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在大仇得報的鏢師們的護送下。
那些被擄來的女子,還有一臉灰白的落月商號的掌柜,他的家人,夥計們,坐著快十輛馬車,浩浩蕩蕩的返回常熟城。
城裡鏢局被周七這廝害的不輕。
在重視商譽的時代,採花惡賊的所作所為幾乎是砸了這家鏢局的招牌,他們急需重整聲望,便將周七的屍體架在板車上,也要帶回城中。
這樣一來,鏢局的聲望會被挽回。
格殺鬧得人心惶惶的採花賊的義舉,興許還會讓鏢局的生意更上一層樓。
這是出發前,沈秋就和鏢頭說好的事情,他自然不會有什麼反對意見。
在鏢師們騎馬護送的馬車裡,沈秋對身邊的商號掌柜小聲說:
「還在為你閨女擔心?」
「怎麼能不擔心?」
老掌柜痛苦的捂著臉,他聲音顫抖的說:
「老夫那可憐的閨女這一輩子,就被那殺千刀的賊毀了!」
「倒也不必如此絕望。」
沈秋安慰著掌柜,他想了想,對掌柜耳語說:
「你閨女之事,只有我,你,還有那淫賊,與你鋪子裡的一個夥計知道,洞中女子你妥善安置一下,這消息便傳不出去。
只要無人說起此事,便當它沒發生過,這沒發生過的事情,旁人再亂說,那就是造謠污衊!
整治幾個碎嘴的,掌柜便不用擔心你閨女名節了。」
掌柜臉色變化了一下。
他抿了抿嘴,問到:
「哪個夥計?」
沈秋將那夥計的相貌對掌柜描述了一番,他說:
「商號中那小伙頗是機靈,這一次救你,他也出了大力,這等忠心,又有能力的人,應該嘉獎才是。」
「少俠說的是。」
老掌柜眯起眼睛,似在思索。
原本女兒被糟蹋,他的天都塌了,但現在聽沈秋的話,這精明的商人覺得此事也並非無可挽回。
只是需好好運作一番。
沈秋見老掌柜有了考量,也不去管他,便在這搖晃的馬車中閉目養神,他手握劍玉,昨夜小憩時已經確認,採花賊周七的幻影已在夢境之中。
這周七武藝一般,但身法提縱卻相當擅長。
若是擊破這幻影,沈秋應該能得到一套不錯的提縱術,但他並沒有那麼做。
查寶的教訓有一次就夠了。
沈秋打算將周七作為近一段時間的演練對手,在榨乾他所有用處之後,再從這幻影中,提取自己需要的身法提縱。
這世間的任何東西,一張廁紙,一條襲褲都有用處,就連人人得而誅之的採花惡賊,也一樣。
一個時辰之後,車隊返回常熟城,已提前有鏢師趕回城裡送信,順帶大肆宣傳。
於是眾人進城時,街道兩側已經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
沈秋聽到陣陣喧譁,他向馬車外看去,那些百姓們朝著架周七屍體的板車丟菜葉,叫罵不止,顯得異常激動。
這樸素直白的善惡觀讓沈秋看的直搖頭。
「這事已了。」
沈秋回頭對老掌柜說:
「我今日就要離開常熟,回返蘇州。」
「少俠可否多待一日?」
老掌柜在馬車中微微俯身,低聲說:
「老朽還有一事相求。」
不多時,馬車載著一行人回到落月商號里,掌柜護著妻女回了家,沈秋則從馬車上跳下來。
他左右看了看,然後對那機靈的,前後忙碌的夥計招了招手。
「嘿,那個誰,你過來!」
那夥計快步走到沈秋眼前,沈秋拍了拍他的肩膀,帶他到商號對面的茶鋪里。
兩人坐下,要了壺茶,他看著眼前人來人往,對夥計低聲說:
「你家掌柜剛才求了我一件事,他請我為他閨女做個媒人,尋一戶可託付終身的良家...你叫小四,對吧?」
夥計點了點頭,也不敢多問,但他的心卻跳的劇烈了一些。
這機靈的小伙,感覺自己今天可能要走鴻運了。
沈秋端起茶碗,他看著小四,他說:
「那么小四,你看掌柜家閨女如何?你見過那姑娘嗎?」
沈秋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小四要再不明白,可就真的白瞎了那老掌柜的一番心意。
這小伙咬了咬牙,便站起身,對沈秋彎腰鞠躬。
他說:
「沈少俠,我小四雖然出身低賤,也沒什麼本事,但承蒙您看得起我,助我成事。
我小四願娶掌柜女兒,日後必用心對待掌柜家小姐,若有絲毫欺凌,便讓我天打雷劈,下了地府,也不得解脫。」
「好!」
沈秋哈哈一笑,他說:
「你既有上進之心,我便做一回媒人,求掌柜將他閨女許配與你,也不要你入贅他家,還有大筆陪嫁送上,你兩過幾日便成婚!
