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慶將自己菜盆中的一根雞腿夾起來放入父親的菜盆中,「兒在軍中,每日都有葷腥,雖然多是海魚,但雞鴨肉每隔兩三天也能吃到。」
父母都露出既羨且喜之色,軍中飯食就是好啊,竟然日日非魚即肉。這簡直是富家過的日子啊。
難怪長子如今長的高大魁梧,渾身腱子肉。
雖說這些年得聖人恩惠,趕跑了韃子,又是推行均田令又是減輕賦稅,大伙兒的日子好過了很多,但也就是吃飽穿暖,小有餘糧罷了。要說魚肉,一月下來最多吃個三四次。
這已經很好了。前宋時,一月最多吃上一兩次肉。到了元據時期日子就更差的離譜,別說一年到頭難以吃上一次肉,飯都吃不飽,最多不餓死。
「大郎,我聽說,我大唐軍中伙食,是一日三餐?可是真的?」趙父給兒子倒了一杯米酒問道。
趙慶放下筷子回答:「是真的。朝食吃麵食就菜蔬,加一個雞子,一兩豆子。午食麼,南方吃米,北方吃麵,有魚肉和菜蔬。暮食也是米麵,但沒有魚肉,卻有菜蔬。」
趙母「喔唷」一聲,「竟是真的!一日三餐,還吃的這麼豐盛,嘖嘖,朝廷養一個兵,一月光是伙食,要耗費多少錢糧呀!」
一日三餐不說,還吃的這麼好,這真是顛覆了他們的認知。在他們印象中,只有大戶人家才一日三餐。
普通農家,想都不敢想。真要一日三餐,平均一年一人還不得消耗五六石糧食?那還交不交賦稅了?
趙慶道:「隊正以下,伙食都是一樣。每人每月伙食費八百文(8塊銀圓)。」
趙父嘖嘖道:「厲害!這一年下來,一個兵就是吃掉十塊銀圓啊。」
村中百姓,平均每人每年最多吃四塊銀圓的糧食。可一個兵的伙食費,是一個村民的兩倍半!
伙食能不好麼?
「當年,儂舅舅當過宋軍士卒,一月才吃三百文的糧,那還是精銳了。儂的伙食,真是比宋軍強太多。」
趙慶喝了一杯米酒,「爹,家中為何有酒?朝廷限制釀酒,說是一斤酒需要三斤糧食來釀。我大唐糧食仍然不夠豐裕,陛下和娘娘還發愁呢。」
弟弟趙喜笑道:「好教阿兄知道,朝廷是限制釀酒,這是大伙兒都知道的,釀酒傷糧的道理,誰不曉得?只是,朝廷是限制釀酒,卻不是禁制釀酒。」
趙父點頭,「就是這個理。私人不得釀酒,只有專賣司買了糧食才釀造一些,縣中賣的也不多。咱家買的三斤酒,那是過年待客喝的。」
趙慶放下酒杯,「那咱就不喝了,兒也不是客。」
「哈哈。」趙父大笑,拍著趙慶的肩膀,「我兒怎不是客?儂為國打仗,給咱趙家漲臉,又數年未歸,就是客!」
一家人都笑起來。
趙慶問:「今年,咱家打了多少糧食,有盈餘麼?」
趙父很高興兒子這麼問,「均田令時,咱家分了顧氏的二十畝水田,每年兩季,今年年景不錯,共收了六十二石穀子,脫殼後得了四十石糧食。」
糧食數量怎麼計算?不是計算帶殼的穀子,而是算脫殼後的米麥。脫殼後,起碼要減少三成的分量。
而畝產多少石,算的卻是帶殼的穀子。所以一畝田兩石穀子,其實也就一石四斗糧食。
江南地區雖然能種兩季,可是早稻和晚稻的產量相差很大。較好的田,晚稻能達到兩石。可早稻產量就要低得多了。
所以,江南二十畝水田,一年兩季能收穫四十石糧食,其實不錯了。
當年,趙家只是顧氏的佃戶,累死累活的種了二三十畝田,交完賦稅和田租後,只剩下七八石糧食,一家人飢一頓飽一頓,只能勉強餬口而已,只差去當流民了。
趙母道:「四十石糧食,繳納八石,自家留下十六石吃,再留下六石備荒,還能賣了十石給官府,換了十塊銀圓,買油鹽醋茶和一些必用的物事。」
為何還要六石備荒?
