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狄知遠在自家的床上醒來,先前的疲憊一掃而空。
他沒有翻身起來,眼皮先睜開一條縫隙,觀察左右。
沒有發現兩個小淘氣,圍在左右。
也就沒有了好奇滿滿,碟碟不休。
其實他有時候,也挺享受在弟弟妹妹面前講述外面發生的事情,聽著他們大呼小叫,歡呼雀躍,並不厭煩。
只是現在不合適。
查案時機稍縱即逝,除了必要的休息外,其他都得往後稍稍。
「嘿!肯定是被娘親摁住了——.—
但凡做大事,娘親都如潤物細無聲般,給予最大的支持。
狄知遠渾身舒坦地起床,將午膳和晚膳一併用了,摸著圓滾滾的肚皮,
輕快地出了門。
這回身後跟著的護衛,再也不是禁軍中的者,而是調教出這些俊者的鐵牛叔和榮叔。
畢竟如今的案件性質發生改變了。
從學子遇害,牽扯到了宮禁安危。
敵人也由個人的情殺,變為了一個蠢蠢欲動的諜探勢力。
實力不明,還不知其中有多少好手,在遼國岌岌可危的關頭,上演最後的搏命行動。
所以兩位禁軍教頭充當護衛,跟隨著狄知遠,一路護送他到了開封府衙,再去調集更多的人手,隨時聽命。
公孫彬和包默成已經在了。
別人的話公孫彬或許不聽,但狄叔叔的關照,他從來都是信服的,也回去睡了一覺。
至於包默成就更加沉穩,不用關照,主動休息,養精蓄銳。
三人再度會合,交流各自所得。
「機宜司的情況如何?」
『戴提點回來了,看完案錄後,當即以通遼之嫌,將張希貴押入牢中,
同時禁絕內外談論此事,再召集精銳,準備在京師內緝拿諜細。」
「好!」
狄知遠以前聽長輩提過,機宜司全盛之際,即爹爹一手抓的時候,遼人諜細來一個拿一個,來兩個拿一雙,基本都是送。
但近些年來,隨著機宜司架構的完善,或許在權力制衡方面,比原先強得多,但在對外禦敵的敏感上,卻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官僚機構的毛病,才給了敵人可趁之機。
所幸能坐穩提點之位的,終究是有能力的,那位戴提點一回來坐鎮,馬上穩住局勢,同時也即刻站隊。
通遼這個罪名,可不是開玩笑的。
別說張希貴一個小小的點檢文字,就算是張廣封那個宣徽使,都扛不住。
毫無疑問,戴提點以此罪將人下獄,一方面是機宜司的特殊性,另一方面也是意識到這回張家要完,乾脆提前站到了其對立面,徹底劃清界限。
牆倒眾人推,鼓破萬人捶。
張氏外戚本就因為囂張跋扈而人憎鬼厭,此番出了這等禍事,即便官家再是維護張貴妃,百官也絕對無法姑息。
何況官家在重大決策上,從來不糊塗。
「該!」
狄知遠大感快意,但還是更關心案情的進展:「屠戶鄭三呢?」
公孫彬撇了撇嘴,頗為不屑:「此人起初喝罵不止,上了大刑,很快受不住,我離開機宜司前,他已經一股腦地交代出了很多————.」
「啊?」
狄知遠面露怪異,那人不是一副大遼天下無敵的模樣,怎麼硬氣都在嘴上了?
