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命」,作為「組織」誕生百年,只傳承了四位的精神領袖,不僅是這個神秘勢力的絕對核心,本身也有著驚人的武力和才能。
王從善,則是一個普通的名字。
當然,這個年代能有名字就不錯了,底層的老百姓,往往是按照姓氏外加家中行次來稱呼,會起大名的,都是家境不錯的人家。
而從善從忠之流,也算是帶著美好祝願,很是常見。
偏偏起這個名字的,是曾經的宰相,王欽若。
相比起來嫡子王從益,從容不迫,美益求美,這個私生子的名字,無疑顯得有些敷衍。
之前在王府上,王從益說出這個弟弟真名時,神情就有些不屑,更是言明,父親當年對此子並不重視,根本不去探望,後來聽說他突然失蹤了,還是王從益這個當哥哥的,派人去尋了尋,那時正忙著爭權奪勢的王欽若甚至都沒有問過一次。
狄進大致能想出王欽若當年的想法,這位的所作所為,更多的是對畏妻如虎的反抗,瞧,我在外面也能生,而不是真的對私生子寄予什麼厚望,感情自然十分淡薄。
不過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私生子王從善的能耐,可比根本撐不起門戶的王從益能耐多了,只是將這個名字與「司命」聯繫到一起,又莫名有種古怪感。
此時此刻,中年大漢被揭穿了真實身份,身體僵硬,神情明顯變化:「我方才道出師父入過宮,就已經有所準備,閣下會調查出當年的事情,識破我的來歷,只是沒想到,你竟已知曉,不愧是三元神探!」
狄進又從身側取出一物,遞了過去:「不僅如此,令兄還許你認祖歸宗,你的名字,已經在王氏族譜上了。」
王從善掃了一眼,就咧起嘴角,狠狠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都已經變成別人的相貌了,你覺得我還會在乎這個愚蠢的真名,還會渴望認祖歸宗?」
「哦!」
狄進不再多言,將族譜收起,茶水推了過去:「既不在乎,飲茶吧!」
王從善推開茶盞,沉聲道:「你以這份族譜羞辱我,是為了報復我偽裝成令尊的仇怨麼?」」
「與其說是報復,倒不如是徹底將閣下與我父親區別開來。」
狄進自顧自地品了茶,平和地道:「相比起偽裝身份,我和姐姐,更在乎父親和兄長的下落。
王從善道:「我說過了,『組織」至今沒有找到他們,不然的話,何須等到此時?閣下現為朝堂重臣,自是不願相信父兄被朝廷所拿,既如此,天涯海角,自去尋人,問我們又有何用?」
「你的眼界比尋常人要高出許多,但或許是心有牴觸,對於朝堂的理解,終究匹配不了宰相之子的身份!」
狄進淡淡地道:「正因為你不理解,所以會產生誤判,事實上,只憑當年我父是回到并州後,
帶著我兄長,囑咐好我姐姐,再行離去的,就不會是朝廷為之。」
王從善哼了一聲:「你太小了一位天子對於長生的渴望了!」
狄進道:「是你太高估本朝天子為所欲為的能力了,皇城司當年為你們所滲透,英夫人都是你們的人,先帝要拿人,動用的如果是皇城司成員,肯定早就被你們發現,既無跡可尋,那就是另外有一股神秘的力量了?」
王從善反唇相譏:「難道不會有麼?皇城司被滲透,自太宗時就有察覺,先帝避人耳目,安排了另一支親信力量,先降低令尊的防備,再在并州將之擒獲,神不知鬼不覺!」
狄進搖頭失笑:「你們是藏於暗處的神秘組織,就以為這樣的勢力隨處可見了麼?」
「偌大的國朝,至今也不過是『金剛會」和『組織」,『金剛會』是渲淵之盟後宋遼兩國由明爭轉為暗鬥的諜探產物,『組織』則是與彌勒教這等秘密結社牽扯不清的宗教勢力,都各有憑依,
朝廷除了皇城司,卻還要另外備下一股神秘力量,豈是如此輕巧就能成的?」
「如果覺得皇城司被滲透了,清除了皇城司當時的成員,再行選拔就是,另起爐灶或許更加純粹,但又如何保證忠誠與隱蔽兼顧?」
「這些問題你都不考慮,只以為天子所需,便可隨意驅策人手,與升斗小民對於皇權的想像,
又有何區別?」
王從善神色冷了下來:「閣下言辭犀利,我們互相都難以說服,倒也罷了,只是令尊與令兄的下落,總要尋找,何況還有你這一脈的子嗣,就不關心了麼?」
狄進眉頭微揚:「此言何意?」
王從善凝視過來:「狄大府何必明知故問呢?你那時匆匆去館閣,不也是以為能得到完整的秘典,解決自己身上強用長生法的弊端麼?你我的目的或許不一致,所求卻是一樣的!」
「子嗣——弊端—·所求一樣?」
狄進念頭急轉,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所指。
他之前就感到奇怪,這位好似捏住了自己的把柄,才有了見面的意思。
畢竟無論從身份還是地位出發,此人都根本沒有與他談判的資格。
沒想到是這個—
自己晚婚晚育,對方不會認為他生不出來吧?
