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場案越查越大,牽連的人越來越多,士子們一片叫好,各部院尚書、侍郎卻人心惶惶,朝局因此動盪,文祥正為之憂心忡忡,又收到蘇松太道薛煥差人送來的壞消息。
因為消息是私下差人送來的,他不敢貿然上奏,只能先來南苑找韓秀峰商量,看這麼下去如何是好。
說起來巧了,剛剛過去的兩個多月,韓秀峰找了個藉口先去了趟天津,然後又去了趟固安,昨天下午剛從固安回來,就這麼被他逮了個正著。
想到文祥無事不登三寶殿,韓秀峰屏退左右,一邊招呼他喝茶,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博川兄,您跟博文不一樣,您身為軍機大臣,私自出京可不是一件小事,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
「來南苑算出京嗎,頂多算出城。」文祥從袖子裡取出一封書信,想想又感嘆道:「京城居,大不易,各部院不曉得有多少官員在城裡租不起房,只能租住在城外。據說有不少京官窮得連城外的房子也租不起,只能找個地方搭窩棚。」
「確實不少,可您跟他們更不一樣。」
「放心,我來此的事皇上知道。」
韓秀峰看著書信問:「皇上知道?」
「我是來瞧瞧駐紮在這兒的八旗和察哈爾馬隊的。」
「奉旨來巡視的就好。」韓秀峰終於對文祥來南苑這件事本身放心了,但他帶來的書信卻讓人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好。
洋人之前只是懷疑朝廷是「明和暗剿」,後來雖收集到一些證據,但兩廣總督黃宗漢和在上海跟英吉利公使額兒金談判的桂良、何桂清都可以一推了之,稱全是廣東的士紳百姓「肆意妄為」,而現在洋人竟掌握了是朝廷授意的實據。
占據廣州的巴夏禮等三人委員會,在清繳民團時竟查獲一份皇上鼓勵廣東紳民實力攻剿西夷的密諭!
其中有一段寫得明明白白:該大臣羅惇衍等,務宜仰體朕心,密為籌畫,暗中統率各鄉,在廣為團練,聯絡激勵,聲氣相通,以挫外夷之勢,而振中國之威。不必官與為仇,止令民與為敵。即本省官員及各地方官員,亦一概不必關會,以期機密,而免泄露。如此,則勝固可以彰天討,而敗亦不致啟兵端,庶幾年來之敵國外患,暫就義安,攘夷狄而尊華夏,在此一舉。
看到這裡,韓秀峰抬頭苦笑道:「博川兄,實不相瞞,這道密諭我見過。」
文祥愣住了,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你見過,這麼說這道密諭並非洋人所偽造?」
「此話差矣,我見過並不一定是真的。既然是密諭,又怎會落到洋人手裡,所以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洋人偽造的。」
「可是……」
「博川兄,別可是了,我明白您的意思,這件事您心裡有數就行,一切等桂良和何桂清的奏報到了再說。」
文祥急切地問:「志行,你就不擔心洋人翻臉?」
「我要是不擔心,能三天兩頭往天津跑?」韓秀峰反問一句,接著道:「博川兄,您以為僧格林沁在做什麼,您以為肅順今天抓一個,明天抓兩個,恨不得把戶部衙門的郎中主事胥吏衙役全送菜市口明正典刑究竟是在做什麼!」
「皇上決心已定,皇上不怕再起戰端?」
「這是咱倆說的,皇上不是不怕,而是西夷咄咄逼人,欺人太甚,逼的皇上退無可退。」
「明白了,」文祥意識到密諭落洋人手裡的事,就算皇上知道了也沒啥,想想又忍不住問:「志行,我想再問問,真要是開仗,這次咱們有幾成勝算?」
「不知道。」
「不知道!」