因為農戶靠天吃飯,收成受年景影響很大。是不是風調雨順,有沒有發害蟲,有沒有枯葉病、惡苗病、稻瘟,都是難以預料的。三年兩災也不稀罕,大多是三年一災。能四五年一災的地方,就已經很少了。
豐年當然沒事,可是災年歉收,糧食就緊張了。所以農家當然要在豐年備荒,彌補災年帶來的歉收。
這也是為何華夏古代農業比較發達,田畝數量也很大,但國家卻經常發生糧食危機的原因。
而這也不是興修水利就能完全克服的。水利只能對付乾旱,可這風大,雨多,蟲多,病多,水利修的再好又有何用?朝廷也沒辦法對付風大,雨多,蟲多,病多啊。
趙母繼續道:「咱家還種了兩畝旱地的棉花,一畝地的桑樹。今年的繭子和棉花,也賣了四塊錢。」
趙慶站起來,來到儲存糧食的屋子,打開陶缸,看到滿滿的糧食。屋子轉了一圈,又看到鹽罐有鹽,油罐有油。
嗯,屋子漏水的瓦也被換了。父母兄妹的房中,都換了新被褥,用手一摸,還是棉花的。
一間正房兩間廂房,都沒有當年的霉味兒,也不復當年破敗潮濕的樣子。
弟弟趙喜的屋中,還有一把普通的長刀,一張輕弓。
妹妹趙樂娘的房中,還有一盒胭脂水粉,一個梳妝盒,上面還有小銅鏡,銅簪子。
竟然連小銅鏡銅簪這些東西都有了。
父母房中,還有一個上了兩把鎖的抽屜,裡面應該是銀圓了。
好啊。
這要換了以前,家中連銅錢都少的可憐,怎麼還能有銀子?沒見過白銀的也大有人在。
趙慶滿心歡欣的看著家中的巨變,就這麼幾間屋子,仿佛在他眼中猶如華屋廣廈一般。
黑犬不要錢的甩著尾巴,搖頭晃腦、亦步亦趨的跟在趙慶屁股後面,就像一個討好上級陪著上級到處視察的下屬。
等到趙慶回到飯桌上,那黑犬再次盤在他腳下,用毛茸茸的身體溫暖主人的腳,十分殷勤。
了解完家中境況,趙慶就更加安心了。
很快,趙母就把話題扯到兒子的婚事上,這是必然的。
「大郎,儂雖然當了武士,有了官身,可過年就二十五歲了。你不成家,二郎也不好成家。趁著這次回家,就把親事辦了。」
趙慶早就知道母親在這等著自己,他微微一笑:「好教爹娘知曉,兒敘功丙等,以及報到兵部,轉過年就能提都尉銜,任職隊正。」
什麼?
都尉,隊正?
那可是正八品啊,不比縣衙警堂的司警縣尉低了!
巨大的驚喜,頓時讓趙家人高興的合不攏嘴。
想不到,兒子從軍多年,竟然有了如此造化。
然而,更讓他們驚喜的還在後面。
趙慶繼續說道:「按照我大唐制度,禁軍武官正八品,就能在京師分到一處宅子,可以將家人接到長安。這次兒回來,就是接爹娘和弟妹進京的。」
還能在長安分到宅子,讓他們住到長安,成為天子腳下之民?這,這是真的麼?
