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朧朧的雲層破出大片的空白,魚肚白從天空翻出,月神居住的彎月船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在了天空,日神赤公的曙雀神車,已經吹響了即將登臨王朝蒼穹的號角。
這片森林長滿了蕨類植物,還有漢唐王朝特有的蒲葉樹,深綠色的寬大葉面上沉積了許多的露水,其中一頁被一雙少年折下,用秀氣的手指卷了起來,內里的水珠匯成一股甘源,順著滾筒流入了少年的嘴中。
把葉子扔到地上,唐紙又卷上了一片葉子,跑到了前方的大叔跟前,「大叔喝水。」
大叔接過樹葉一飲而盡。
「大叔,還能找到麼?」
唐紙很確定魂法師離開的方向,但是在樹林中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沿著這個方向深入到現在,整個樹林中都沒有發現任何一點有人走過的蹤跡,更別說找到那魂法師所在。
這麼大一群屍群,再怎樣都會留下痕跡,無論如何都不應該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才對。
大叔沉默不語,接著朝前行走著,同時對唐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以往邋遢不著邊的大叔,從昨晚到現在的神情,都凝重得仿佛是另外一個人。
唐紙安靜下來,不言不語地跟在了身後。
金烏很快從天際線上升起,萬丈光芒籠罩漢唐王朝的蒼茫大地,整片森林於日光下都綠得似乎流下了油光,而大叔這一刻不停的腳步,也終於在越過了一面低矮的小丘之後,慢慢地頓下。
他眉頭微鎖,俯瞰下前方。
他們面前是一面陡峭的懸崖,懸崖下面連接的是一片山谷,山谷裡面長滿了紫色的奇異花卉,花朵異常的寬大,每一片花瓣都非常肥滿,遠非其餘花朵所能比擬,而即便是站在這近百米高的懸崖上方,也能嗅到這些花朵所散發出來的迷人清香。
大叔在水井灣居住了十多年,也從來沒有來過這片區域,沒見過這片山谷,然而,他認得這些花。
大叔的神情凝重得如同側方一面乾涸而龜裂的水塘,「葬怨花。」
「葬怨花?」唐紙困惑地看著大叔。
大叔手插在破爛休閒褲的口袋中,眯著眼睛道:「一種靈株,有著壓制體內陽火的作用,是陽火太重,抑陽補陰時常用的植株。」
唐紙不理解大叔為什麼要介紹這種植物,不過他心中也堅定了,自己下來一定要多看書的決心,不認識便代表無知,不認識,便會讓自己錯過許多關鍵信息。
一條綠色的小蛇從他們斜側方的山壁上探出腦袋,注意到這裡有兩道人影之後又畏懼地退回,大叔的聲音響起,也落入了它的耳中,只可惜它並聽不明白人類的語言,更不會明白,這語言傳遞出來的信息,究竟會是何等震撼。
「這種花只開在被魂法煉化過的屍體身上,屍體身上的陰氣才能滋養它開放……這裡生長了這麼一大片,證明這裡埋了許多的屍身。」
「意思是那二十多道屍體都埋在這裡?」唐紙呼吸頓止,眉頭一挑,不可置信地看著下方的山谷,幽靜的山谷里,在他眼中似乎多了許許多多的不潔黑氣。
大叔搖搖頭,從懷中摸出了一根煙,含到嘴裡,道:「不止。」
他長吐出一口香菸,煙霧裊繞讓他的臉龐顯得朦朧,而他接下來說出的話語,則讓唐紙的大腦有些恍惚。
「一道屍體開一朵花。」
唐紙放眼望去,這下方山谷中,密密麻麻,全是這紫色妖媚的葬怨花,成千上萬,不計其數!
「這……」唐紙不可置信。
這小小的一片山谷里,埋著成千上萬的屍體?
可這裡孤冷淒清,怎麼可能會有成千上萬的人埋藏在這兒?