當然這是好事,他趕忙問道:「內廷的賊子是誰?」
公孫彬搖頭:「鄭屠戶並不知曉那個人是誰,只是每次給樊樓送肉的途中,都把聯絡的紙條參入其中,再在必要時留下記號。」
狄知遠微微皺眉:「就這?」
「你別以為鄭三不重要—·」
公孫彬解釋道:「樊樓如今是京師正店之首,又是皇家產業,有內藏庫監察,與內廷接觸極多,鄭屠戶多年給這家酒樓供應肉食,上下都混熟了,
連宮中內侍他都認識不少,這樣的人確實難以取代。關鍵是根據鄭屠戶所言,他在一年前,還受命令,將一瓶藥丸送入指點之處,應該已經被內廷之人取走了!」
狄知遠神色凝重起來:「毒藥?看來賊人的計劃早就開始準備了,只是尚未有機會實施。」
包默成沉聲道:「內廷之人,鄭三不清楚,宮外聯絡這賊子的,他總不會一無所知吧?」
「確實不是一無所知,但只知道一個稱號罷了——··
公孫彬道:「七年前的一晚,鄭三從夜間醒來,便覺得床頭站了一人,
自己無法動彈,無法開口,那人詳述了他父子的使命後,自稱『威德』,
是『金剛會』的新任首腦。」
包默成道:「『有伏惡之勢,謂之大威;有護善之功,謂之大德』,『威德』倒是與『金剛會』相符。」
公孫彬道:「此後就是「威德」一直與他聯絡,可惜除了聲音外,鄭三同樣沒有看到對方的真面目,這群賊子當真小心到了極致——·
狄知遠問:「還有別的線索麼?」
公孫彬搖頭:「戴提點根據他交代出的據點,派人前去緝拿,發現早已人去樓空,相關的京師居民,比如賄賂張希貴的所謂家人,應該也找不到了......」
狄知遠和包默成對視一眼,嘆了口氣,並沒有感到意外。
一名諜細,落網後如果不能及時地供述,就算最後交代出了所知道的一切,這些秘密也可能失去了價值。
鄭屠戶的情況就是如此,他的同夥不僅早在兩個月前就知道他被捕,而且還多次以家人的身份,膽大包天地賄賂機宜司的官員,期望在此人身份暴露之前,將其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來。
張希貴太貪,收下錢財,沒肯放人,後來這群諜細便以話本傳奇通知宮內之人,恐怕是改變了計劃,要提前動手。
如此一來,他們當然不可能還停留在原地,肯定是轉移地點,改變身份,清除線索。
可以這麼說,鄭屠戶的暴露,宮外的同夥很難抓捕,影響最大的反倒是內廷的那一位。
因為宮中的人跑不了,如今又已經確定了有奸細,只剩下逐步搜尋,將其徹底揪出來。
不過那是皇城司的職責,就算狄知遠能夠入宮,也不可能大咧咧地在皇宮禁地裡面追兇,他們的目標,只能放在外面的遼人諜探身上。
想到這裡,狄知遠看向府衙:「司馬君實遇害案,這下又要重審了吧?」
「當然!案子又被推翻,那位呂大府氣急敗壞,趕回府中,應是向呂老相公求救·.
包默成是實誠性子,一向不會誇大其詞,有此一說,可見府衙內都議論開了。
此案如此反覆,身為權知開封府事的呂公綽,首當其衝,威望盡失。
身為呂夷簡長子,他的能力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堪,但運勢看實不佳,趕在這個關頭碰上了這等要案,又失了格局,兩府之路已然斷絕。
包默成並沒有幸災樂禍,只是陳述事實,接著道:「犯人葉氏再度受審,不過此賊極為頑抗,聽書吏說,翻來覆去就是一套情殺的言辭,給她看了鄭三的招供,也是無用—」
「這女子的骨頭可比屠戶鄭三還要硬,等在這裡,恐怕短時間內不會有什麼新的線索,我們去四方館一探如何?」公孫彬提議:「根據阿儂母子的線索,殺害了司馬君實的賊人,後來發現進入了遼人使團,可見下令的就是遼使,我們不妨直接從使團入手,讓他們交代出諜細的身份!」
狄知遠聞言有些意動:「遼國使團久居京師,正使耶律庶成是遼主的心腹,副使蕭胡睹是南院大王的親信,『金剛會」的諜細既然肩負了如此重大的任務,不可能與這兩人全無聯繫,若能從他們入手,或許可以快刀斬亂麻,直接逼問出首領『威德』的身份!」
「不可!」
包默成斷然搖頭:「遼國雖弱,終究與我朝有盟約在先,於情於理,我決決大國都不能在毫無實證的情況下,凌虐對方的使臣,失了大義名分!」
公孫彬一滯。
狄知遠轉念一想,也覺得急躁,承認錯誤:「確是如此,不該如此.....
此案一旦能水落石出,性質將極其惡劣,到時候宣告朝野上下,必定群情激奮,北伐燕雲,破滅契丹,便是堂堂正正,師出有名。
可如果直接對使團下手,即便事後證實,遼國使臣確實與諜細有關,也容易予人口實,無法整肅內外,上下齊心。
所以順序不能錯。
先擒拿賊子,還原真相,再招契丹使臣問話,將鐵一般的事實放在面前,令他們面對質問,無言狡辯!