父母和弟妹簡直不敢相信。
不過趙父僅僅高興了一會兒,就搖頭說道:
「我和儂娘,哪裡都不去。長安是天子腳下,那可是了不得的金貴之地,咱家都是只會種地的鄉下人,去那作甚?能幹甚麼?人走了,家中的田地怎麼辦?祖宗的墳墓,誰來祭祀?」」唉,田地就是咱的命,這裡就是咱的根,族人親戚都在這裡。我年近五十,哪裡都不去了。長安再好,也不是咱老家,我們都是鄉巴佬,就不去那麼金貴的地兒了。」
趙母也嘆息道:「大郎啊,儂真是有了大出息,不枉咱隔三差五去道社為儂祈福。娘白天有臉面,夜裡做好夢,都是儂爭氣。」
「不過,長安我們就不去了。家裡的田地還要管,根在這裡,不想動彈了,祖宗會不高興的。」
趙喜也道:「阿兄,我只會種地,啥事也不會,去長安能幹甚?爹娘年紀大了,也要人照料。我要是走了,家裡少了壯勞力,爹娘可怎麼辦?我也不能去。」
趙慶道:「放心就是,我每季度軍餉,就有十塊銀圓。回長安後升職令肯定下來了,每季度就能漲到二十銀圓。在長安養活一家人綽綽有餘了。」
三人搖頭,趙父道:「長安是京師,什麼都要買。我們都跟了儂去,別說田地沒人種,難道還能去長安吃白食麼?我在這習慣了,哪也不去。」
趙慶知道父母和弟弟的性格,他們既然說不去,那是決計不會搬到長安去住的。
事實上,不光父母如此,鄉中絕大多數的百姓,都安土重遷。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背井離鄉遠走外地。願意移民的,終究是少數。
不勞動的日子,他們很害怕。沒有田地抓在手裡,他們夜裡都睡不安穩。
讓農家捨棄田土,就像要文士拋棄筆墨,武士拋棄刀劍一樣困難。
趙慶只能看向妹子樂娘,「樂娘,儂是女子,力氣小,在家中幫不上太多忙,又到了出嫁的年紀,就算在家中,也待不了多久了。儂跟阿兄去長安,阿兄有個戰友,也是武士,長的一表人才,為人也靠譜,阿兄把儂嫁與他,圓了儂的終身大事,爹娘也放心了。」
樂娘頓時露出羞澀之極的神色,低頭絞著衣角,紅暈生頰,明眸流轉,「阿兄啊…」
「哈哈哈!」趙父爽朗的大笑,「這個好,這個好!樂娘,儂反正要嫁人,還不如跟了你阿兄去長安,嫁給武士,總比你嫁在本鄉本村當村婦強的多!」
趙母也高興的連說好。
吳縣是出了名的男多女少,鄉下後生娶妻難。雖說聖人從海外遷了不少未嫁女子落戶,可是數量還是不夠,娶妻仍舊不易,打光棍的十之三四。不然,縣城中的青樓,生意何至於那麼紅火?
本來,女兒是用來給兒子換親的。可是長子有了大出息,根本不愁娶。連帶小兒子也沾光不愁娶了,也就不用和誰家換親了。
趙慶給妹子做了決定,「那就這麼定了。放心,阿兄處的人,不會錯!他也不敢欺負儂!以我妹子的性情樣貌,伊也不會不願意!」
「阿兄啊…」樂娘羞不可抑,放下碗筷,站起來跺跺腳,一扭頭,就小鹿般逃回自己屋裡了。
趙慶哈哈一笑,他哪裡看不出,妹子是願意去長安的?
唉,女大外向,誠不我欺。
「儂也別光說樂娘,倒是說說你自己。」趙母笑眯眯的,「娘已經為你準備了一門婚事,就等儂回來哩。」她拍拍兒子的手,「準備了兩家女子,都是本鄉的好女子。」
趙慶也知道自己該辦婚事了。他也毫無扭捏之態,「娘,隔壁的文菜,許了人沒有?」
「喔唷!」趙母很是誇張的一拍手,「巧了不是?儂回來可是見過伊了?是個好女子吧?娘告訴你,給你選的兩個,其中一個就是她!」
趙母很是得意。
自從兒子當了武士有了官身的消息傳回,本鄉有待嫁女子人家請的媒人,那是來了一撥又一撥,真真是讓自己家挑來著。
別人家的後生,哪裡有這個風光?
「這兩家女子,都是好的。文菜雖然是瀛州人,但長得真是惹人憐,又很是知禮。還有顧家的女子,大戶人家的女公子,識文斷字…」趙母越說越高興。
趙慶訝然道:「顧家女子?不會是顧氏女郎吧?」
趙父笑道:「誰說不是,就是伊。儂想不到吧,顧家女咱也能娶了!這要是換了以前,想都不要想。」
趙父也滿臉都是揚眉吐氣的自豪神色。
顧氏,曾是本地大戶,良田萬畝,僕從成群,千百年前就很有來頭。趙家,本來還是顧氏的佃戶。
不光是趙家,整個滸墅鄉,總有數百家是顧氏佃戶!
