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年,在僅憑和林德寫信的溝通下,霍恩比思想產生了不為外人道的深遠變化,他原本就和很多意欲進取的年輕人一樣,無法理解某些流傳下的傳統規則,認為年長者失去了進取心,雖然沒到「如果是我肯定能做得更好的地步」,但內心一直傾向教會改革派。
這樣的心情並不是什麼錯誤,但霍恩比同時也和大部分人一樣——能夠挑出問題,但並沒有解決問題的才能。
世界上從來不缺乏這樣的人,挑毛病如果是個工作,那大部分都能靠這份工作發家致富。
霍恩比這樣的人,如果不出所料,不是在憤怒中孤芳自賞,就是以後被社會毒打,終將慢慢忘卻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曾想過改變世界。
然而,林德給了他理論武裝。
認真思考,霍恩比還算是可取之才,他有著充沛的行動力,只是不知道方法論,林德給了他方向;他也並不是全無思考必須一點一滴認真教導的庸才,實際上林德說得相當上層建築,不知情的人如果偷看信件,大概也只會認為兩人在討論哲學或者政治這種寬泛話題,信件中其實並沒有具體事務。
只不過,林德從來沒有給過完整的理論體系,他只選取有趣的角度去引導,用閒聊的杜撰小故事來隱喻,再加上信件畢竟只能揣摩一部分,因此,兩人關係非常微妙,似友似師,就連林德本人都不太清楚,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施肥,會長出怎樣的樹木。
霍恩比確實抱著目的而來,他同時必須得承認——林德是個大人物。
不然就像在貶低自己一樣。
「還是世界上的大人物。」霍恩比嘴上再一次重複著,心裡補道:「因此戰勝後,才顯得果實甜美。」
林德看到霍恩比莫名其妙熾熱的眼神,覺得自己是不是把他教的太好了?也不對,明明自己整體的教授,是偏頗的……教歪了?
呸,又不是他爹,(身體)年齡比自己還大,自己怎麼也管不著他長成什麼樣啊!
如此一想,林德心平氣和的和眾人寒暄互相介紹,安德里亞斯眼睛一掃,指著那群背叛的貴族道:「那些人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介紹一二?」
林德意有所指道:「哦?我還以為你和他們很熟,不需我介紹了呢。」
安德里亞斯心下一驚:「怎、怎麼會?不知道為何你會有這種想法。」他還在想要怎麼撇清,林德輕飄飄道:「那可能是我誤會了,他們應該只是想攀附上層貴族吧。」
「啊、呃有可能,怎麼哪都有這種人。」安德里亞斯乾笑打探道:「是誰說了什麼嗎?你我不是兄弟,但見面如故,勝似兄弟,如果因為一群小人而產生什麼誤會,那就太不應該了。」
「說的好,既然是兄弟,那我也就不客氣拜託你一件事了。」林德嘴巴是笑著的,眼睛卻像在瞪人:「我和諾曼家族有所合作,萬佳族需要借道去北境,想必你能給個方便並照顧妥當他們吧。」
「……當然,我們是好兄弟嘛、哈、哈哈。」
{他行嗎,我咋記得他是個年輕有為的廢物呢。}
{哈哈哈什麼鬼,萌新求問:什麼是年輕有為的廢物啊?!}
{就是那種,別人都說他年輕有為,你和他接觸,覺得他好廢物的那種人。}
{這個「別人」就很靈性,玩遊戲,格局大點,直說就是那群貴族唄。}
{我怎麼感覺,安什麼斯不情不願的。}
{愛了愛了,還是小林當領主爽,能處理好這些亂七八糟的,其他那些貴族、嘖嘖事多錢少愛擺譜就算了,關鍵是替他辦事出事就裝不認識,真噁心人,勞資玩遊戲又不是來上班的,那副嘴臉每次看到都想起我上司,打起來的時候就特、別、帶、感!}
{摸摸樓上可憐的狗子,你別遊戲裡發飆順手了,回頭上班時也嘿嘿嘿。}
被打的豆豆這時走過來,熟練的對安德里亞斯道:「哎呦寶貝,你來啦,你專門來看我的嗎,怎麼這麼客氣呢。」說完就開始上下其手。
別誤會,去腰間解腰帶那種。
哦哦,是解腰帶上繫著的武器。
林德配合的驚訝道:「原來……是這樣的嗎?」
說完,默默往旁邊退了一小步。
安德里亞斯可是忘不了被打的豆豆,這人刷新了他對人類下限的認知,一認識就帶人嘴上效忠手下搶劫,然後假傳他的命令還污衊他倆之間有……總之,辱人清白就算了,還侮辱他的品味。
最關鍵的是,後來,被打的豆豆還找上過他,花言巧語下,安德里亞斯看在他好像在萬佳族中很有影響力的情況下,又一次給了他機會。
