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子作為傷員被擔架抬到了山後的臨時醫療站,胸口的傷原本並不致命,卻因為需要指揮孫小明射擊而耽誤了最佳的救治時間。
好在陸明博這位留洋醫生對他印象深刻,在眾多的傷病號中,提前給他動了手術,算是保住了他的命。
醫療站早已經人滿為患,臨時搭建的土房根本容不這麼多傷病號,又因為擔心鬼子飛機轟炸,大眼子被幾個人抬著,到了一處碩大防炮洞裡。
洞口被一個破布簾擋著,洞裡有一盞油燈,照亮了這個漆黑的防炮洞。
洞裡有五個病號,只有一個剛到槍高的半大孩子守著,也不過是負責倒個水而已。
五個病號都認識他,看到他之後,有的高興,有的不滿,有的嘆息。
大眼子倒是無所謂,躺在用稻草上直哼哼。
「勞資今天又整死最少五個鬼子,牛逼不?」
「眼哥您可是機槍手,哪一仗能不開張?俺們咋能跟您比?」
「切,神氣個甚,額昨天還弄死了倆鬼子咧,五發子彈,只有五發!」一個左肩中彈的傷員,面朝土壁,朝外伸出了五根手指。
「這仗打得窩囊噻,炮兵那群龜兒子一發炮彈也莫得打,搞啥子呦?」
「大眼哥,俺班長你瞧見了沒?他沒事吧?」
大眼子剛要說話,一個護士剛好進來,估計是聽到了裡面的動靜,不滿對大眼說:「你肺都打穿嘞,還擱這嘚嘚?趕緊吃藥睡覺!」
一眾傷員眼睛發亮,卻不敢口花花,只有大眼子敢嘟囔幾句,聲音也是含糊不清。
眾人被餵了粒磺胺之後,等護士吹燈走遠,幾個人才重新吹起牛逼來。
只是吹了沒多久,突然運輸連的一幫人沖了進來。
大眼子等人還不明白什麼狀況,就被抬著擔架出了防炮洞。
「幹啥玩意兒?」
「你們弄啥嘞?」
帶隊的排長因為天黑沒認出大眼子,低聲叱道:「閉嘴,嘰歪個啥?」
大眼子惱道:「長溜兒,你狗日的跟勞資裝大瓣蒜?你信不信勞資整死你?」
排長愣了下,認出了大眼子的聲音,才小聲解釋道:「原來是眼哥。副團長有令,讓俺帶著傷員先撤到駕馬溝。」
「啥玩意兒?駕馬溝?」
大眼子想了想位置,突然大驚,「離這都六七十里了,怎麼撤那麼遠?」
在場的不管是抬擔架的運輸連士兵,還是傷員們,一個個突然沉默起來。
沒人是傻子,大半夜的偷著將他們傷員撤到後方,分明是戰局開始不利了。
「停下,放勞資下來!」
別人沒說話,大眼子卻是突然讓抬他的士兵停下。
排長好意勸道:「眼哥,你是重傷員,現在回去也沒什麼大用,還是跟著俺撤吧。」
「誰特娘說勞資沒用?勞資可是機槍手,沒勞資壓陣,兄弟們得死多少?」
排長左右看看,在大眼子耳邊輕聲說道:「眼哥,俺不瞞你,彈藥已經不足了,俺們運輸連主要就是負責運彈藥的,還剩多少彈藥,俺們最清楚。」
大眼子驚了,他不可置信看著那排長:「怎麼可能?我們出發的時候,每人可都背著不少子彈的。」
那排長一臉苦澀:「光昨天重機槍連打鬼子飛機,消耗了多少彈藥,你自個估摸估摸?那可是12.7毫米的大傢伙,一箱子彈就夠四個人輪流抬了。」
「可我們用的是7.92彈呀!」
「三天呢,光接戰就七八回了,子彈再多,又能造多久?」
大眼子懵了會兒,晃了晃腦袋:「那也不行,小明那傻子,沒我他不懂怎麼擺弄重機槍那玩意兒,我不在,我們連的機槍打不好壓制,我必須得留下!」