但有一事。」
沈秋壓低聲音,對小四說:
「今後你要自己管住自己的嘴,別自己給自己戴綠帽子,你可明白?」
小四怔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沈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對他這貧苦出身的孩子來說,能娶掌柜的女兒,還不要入贅,這就算是平步青雲了。
至於名節...
和前程相比,名節又算什麼?
了不起以後發了家,再娶一房合眼的小妾便是。
他當即正色說道:
「小四我可從未聽過,關於我那將過門妻子的什麼風言風語。
我聽人說,掌柜家大小姐,我那未過門的妻子一向賢良淑德,少俠你可千萬不要胡說呀,被旁人聽去可不得了。」
「你這小子!」
沈秋瞪了一眼小四,後者急忙抱拳道歉。
他也不惱,抓著刀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對小四說:
「常熟事已了,我這便要走了,你把我的馬牽來,還有,這壺茶,你請客!還有,新郎官,務必好好待你妻子,都是苦命人。」
不多時,沈秋騎上快馬,帶上斗笠,將刀放入馬兜。
他抓起馬韁,回頭看了看。
小四還站在商號外,保持著鞠躬送別的姿勢,沈秋嘴角笑了笑,拉起韁繩,黑馬嘶鳴一聲,便載著沈秋揚塵而去。
他要把今日的事情給青青丫頭好好說一說。
那丫頭片子最喜歡這樣的江湖事了,最妙的是,這一次,她師兄就是那江湖事的主角。
第一人稱吹牛什麼的,感覺可太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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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沈秋從常熟趕往蘇州的路上,在蘇州城裡,最熱鬧的坊市中,有一家賓客盈門的四層高樓,占地頗大,修繕精美,就像是一座城中別院。
這裡喚作「煙雨樓」。
做的是酒店加娛樂場所的生意,雖然脂粉氣很重,但卻並非是一般的青樓生意。
這煙雨樓號稱「蘇州三絕」。
姑娘跳舞是一絕,歌姬彈唱是一絕,還有樓中菜品是一絕,乃是蘇州城裡最有名的銷金窟,城裡文人墨客相交,上流人物宴飲也多在此處。
在整個蘇杭地界也是大大有名,當真算是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而這裡的女子雖也接客,但卻不是靠賣皮肉為生,她們大多都號稱賣藝不賣身,也多有一技傍身,自然不是什麼庸脂俗粉。
格調不夠的尋常客人,哪怕豪擲白銀千兩,想見仰慕的姑娘一面都很難。
煙雨樓里有數位被追捧的歌姬,其中最有名的是一位沈大家。
據說絕色無雙,不管是琴棋書畫,還是彈唱歌舞,都冠絕江南。
很多文人騷客都以和沈大家坐而論書為榮,每月逢三,沈大家便會在煙雨樓演唱歌舞,每到那一日,這煙雨樓便是座無虛席,如過節一樣熱鬧。
沈大家是不接客的,也無人敢讓她接客,這煙雨樓的管事得把沈大家當姑奶奶一樣供著。
一旦沈大家說要另尋他處居住,整個蘇杭之地的同行怕是能搶破頭。
說實話,做歌姬能做到這個地步,這位沈大家當真不愧是江南奇女子了。
煙雨樓四層,只裝點了三個房間,都為沈大家所有。
今日清晨,這位無數浪蕩子心中的「女神」,穿著素白長裙,正坐在裝點優雅,毫無俗氣的琴房裡練琴。