甚至不辭勞力的親自教訓他,比如要如何有眼色、手腳麻利些、眼睛裡面要有活、身為下屬多幹活少說話等等,被打的豆豆聽著聽著就要走,當時安德里亞斯就怒了:「你要去哪!我正在說話!」
「我看你屁股扭來扭去,是不是想拉屎?您多高貴,哪能親自上廁所,我來。」
安德里亞斯一時之間都沒反應過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等到想通勃然大怒時,被打的豆豆早跑得不見人影,還順了身裝備。
這會見到仇人分外眼紅,並且一上來就碰瓷,林德又配合的天衣無縫,連跟著來的人都恍然大悟的看向自己……等等,這個騎士為什麼高興?
回憶起自己曾經的羞辱,安德里亞斯一把推開豆豆,大喝道:「注意你的行為,下等人。」
豆豆聽到這話,心裡mmp,臉上笑嘻嘻再次靠近:「咦你現在口味變了嗎,不喜歡人多野外了?」
信息量太大,連林德都沒想到,玩家的報復會這麼……傷敵一萬,自損八千。
他看了看豆豆,感覺豆豆好像一點都沒放在心上,想想也是,自己要是玩個遊戲,嘴上哪怕對同性NPC叫個老公,估計也不會在意。只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其他玩家還在起鬨:
「誒誒誒,是這樣嘛哈哈哈,那祝你們百年好合。」
「喔~玩得好野。」
「哎你說他們倆誰上誰下?」
「被壓的肯定是那個貴族小白臉啊。」
「我贊同,剛好他名字好長,以後我就叫他豆豆老公了。」
「你們夠了哈哈,沒影的事說得我都快信了!」
就很慘……林德都覺得很慘的那種。
玩家太擅長氣人了,別人是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玩家是談笑間檣櫓氣得冒煙。
原本緊張正式的場合,也平添上一絲荒誕曖昧色彩。
對不起,想弄個正式大會,實在太難了——林德默默對其他原住民心裡說了sorry,然後就面上驚訝的看起了笑話。
安德里亞斯四下掃視,看到眾人或閃躲或驚訝或鬨笑或祝福的目光,只覺得這和自己來之前的設想——完全不一樣!
他最終,把目光死死釘在豆豆身上,大怒道:「你是個什麼東西,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感侮辱貴族?我讓你明白,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說完,他對一個身後的騎士做出「請」姿勢:「請閣下幫我教訓污衊我的無禮之徒。」轉身又對林德道:「作為你的客人,我在你的地方受到此等侮辱,我只是要求你兩不相幫,這已經非常寬容。」
安德里亞斯偷帶各種使者來此,本就不懷好意,有玩家願意出面殺殺威風不是壞事,反正自己隨時都可以當個拉偏架的理中客,因此林德沒接話,一點面子都不給的望向豆豆。
豆豆一看連林德都徵詢自己的意見,立刻爽到了,在玩家頻道發言:{嘿嘿什麼叫牌面,這就叫牌面,你們回想回想,哪一次重大劇情里,林哥會看玩家意見?嘖果然我的帥氣是個人都抵擋不了,哎煩人的天才之光。}
他自覺受到優待,立即就叫上了林哥,小林的優待哪有林哥的優待聽上去有牌面啊。
隨後,豆豆長笑幾聲:「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獅子需要因為綿羊付出代價嗎?綿羊卻只能找別的獅子讓雄獅付出代價——」他停頓了幾秒,心裡拿捏火候,朗聲道:「尊嚴要靠自己來掙,獅子也不在乎綿羊的看法。」
說罷,不再看安德里亞斯鐵青的臉,轉身對旁邊的騎士道:「另一頭雄獅,請指教。」
豆豆演得豪氣縱橫,呂西安看得眼前一亮:「好!」
霍恩比也隨之鼓掌,然後是精靈、女巫等等,在原住民稀稀拉拉的掌聲中,玩家發出震天的鬨笑掌聲口哨。
只有猛虎剛復活回來,不開心道:「這不是剛才我讓腦肌幫我的想的台詞嗎,他怎麼直接就用上了。」
小仙女好奇道:「你讓腦肌幫你想這個幹嘛……哦懂了,你差不多得了,裝逼還得別人幫你想詞的?」
「那也比不打招呼直接拿去用強吧。」猛虎平時怎麼被吐槽都不在意,此時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道:「你聽話里的雄獅什麼的,那就是為我名字專門設計的啊!」
「那你自己剛才怎麼不說啊?」
「……忘了。」
其他玩家瞭然,不出所料,但凡豆豆能說出什麼好點的話,不用考慮,那一定不是原創的!
