又發現了第二個疑點。
這一屆神童試,年齡小的孩子偏多。
準確的說,是七歲到九歲的孩子偏多。
一般來說,參加神童舉的基本是十歲到十四歲,十歲以下也有,但那就是神童中的神童了,畢竟古人不比現代,普通人家的幾歲孩子就能懂許多事,古人必須要有上等的家庭環境,才有可能培養出下一代年輕的才子。
比如歐陽修很窮,他的母親用荻稈當筆,在沙地上教四歲的歐陽修讀書寫字,這麼勵志的故事背後,是他的母親出身江南名門望族,知書識理,為受過教育的大家閨秀。
就這樣的條件,由於家窮,需要務農,幹些力所能及的活,歐陽修也沒辦法在十歲以下就去神童試,別的就更不行了。
這點從籍貫上也能體現出來。
參加神童舉的孩子一共兩百多人,主要分布在京畿、江南和山東,偏遠的南方和文教不足的陝西,一個人都沒有。
「如此倒好!」
狄進目光微動,將名錄攤開,從中挑選出京畿之地,七歲到九歲參加神童試的孩子。
這些人長到現在,跟他的年齡差不多大,又是京畿出身的家庭,必然不是窮苦人家,想要調查,難度相對較低。
篩選之後,恰好是二十個,狄進默默記下。
做完這件事情,他又將紙攤開在桌上,提筆寫道:「『司命」現身,偽裝成陳轉傳人,見之,
速歸。」
寫好留言,等待墨跡乾涸,將紙張疊起,放入暗格,轉身離開。
一路無驚無險地回到家中,狄進憑著記憶,將二十個神童科的孩子名字寫下,從中挑選了三個住在京師的,將鐵牛、遷哥兒和榮哥兒喚來:「你們明日分別去查一查這三個人,若是他們依舊生活在京師,不要驚動,若是離開京師,詢問清楚,回來報我!」
「是!」
三人領命退下,狄進又寫了一封信件,這次卻是要出動一個特別的「幫手」。
那位遠行西域,確定了易容的真相後,並未逃走,而是主動回到了白玉堂的監視中,誓要與「組織」的歪風邪氣鬥爭到底。
如今「司命」再現,也該這位繼續出面了。
「拜謝諸位大師,賜我宅中安寧!」
廣親北宅前,趙允讓領著家中妻妾子女,對著太平興國寺的眾位高僧致謝。
尤其是為首那位氣質出眾的道人,更是得到了上下的由衷感激。
不遠處也有其他宗室子弟出現,隱隱交談間,傳出了諸如「不死丹藥」「飛升黃白之術」之類的字眼,語氣熱切之餘,又有些半信半疑。
道人卻語氣謙遜,再三推拒了趙允讓的金銀謝禮後,更是朗聲道:「市井之說不可信,貧道師承清虛,不涉丹鼎,還望諸位不要聽信謠傳———」
「胡言!」
趙允讓還未說話,一道斷喝聲傳來,眾人望去,就見一人從遠處緩步而來,臉頰狹長,面沉似水,渾身上下寒氣四溢,最為醒目的是一頭銀髮隨風飄蕩:「在下金恩,就是服用你煉製的丹藥,
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妖道,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