「還是那句話,勝負得打完才知道。」想到堂堂的軍機大臣,對朝廷應對西夷的方略居然知之甚少,韓秀峰實在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因為聊的越多他心裡越不是滋味兒,乾脆話鋒一轉,好奇地問:「博川兄,科場案查的怎樣,年底前能不能結案?」
「拔出蘿蔔帶出泥,越查越大,牽連越來越廣,不少涉案考生已經回了原籍,一些涉案官員的家人要麼捐官外放了,要麼隨別的官員出京赴任了,想在年底前結案,我看懸。」
「怎麼個拔出蘿蔔帶出泥?」
「在審訊浦安轉懇柏中堂取中羅鴻繹時,浦安供稱在考場時曾聽人說副主考程庭桂燒過條子。皇上震怒,命鄭親王革審程庭桂,查出程庭桂之子程炳采大肆傳遞關節交通囑咐舞弊案。」
文祥放下茶杯,用帶著幾分玩味的語氣接著道:「剛開始是兵部尚書陳孚恩審程炳采的,結果在公堂上程炳采拒不招供,見陳孚恩要對他用刑,竟當那麼多人面供出陳孚恩之子陳景彥曾托他遞過條子。」
韓秀峰真不知道這些,哭笑不得地問:「陳孚恩興沖沖地查辦,查來查去竟查到他兒子身上了!」
「所以說這案子越查越大。」
「後來呢,究竟有沒有查實?」
「陳孚恩剛開始不相信,也可能心裡相信但不敢也不能採信,就詰問程炳采有無實據,程炳采說在考場外燒掉了,沒有送入闈中。雖無實據,但那麼多人聽見了,其中包括你那位吏科給事中同鄉。陳孚恩不敢就這麼草草結案,趕緊回家質問他兒子,結果發現確有其事。」
「再後來呢?」
「那麼多人盯著呢,他只能大義滅親。」文祥端起茶杯,不無幸災樂禍地說:「他搞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趕緊上折請罪,懇求皇上將他那個官居刑部候補員外郎的兒子革職,歸案辦理。奏請皇上將他交部議處,並准其迴避。」
「皇上咋說的?」韓秀峰追問道。
「皇上准其所奏,將陳景彥革職歸案,鑑於陳孚恩事先並不知情,先交部議處,並命他除案涉陳景彥之處照例迴避外,余仍秉公審理。」
看著韓秀峰若有所思的樣子,文祥接著道:「不但程庭桂之子程炳采、陳孚恩之子陳景彥在外大收條子,工部侍郎潘曾瑩之子翰林院庶吉士潘祖同、刑部侍郎李清鳳之子工部郎中李旦華、湖南布政使潘鐸之子候選通判潘敦儼等,也在外假託父名私收私送條子,一件件一樁樁,令人觸目驚心啊。」
韓秀峰早料到這事不簡單,卻沒想到一幫二世祖竟如此膽大包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問:「柏中堂呢?」
「據說鄭親王本以為柏中堂一定不會幹淨,死命的查,結果發現柏中堂就受浦安轉託取中了羅鴻繹,沒收條子,也沒收多少銀子。可奇怪的是,最先捅出科場弊案的那個平齡居然不明不白死在獄中,而受浦安之託的那個家人靳祥,居然也不明不白地死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柏中堂自證清白還來不及呢,怎會去害他們。再說事發之後,柏中堂不知道被多少人盯著,他老人家就算有這個心也沒法兒行事。」
「你別誤會,我只是說那兩人死得不明不白,可沒說他們的死跟柏中堂有關係。」
「鄭親王、怡親王勝券在握,一樣沒必要做種事,搞不好還會授人以柄。」
韓秀峰話音剛落,文祥便喃喃地說:「照這麼說只剩下一種可能,有人想救柏中堂,結果卻好心辦錯了事。」
聽文祥這麼一說,韓秀峰腦海里不由浮現出一個人,心想也只有那個位高權重但在朝堂上卻並不起眼的人能做到,不過這種沒憑沒據的事也只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