但這不妨礙玩家給豆豆打call。
在玩家的呼聲中,那名騎士吹了聲尖銳特別的口哨,空中帶來一層陰影,眾人忍不住抬頭——是巨大的飛鷹。
林德回想:這是獅鷲騎士的削弱版,獅鷲畢竟數量有限、獲取困難、養成不易,因此除了當初流傳下獅鷲騎士團的幾個家族,其他復刻空中騎士團的,大多都是削弱版的飛鷹騎士,就算這樣,也費用昂貴,很難真的成團。
林德從口袋裡拿出一片單片鏡,鍊金術士在對人偵查上並沒有什麼特長,這是他最近剛練出的超凡裝備,名為「真實之眼」,能夠大致觀察對方的靈性大小(特意隱瞞的技能或裝備不算),不過考慮到職業偏差,具體判斷依舊得靠自己的知識儲備——怎麼辦,作為不擅長戰鬥的生產職業,這輩子只能靠外物啦,只能自己辛辛苦苦缺什麼做什麼神裝啦,哎攤手。
掛上左耳,驚訝發現,這位飛鷹騎士的靈性之光遠超三階,對於騎士這一職業再熟不過的林德,立即判斷出,飛鷹騎士絕對不止三階,應該是四階,也就是比豆豆還要高一階……難怪安德里亞斯之前尋求幫助時那麼禮貌,就算是伯爵家,也不可能供奉太多四階。
別說能打的猛虎或者萌嘟嘟了,如果換成可靠的木林森,靈活的竹林風聲,甚至是好歹放大招手段多端的腦肌,林德都不會太擔心,但被打的豆豆……怎麼說呢,此人總在靠譜和油滑之間左右橫跳,並且大部分時間都在油滑這一邊。
他最大的問題根本不是打得打不過的問題,而是總有種打不過可能下一秒就會跪下叫爸爸……
平時無所謂,今天人這麼多,好像有點丟臉。
因此林德收起真實之眼,又拿出另一樣物品,準備萬一一會豆豆要跪滑,自己就先人道毀滅他——沒人能當我面讓玩家跪滑,因為要跪滑的玩家都被我先殺了。
霍恩比走到林德身邊,湊巧的站在林德半身前,把林德拿東西的那隻手擋的嚴嚴實實:「伯爵閣下,你我好久沒當面敘舊了。」
林德看著那湊巧的位置,又看看霍恩比,眼神分外清晰,霍恩比不動如山道:
「怎麼了,閣下是不歡迎我嗎?您真人交談可沒信件上熱情啊。」
當年匆匆一面,林德在教會面前的演出又打起120%的精力,過於精湛,形象那叫個公正善良,謙虛正義,雖然要錢但注重民生,是可以為了民生犧牲自己去寬恕敵人的好人。後來的通信內容多是顯得善于思考,充滿學者氣息,黑暗的部分也是感嘆居然有人會這麼做,真是唏噓。
所以霍恩比此時才會認為,擋一下就夠了,正常伯爵,哪會為了個侍從和最年輕的地區主教撕破臉?
「……我怎麼會不歡迎你呢。」林德笑了笑,逆徒,你真是不了解為師啊。
第一:自己絕對敢做了還不認。
第二:自己真沒打算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