那時,高高在上的顧氏本就不會把趙家這樣的佃戶當一回事。
然而,等到聖天子趕走韃子,坐了江山,就完全不同了。
當時還是唐公的聖天子,一道詔命下來,就是均田令啊。顧氏的田土財產,絕大多數都被沒收了,只留一點分給族人。
威風好多年的顧氏,好大一個家族四分五裂,顧氏家主成了一個普通的富戶。
雖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顧氏家主比一般農戶還是要富裕不少,可也是徹底敗落了。
原本金鳳凰一般的顧氏嫡女,竟然也願意和曾經的佃戶結親了。
趙慶搖頭道:「兒是禁軍,還是武士,娶被沒收田土的豪紳之女,不妥。就苦菜子吧,嗯,就是文菜。」
趙父有點失望,但還是聽從兒子的話,「既是這般,那就娶了文菜。唉,這顧家女郎倒是可惜了。」
他最中意的,其實是顧家女。不為其他,就是覺得爽氣。可如今聽說娶顧家女可能不利於兒子前程,就只能作罷。
反正那文菜,也很是不錯。
趙母高興的說道,「我這就去找媒人,下聘禮!」
「娘,」趙慶提醒道,「大唐有制度,彩禮嫁妝嚴禁攀比,要是超了額,就是違道僭越。」
「老娘曉得!無需儂提醒老娘!」趙母道,「不就是不能超過十塊銀圓的東西麼!八塊總成吧!」
趙慶從懷中掏出一個冊子,退到趙父之前,「爹,這叫存摺,上面存著整整一百銀圓,憑此折,戶口簿,身份牌,提銀號,就可到郡城大唐銀行分行提取銀圓。」
說完,趙慶又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八個漢字,「這是存摺的提銀號。要用銀子時,就可去郡城取,不用時就不要取,一來放在家中不安全,二來存在銀行還有利息。」
趙父手有些顫抖的接過東西,心中很是激動。
一百銀圓啊。
好大一筆錢!
頂的上一家人幾年的收入了。
這是兒子省下來的軍餉。
「大郎,住在京師長安大不易啊,這些銀圓,還是你拿回去。我們在家,也夠嚼用。你在長安卻是多有用錢之處。」趙父退回存摺。
存摺,他當然早就聽說過,但還是第一次見。聽說郡城中有什麼銀行,就可用這存摺來存銀取銀,方便的很,而且很是保險。
但一句話說回來,農家能有幾個銀圓?犯不著走那麼遠去存到郡城銀行。
「爹,這銀子必須拿著。」趙慶不容置疑的說道,「兒每季都有俸祿,無礙的。咱家的宅子太老,也要花錢重新修建一個像樣的,這樣二郎也能更好娶親。還有,咱家也要修個祠堂。」
「行。那爹就收下了。」趙慶欣慰萬分的說道。
一百銀圓啊,乖乖了不得!
我家也可以修祠堂了。
「你去忠武道社祭拜一下,還有祖墳。」趙父吩咐兒子。
…………
唐宮今年的除夕宴,顯得氣氛有些壓抑。
太上皇走了,太子還在嵯峨山守陵,一下少了兩個重要家族成員。
因為喪禮,宮中也不能有什麼節日氣氛。
李洛和崔秀寧陪著孩子們隨便對付過了除夕夜宴,賞賜了皇子公主和宮人們壓歲,就一起回到乾坤宮。
大雪中的長安,萬家燈火,加上三千盞路燈,顯得美輪美奐。這是天下最美的不夜城。可因為喪禮,同樣沒有什麼節日氣氛,人們各回各坊,各大街道都是行人寂寥車馬稀,只有巡街的值班警士,在各處游弋。
「今年是我們在長安過的第一個除夕。」崔秀寧道,「想不到會是這樣。要不是義父走了,真該好好熱鬧熱鬧。」
李洛拉過崔秀寧的手,「你的手有些涼,我給你捂捂。」
崔秀寧順勢依偎在李洛懷裡,環顧華美瑰麗的宮室,目中露出一絲追憶,「逃犯,你知道我想到什麼了?」
李洛摸摸女人的秀髮,「你想到江華島的那個小院子,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個除夕夜。」
崔秀寧抬起螓首,秋眸中泛起氤氳的霧氣,「十幾年了。我記得,那晚我們吃的是鹹菜餃子,用吊鍋煮的。你包的餃子,真醜。家裡有幾隻狐狸,外面還有兩頭牛。我怕牛冷,還給他們蓋了稻草。」
李洛也露出緬懷的笑容,「是啊,吃完餃子,你在屋裡洗澡,我在外面給你把風。屋子四處漏風,燒著火塘也不暖和。」
「暖和。」崔秀寧笑道,「有你陪著我,想起來一點不冷。」
李洛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著崔秀寧,兩人靜靜聽著殿外的風雪聲,心中既靜謐慰貼無比,又感覺到一種時空的光怪陸離。似乎,不在這皇宮大內,而是置身於蒼茫星空。
兩人靜靜依偎了很久,崔秀寧才換了個姿勢,打破寂靜說道:「洛,你說,我們建立的大唐,能堅持多少年?會不會曇花一現,歷史又回到原點?我們真的能改變後世的歷史麼?」
對於這個命題,李洛也不敢給出肯定的回答。
誰知道呢?