看那排長還要說話,大眼子伸手打斷:「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帶著他們先撤,給團里留下點種子,等團座回來。」
幾個離得近的傷員也跟著鼓譟起來,卻被大眼子一個個挨個罵了回去。
最後那排長沒法子,留下一個士兵照顧他,帶著剩下的傷員打著火把往後面的上路撤去。
……
天還沒亮,羊倌已經睜開了眼睛。
睡了不到三小時的他,眼睛布滿了血絲。
不過戰鬥期間,四十八小時不睡覺都是等閒,別說是他,老兵們沒有不習慣的。
瞥了眼蜷縮在他邊上的兄弟,他悄悄起身,打算去後面看看有沒有熱湯暖暖腸胃。
卻不料走了沒不遠,他猛然瞥見昨夜臨時修築的重機槍陣地,一個大塊頭正踢著剛被緊急任命為機槍手的孫小明低聲咒罵。
他急忙弓腰爬向對方,確認之後就破口大罵。
「你個挨雷崩的二球貨,不在後面待著,跑前頭作甚?」
「啥玩意兒,咋上來就罵勞資?」
「球囊的,趕緊滾!」
「給你臉了還?看勞資受了傷,你小樣的還嘚瑟起來了是吧?」
羊倌大怒,指著孫小明罵道:「你個瓜慫還杵那作甚?趕緊把你師傅背回去!你嫌他還沒死透咧?」
大眼子眼睛一瞪:「傻子,你聽勞資的,還是聽趕羊的?」
孫小明滿臉無辜,瞅瞅羊倌,又看看大眼子。
「俺,俺該聽誰的?」
「當然聽勞資的!」
「當然聽額滴!」
兩人異口同聲說完,羊倌惱怒地瞪著大眼子:「你球囊的肺都打爛嘞,還擱這逞能,待會兒打起來,額還得額外派個人背著你?」
大眼子臉色蒼白,卻依舊挺了挺胸:「沒勞資在,你們打不上幾分鐘就得被鬼子壓上來,靠傻子一個人,你覺得他能擋多久?」
兩人互相瞪了會兒,原先的互不相讓,突然同時泄氣。
大眼子捂著傷口抽了會兒氣,率先解釋道:「昨天快後半夜的時候,傷兵們都撤往駕馬溝了,長溜兒說,彈藥已經不多了,按照昨天的戰鬥強度,最多撐到晚上。」
羊倌敲敲菸袋,將小布袋裡最後那點菸面倒上,默默回道:「額曉得。不過這跟你有甚關係,你走你的就是,反正你是傷員,沒人能說個啥。」
「狗屁!你個癟犢子玩意兒還沒將你的棺材本給勞資呢,勞資一個人回去,渾身啥也不剩,能幹啥?啥玩意兒也幹不成!還不如等你快死的時候,告訴勞資棺材本藏哪了,等勞資活著逃出去,還能有幾個大洋花花。」
「不是幾個,是二十幾個大洋,還有百來塊的法幣咧。」
大眼子笑指著羊倌對孫小明說:「瞅瞅,瞅瞅,瞧見了吧,這狗東西這時候了都不忘了他那點棺材本,整一個老摳!」
羊倌翻了個白眼,吧嗒著菸嘴,半響之後重重嘆了口氣:「你回來也好,小明這娃擺弄重機槍,額心裡還不打底,你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教教他怎麼打吧。這樣,你到後邊的那個陣地,這個陣地太近了。」
大眼子笑嘻嘻回道:「成,勞資就當領了你的孝心了,趕緊喊幾個人到後面去,後勤那幫孫子,今早還熬的骨頭湯,別去晚了被八連那幫孫子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