話說雖然不少宋朝官員也有晚婚的情況,但大多是早期家境困苦,條件不允許,這個時代的普遍思維,確實是二十歲就該娶妻生子了,早些的十六七歲就有了第一個孩子,然後天折。
是的,這個年代早生早育的原因,還有一個存活率的關係,不早早生,後面想生也容易長不大,仁宗就是最好的例子,更別提臣民,事實上不少官員也有絕嗣的,不得不過繼家族中其他各脈的侄子過來,延續香火。
而狄進二十三歲還不急於結婚生子,是受到後世的思想影響,古代自由戀愛的情況本就極少,
在不談個人感性的前提下,只需一心成就事業,還怕不能娶一位合乎心意的妻子,急個什麼?
結果落在「組織」眼中,卻有了這個可以利用的把柄—」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確實是大缺陷。
「啊!」
狄進心中有些好笑,面容卻沉凝下來,開口道:「所求一致?『司命」看似對於世俗的皇權不感興趣,實則恰恰相反,你們更加貪婪!」
「你們認為只要掌握了長生法,就能獲得凌駕於皇權之上的地位,如西夏的青羊宮就是一起小試牛刀,青羊神凌駕於西夏王之上,如此下去,豈非君權神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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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司命」,就是那位授予君權的『神』!
王從善欣喜於這種反應,覺得主動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笑著將身前已經有些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君權神授,說得好,不過有一點錯了,『神仙」可以不止一位,你我都是『神仙」,你入世,為世間神,盡得塵世的榮華富貴,我出世,為出塵仙,坐看王朝的興衰沉浮,如何?」
狄進搖了搖頭:「我並無這等野望」
王從善呵了一聲:「閣下年紀輕輕,便得三元魁首,身居高位,風光無限,自是心滿意足,然且不說子嗣之弊,只看朝堂上的起起落落,宰相也有大權旁落的一日!過不了多久,太后就要反擊了,支持官家的朝臣,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啊!」
狄進看了看他。
「狄大府不信?」
王從善笑道:「那我再說一件事情吧,太后即將大赦天下,將那些貶罪貶死的重臣,都恢復舊有官職,連寇準都在其列,甚至許多活著的罪臣,能從貶黜的地方回來——」
狄進心頭一動。
這件事情確實是歷史上發生的,劉娥於明道二年下令大赦天下,將從乾興元年開始,這位臨朝以來的貶死之人,包括寇準、曹利用等宰執重臣,都恢復舊有官職,甚至將還活著的丁謂,從貶黜的遠地內遷。
而現在已經是明道元年的年末,距離明道二年確實不遠了,但問題在於,面前這位是如何知道的?
王從善觀察著他的表情,繼續微笑:「我欲以法顯道人的身份入宮,確實被閣下破壞,可有些聯繫,早就發生了,斬斷不了的!」
狄進開口:「如西夏青羊宮的天命神石?」
王從善點頭:「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太后欲袞服祭祖,便有了神石,閣下認為我不懂朝堂,實則只是你我各有所處的位置而已,太后和皇帝也都是人,是人就都會有那些欲望,只要我們展現出價值,太后也不吝於一用!」
再身居高位的,都是擁有七情六慾的凡人,毋須過於神化,這點狄進是認同的。
只是太后居然會與「組織」產生直接聯繫,以致於這些人居然提前知道,即將赦免罪臣的消息,還是令他感到意外。
「等一等!」
「天禧二年的真宗年邁久病——
「小皇子先因帽妖案受驚,病倒不治,後傳復生,進位太子—」
「三代『司命』親手記錄七日還陽,於同年被『屠蘇』發動反叛,不幸身亡—」
「太后與『組織』的聯絡,告知赦免罪臣的消息——..」
狄進身軀微震,腦袋後仿佛有一道閃電瞬間劈過:「難道說起死回生的真相,居然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