「關鍵是如何去尋找這伙賊人呢?京師百萬之眾啊———」
公孫彬有些無奈:「目前這伙諜細,只暴露出四名成員:」
『廚娘葉氏,盯住司馬君實,將之殺害,後來又於太學內散播謠言,污衊其聲名;」
「屠戶鄭三,內廷賊子的聯絡者,暗通內外,提供毒藥;」
「內廷賊子一人,是內侍還是宮婢,亦或是嬤嬤,都一無所知;'
「最後便是那自稱首領的『威德』,除了稱號外,更是神秘-——」
「線索太少了。」
包默成同樣皺起眉頭,狄知遠則想到爹爹的提示,開口道:「七年前,
屠戶鄭三被重新啟用,恢復諜細的身份,這個時間點兩位想到了什麼?』
「如今是致和三年,七年前也就是泰定五年前後?」
公孫彬恍然:「那必定是泰定五年,遼西之戰了!」
泰定五年,狄青在正面戰場的交鋒中,大敗遼國軍中第一人,鎮國柱石蕭孝穆。
蕭孝穆病逝於軍中,其繼承者蕭匹敵也被狄青重創,逃回上京不久後傷重而亡。
此役之後,宋遼局勢徹底發生顛倒,原本雄踞北方的大遼,開始在中原王朝大宋的俯視下瑟瑟發抖。
「正面戰場失利,讓遼庭無奈之下,重視起了諜報機構,命『威德」南下,偷入汴京,把曾經埋在這裡的奸細紛紛動員———.」」
公孫彬撫掌道:「一切都聯繫起來了!』
包默成道:「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群諜細勢必得到了遼庭的全力支持,
契丹貴族們開始寄希望於依靠這群人,改寫兩國強弱的關係」
「弱小的契丹人,無謂的妄想!」
公孫彬毫不客氣地予以評價:「但時隔這麼多年,名單又是怎麼弄來的呢?」
狄知遠再將不久前爹爹告知他的,「金剛會」初代首領,創立者寶神奴的過往,講述了一遍。
公孫彬對於兩個稱號極有興趣:「「宿住」『無漏』,也是佛家神通之名麼?如此說來,能夠得知當年秘密留在京師的成員名單,「威德」勢必與他們有所聯繫。」
包默成則從另一個方向考慮:「寶神奴最初的勢力,是從乞兒幫發展起來的,現在同樣占據無憂洞的污衣社,會不會還與遼人有所牽連?」
「?」
狄知遠目光一動,若有所思。
公孫彬則不以為然:「遼人再弱小,也是能和我朝簽訂盟約的大國,在京師疏通下水道?不至於—·..」
包默成搖頭:「這般想不對!鄭三是屠戶,葉氏是廚娘,卻都能發揮關鍵作用,不可先入為主!」
公孫彬反駁:「葉娘子的抓捕,我們還是借了污衣社的力,不然這個賊子就順著地下水道逃走了,如果污衣社是賊人一夥,為何要幫我們抓捕同夥呢?」
包默成道:「我們臨時尋找污衣社,並沒有見到會首姜九,出手的是頭目韓達,此人很可能不知情,所以幫我們抓到了人,單憑這點,不能排除污衣社的嫌疑。」
「可是—·.等一等!」」
公孫彬還要再說,陡然頓住,身後同樣似有一道閃電劈過。
狄知遠微笑:「看來彬哥兒也意識到了,真正的關鍵,在於葉娘子的家宅位置!」
「是啊!葉娘子的家在水道附近,遼人細作把退路安排在污衣社的地盤,就不怕萬一逃亡時,被這群聽從官府號令的江湖子抓住,直接邀功麼?」
公孫彬鄭重起來:「我方才忽略了這點,污衣社是目前京師里唯一的結社,耳目眾多,諜細想要隱蔽自身,本該儘量避而遠之,沒理由將家宅放在水道不遠處,除非——...」
分析到這裡,三人目光明亮,異口同聲:「除非葉娘子原本的退路,就是污衣社安排好的,他們是一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