以後的事,只有天知道。
歷史,實在是太弔詭了。
不過男人還是安慰著拍著女人的背,「我們總結了古今中外的很多教訓,基礎之牢,空前絕後。制度設計上,我們基於古代現實,已經做到最大限度的優化了。」
「以我們的基礎,國祚應該能超過明朝。三百年應該沒問題。就是後世大唐被新王朝取代,新王朝也難以擺脫大唐的制度影響,大的方向還是不會偏離太大,不過是換了一家統治者而已。」
崔秀寧又問:「那你說,我們能活多久?說實話,我真的很害怕自己很衰老時的樣子,我不想活的太久,太老。」
她看著李洛有了一絲滄桑的面龐,很心疼的說:「這兩年,你沒有那麼年輕了,老的也快了點。」她忽然伸出手,仔細的撥弄李洛的頭髮,拔下一根銀絲,「唉,竟然發現了一根白頭髮,媽蛋。」
一根白髮,似乎不能說明什麼。可是,終究能令人感到歲月的力量。尤其是對於一個勤政的皇帝來說,三十五歲還沒有一絲白髮,似乎也說不過去。
「沒事,一根而已。崇禎才三十出頭,就頭髮半白了。我比他年紀大,也才一根。」
李洛拿過自己的那根白頭髮笑道,他端詳著女人仍然美得令人驚嘆的臉,還是在她眼角發現一點細密的魚尾紋。
雖然她的魚尾紋很少也很細,不易察覺,可無情的歲月終於在這個絕色女子臉上留下了一絲痕跡。
她已經三十五歲,就算她是後世人,遠比同齡的古人年輕,可畢竟三十五了。就算在後世又高級化妝品保養的時代,三十五歲的女明星,哪怕再駐顏有術,也不可能沒有一點魚尾紋。
兩人都是勤於軍政大事的人,還要教育皇子公主。雖然是天下最尊貴的夫婦,可大唐初建,制度甫立,千頭萬緒的大事註定兩人不可能輕鬆享福。
沒有一個開國之君是能夠安享清福的。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身體能保持這般狀態,已經很好了。要知道,古達男子到了四十就自稱老夫,女子四十就自稱老身,年過三十就算中年,活過六十就算長壽。
李洛伸手摸向女人的臉。崔秀寧閉上眼睛,長而密的睫毛在宮燈下,在雪白的臉蛋上留下兩道精緻魅惑的剪影,精巧的鼻翼微微翕動。
男人的手指肚柔著女人的眼角,動作很輕柔,似乎要把那一點魚尾紋消弭於溫暖的指端。他明亮的眼神很是專注,在燈光下變得幾許溫柔的璀璨迷離。
女人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輕啟朱唇幽幽一嘆,「你發現了?有現代化妝品就好了。」
「一點點細紋而已,知道你在乎,你最近都不敢多笑了,這不好。別想那麼多,一起變老就行了。」李洛說道,「六十多歲我就退位。還能享個幾年清福。」
崔秀寧笑道:「人有旦夕禍福,能活到七十歲再說吧。這是古代,可沒有後世的醫療條件。後世人來到古代,未必一定能長壽。」
「咱們早點睡覺,明天元旦大朝,要累一天的。」李洛趁她言笑晏晏,伸指在她梨渦上一點,攔腰抱起崔秀寧,往珠簾錦帳的龍榻上走去。
「你先給我按按,我再給你按按。」女人道。
「OK,沒問題。」男人道。
…………
「咚咚」
第二天大早,長安皇城的大鐘就轟然敲響。
洪武七年的元旦大朝,開始了。
皇宮大內,天子大朝鹵簿法駕早就準備就緒,儀仗、樂隊、侍衛、宮人總有萬人,在大明宮含元殿前的丹鳳廣場上,肅穆而立。
場面弘大無比。
「卯時九刻到(新時制)!舉樂!」禮部尚書吳鎮樓一身輝煌肅重的禮服,親自主持元旦大殿。
隨即,莊雅宏大的鼓樂就一起奏響。
宮門緩緩打開,露出朱雀門外密密麻麻的文武百官。
「元旦大殿,進宮朝賀!」