漢唐王朝律法嚴苛,人死後的屍身要是採用土葬,很有可能便遭到一些魂法師的利用,也會造成王朝土地面積的浪費,所以律法當中關於人死後的殯儀和屍身處理都有要求,尊神國教中殯禮部中的殯禮神官,便是專門負責殯儀法事以及屍身的火化,王朝在特定區域有劃定陵園,骨灰只能埋葬在陵園之中,許多人家也會花大價錢買上上等的碑位,以求自己的家人可以早些轉世,自己家也能更好地得到先人在天之靈的庇佑。
這等規定就算是在唐紙他們鄉村,也都嚴格貫徹,前些年隔壁徐家莊的有位鰥夫,一直惡待自己的繼母去世之後,因為家境貧寒,不願意花那低廉的費用去尊神國教走殯儀流程,而將屍體偷偷埋在了後山,然而被人舉報給了鄉里的尊神國教神員之後,這位鰥夫便被判了長達十年的牢獄之災。
如此沉重的懲罰,自然無人敢輕易以身證實它的嚴苛,所以要囤積成千上萬的完整屍體,還是在皇城邊沿,這根本便是不親眼所見,就怎麼都無法相信的天方夜譚。
日神赤公在上,宏光萬丈,甚至這夏夜的炎熱也在慢慢地籠罩這片森林,然而被陽光籠罩的唐紙,卻感到了一股分外濃郁的陰冷寒氣。
「這片陰氣並不重,甚至還在皇城腳下,本就處於天帝神輝庇佑的邊緣,絕對不可能成為進行煉屍的地方,所以這些屍體都是運輸過來的,你碰到的趕屍人,應該就是把煉好的屍體運到了這裡來。」
唐紙無法想像,要埋葬成千上萬的屍體在這裡,像昨夜那魂法師一樣的趕屍方法,究竟需要多長時間。
唐紙抿緊了嘴唇,問道:「為什麼要運到這裡,又為什麼要埋在土下?」
大叔眯著眼睛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這也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疇,我所知的魂法中,沒有哪個煉屍需要將屍體重新埋回土裡,而且皇城腳下昊氣濃郁,更有天帝神輝籠罩,絕對不是任何魂法師修煉以及孕養屍身的合適之地。」
「大叔,我們該做些什麼?」唐紙攥緊了拳頭,看著大叔。
「要是老子知道該做些什麼,就不會跟個要飯的一樣杵在這裡抽菸了。」大叔將煙長吐而出,是姬大媽不再,否則非要說一句,事實上他就算是站著,也像是要飯的。
「最主要的事情是,這些煉造過的屍體埋葬在這裡是要幹什麼,為什麼武怡又會插手入這件事裡,這背後到底有什麼秘密?」大叔想不明白。
唐紙蹙著眉頭,這裡絕對有秘密,這當然才是問題所在,但是顯然,這個問題並沒有答案,至少暫時找不出答案。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現在?」大叔叼著香菸,「現在,現在沒有思考的時間。」
唐紙一怔,道:「為什麼?」
大叔沒有回答,因為場間緊接著出現的異動,便做出了最有力的回答。
大地開始猛烈的顫抖,如同地震爆發,周遭的山體上簌簌簌地滾落下來碎石,那洞窟中的小蛇驚嚇得連忙從洞中掠出,然而只鑽出來一半,便被一面猛然從地面豁然鑽出來的青灰色墓碑所擠壓成了爛泥。
唐紙環顧而去,所有的樹木都如同狂風中的旗幟一樣搖晃,落葉若暴雪狂飄,而劇烈顫抖的大地上,成千上萬的墓碑從他們周遭轟轟轟地升起,場間剎那成為了一片森然墓地。
唐紙發現大叔身上奔湧起來一股澎湃昊然之氣,大叔那穿著粉紅色的拖鞋的左腳重重地踏下,只聽腳下的土地內里一聲轟鳴,還沒有破土而出的石碑在地下炸裂,道道金光從因為震動而裂開的縫隙中迸射,金色光芒形成一顆金色的球體,將唐紙包裹其中。
一股股黑色的氣流從墓碑上散發而出,眨眼之間便環繞了此間的樹林,那股瘮人心谷的陰氣還有唐紙在蟒車曾領略過的厲魂之氣,在此間萬分濃郁。
此間的一棵棵大樹開始迅速地枯萎,所有的嫩草一瞬之間便轉為了枯黃而後凋零,黑氣觸碰到唐紙體外的護體金光,當即發出嗤嗤嗤的聲音,消解無形。
而大叔根本無需任何護體的金光,所有的黑氣,在距離他的身軀還有十餘米左右,便似乎火焰畏懼汪洋一般,而自動消解。
那懸崖下方的山谷里緊接著響起了良久的顫動聲,足足數秒之後,一隻只漆黑的屍體手臂,接二連三地破土而出,嬌艷的葬怨花朵朵摧殘!
轟轟轟——
成千上萬的屍體開始從土地之中爬出來,這便形成了劇烈的轟鳴,剛才還帶著幾分陰冷美感的山谷,忽然成為了一片煉獄,沒有一面完好的土地,全是密密麻麻如同正在翻土而出的地下蛆蟲般的死人!
唐紙驚詫地看著下方,他什麼時候見過這等景象?
大叔的臉色則淡然無比,那根嘴角的香菸將他們的氣質又烘托上了數分,仿佛眼前的景象也不過是屁大點事。
屍體們開始互相踩踏,如同正在爬出死人坑的難民,朝著懸崖上方爬來。
「大叔?」雖然這個景象並不會讓唐紙這好像是天生就有的強大心臟感到茫然,可是從來沒有應對過這等情況的他,還是手足無措。
大叔沒有看下方的屍群,視線而是慢慢上抬。
隨著他的視線上抬,所有的黑氣都畏懼地讓開了一道空白,讓他的視線可以順利地落向了山谷後方,那裡有一塊比起其餘墓碑大出了數倍的墓碑驟然破地而起,寬大的墓碑上方還托著一口藍紫色若琉璃的棺材。
棺材在一聲轟鳴之中豁然翻開,內里,一位身穿女式灰色戰鎧,滿臉皆是腐肉的女子,站立而起。
她雙目早已腐爛,身上也沒有半點生氣,身上傳遞出來一股強悍到唐紙陡然感覺天地都微微黯淡了一分的死氣。
周圍的山壁上,一道道陰穢繁瑣,看起來便極度陰暗不潔的紫灰色光路明亮起黯淡的光芒,鎮壓著此間擴散出的黑氣,也讓這裡這等足夠驚動皇城的氣息,無法外泄。
「魂符凝牆,鎖氣息,千屍埋葬,原來是在溫養一尊屍王。」邋遢的大叔嘴裡的香菸撬動,菸灰滾過,隨風而散,他的目光,也變得犀利如劍,「他奶奶的,在這裡養屍王?還是個女屍王?是想要組建成一支屍軍,衝擊皇城?不過也未免太異想天開了,還是哪個變態,喜歡玩弄女屍?」
女屍王張開腐爛的大口,一聲怒吼,那怒吼之聲似乎足以撕裂這片山谷,而在周圍這魂符的鎮壓之下,讓其沒有肆意外散而出。
轟——
屍王的腳朝前一邁,踏在了棺材板的側棱上,體格普通的身軀卻只是一腳的重量,便讓側棱咔擦崩裂,而緊接著整口棺材便在巨大的力量下碎成齏粉,屍王的身軀,如同一顆術器神炮射出的炮彈,朝著大叔轟然而來!
大叔嘴中的菸頭朝前吐出,雙拳錚錚攥緊,濃鬱金光便從大叔身軀中爆射而出。
「好久沒碰到過能打的了,那就讓你舒爺爺,玩一次人鬼情未了!」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