政事堂中相林必舉,和右相楊漢明、左相崔牧、東閣太尉文天祥、西閣太尉陳淑楨、北閣太尉江鈞、南閣太尉鄭和、御史大夫龔侃、天師府大天師鄭思肖共九人,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排,這是唐廷品級最高的九位大臣,俱為正一品。
政務、軍務、監察、國教,外朝四大體系的巨頭,就是這九人了。
側面,是梁、理、宋、衛四大內藩諸侯的朝貢使,以及中南天竺外藩六國的使臣。
後面,是密密麻麻的在京官員,正九品以上,全部如果朝賀。他們一個個盛裝禮服,冠帶輝煌,整整齊齊的站立。
「鳴鞭!」
鞭聲一起,九大臣就率先邁步,進入高大的朱雀門,然後是九部官員。依次魚貫而入。
千百官員在九大臣的率領下,又過了一道宮門,沿著百官進宮專用的龍尾道,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明宮含元殿外的巨大的丹鳳廣場,按照品級在禮官的要求下昭穆有序的站立,一起仰望巍峨壯觀、氣象萬千的大明宮。
天竺六國外藩的使臣,見到如此美輪美奐、高大雄偉的宮殿,忍不住嗓子發乾,兩股戰戰,雙腿發軟,差點情不自禁的跪拜下去。
長安城已經給了他們極度的震撼。可是等到進入皇宮,他們再次被狠狠的震撼到了。
和眼前這猶如神殿的宮殿相比,他們的王宮算什麼?
根本沒有可比性。
別說外藩使臣,就是四個內藩諸侯國的朝貢使,也被唐宮的氣勢所懾。
果然是大唐天朝的氣勢啊。
天下唯吾獨尊!
含元殿門口,大內侍衛釘子般的佇立在廊下,按刀面向廣場。廣場兩側,是密密麻麻的大殿儀仗。
廣場之上,旗幟如林,瑞獸如群,萬餘人靜靜的在大雪之中等待著鑾駕。雪花落在大臣們的冠帶上,更增添了肅穆之色。
場面恢弘無比,堂而皇之。
「辰時一刻到!鳴鞭!」
「嗚啪!!」
接緊著,一群侍衛緩緩推開含元殿的宮門,露出金碧輝煌的巨大宮殿,一張高高在上的龍椅,出現在大殿中央。
然後,鐘鼓齊鳴演奏的《大定樂》之中,天子鑾駕終於出現。
一對高大健壯的青牛,拉著一輛華貴的雲輦宮車,在兩個身穿陰陽太極道服,頭戴高高道冠的道官駕馭下,邁著沉穩而整齊的步伐,緩緩而來。
雲輦宮車上,端坐著一位黑底十二章紋十二珠旈冠冕的王者。這王者白玉雲紋大帶,氣度尊貴,腰間佩劍,目光呆若木雞,悾悾渺渺,猶如神靈般莊嚴、肅穆、神秘、威嚴。
王者的側面,端坐著一個六屏鳳冠、十二行五彩翟紋褘衣的華貴女子。這女子眉間梅花鈿,如岫出雲,風姿絕世。
雲輦宮車前後左右,是井然有序,猶如眾星戴月的侍衛和儀仗,以及一群龍子鳳孫般的男童女童。
天子和皇后到了。
「御駕到跪迎!」
所有人一起下拜,山呼道:「恭迎高明光世神道俊德…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二十個字的尊號,雖然都背熟了,可是要一口氣大聲喊出來,很多文臣還是憋的有點臉色發紅。
然後,帝後乘坐的雲輦宮車,就在含元殿前停下,被宮人攙扶著一起降下雲輦,然後沿著龍首御道,進入含元殿,升座。
「舞蹈」
「跪」
「山呼」
「臣等拜見高明光世…皇帝陛下!」
「興」
「跪」
「再山呼」
驚天動地的山呼聲直上雲霄,越過巍峨的宮殿,傳到皇城,在大雪中響徹整個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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