悠揚的琴聲自房中傳揚。
時而如小溪浣流,清靜出塵。
時而如雨打芭蕉,輕撫人心。
時而如亂石飄雪,飄然物外。
時而如寒潭映月,清寒孤寂。
那琴聲將落,便越發急促,但亂中有序,從平緩到急促間,就如金戈鐵馬席捲而來,讓傾聽之人的心都隨之提起。
「鏘」
琴曲最急時,戛然而止,一曲終了,哪怕那帶著指套的纖縴手指,已離開琴弦,但依然有餘音渺渺,繞樑不絕。
但是這琴藝,這位女子當真已入當世大家行列了。
「唉。」
這穿著長裙的女子站起身,斜依在琴房錦榻上,她那不施粉黛,卻依然美麗的臉上尤有不甘,似乎對這一曲並不十分滿意。
「小姐,該用粥了。」
一名身材嬌小些的貼身丫鬟,用紅木盤端著一小碗粥走入琴房,她對面帶憂傷的沈大家說:
「今日廚房做了你最愛的七寶蓮子粥,快趁熱喝吧。」
沈大家卻不理會那飄香的粥,她微閉著眼睛,輕聲問到:
「秀禾,你說,為何我總彈不出這曲子的真意呢?」
「小姐,你彈得已經足夠好了。」
那名為秀禾的丫鬟將粥飯放在一邊,跪伏在小姐身側,為小姐揉著手指,她安慰說:
「昨日那花青公子過來,不也稱讚你這首曲子已得其中三味了嗎?
他只是個負著師門使命,來此闖蕩江湖,歷練紅塵的。就和那往日糾纏我的張嵐一樣,就算有瀟灑之氣,也不過流於表面。」
沈大家捻起芊芊手指,語氣平靜,卻有不甘的輕聲說:
「他們這些俗人,懂個甚的琴曲?」
「自那一日拜訪落月琴台,聽瑤琴姑娘彈了這一曲後,我這幾日便似著了魔一樣,秀禾,你說,那瑤琴彈得出此曲,為何我就彈不出?」
秀禾丫鬟無奈的回答說:
「小姐,你這是問錯了人,我又不通琴藝。」
她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說:
「不過小姐的苦惱我也有辦法。
不如我去殺了那瑤琴姑娘,沒有了能把此曲彈到最好的,那小姐你便是這蘇州城裡,琴藝第一了。」
「總耍小聰明,該打!」
沈大家頗為嫵媚的輕笑一聲,從手邊拿起美人扇,在嬉笑的丫鬟頭上輕打了一下。
她說:
「罷了罷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這彈琴歌舞畢竟只是娛樂,我並未忘記我真正的來處...秀禾,近幾日,那伙諂媚之人,準備獻於我恩師的『孝敬』,可曾備齊?」
「稟報小姐。」
秀禾丫鬟輕聲說:
「我聽他們說,那周晟手中只差數人,便可湊齊72名,都是頗有靈氣的女子,此等大禮,想必宗主定會滿意的。」
「滿意?」
沈大家眼中閃過一絲冷光,她說:
「要想讓我那恩師滿意,我怕是還得把自己也加進去,把自己剝光了,送入他床榻上才行,唉...
我這苦命人,為何生的女兒身?」
秀禾聽到了小姐的抱怨,但她不敢插話。
小姐乃是宗主親傳大弟子,她可以諷刺宗主,無人敢管。
但秀禾這樣的普通門人敢這麼說,怕是當夜就要被割斷喉嚨,死於非命了。
「小姐,還有件事。」
秀禾等到沈大家吐槽完畢後,才輕聲匯報說:
「周七死了,昨日死的。他在常熟為師門準備的『孝敬』,也都被落月商號收容,據說很快就會被遣散回家。」
「那是誰?」
沈大家一臉茫然的看著秀禾,那樣子,頗有些天然呆的感覺。
秀禾知道自家小姐向來不耐煩這些小事,便不得不解釋到:
「周七呀,那常熟一代的採花賊。
他宿來仰慕我等宗門,還有個哥哥,正是那個一向和你不對付的周晟。
三月前周晟來拜訪過你,說是想要引薦他弟弟加入宗門。你便打發那周七去籌備孝敬,若是做得好,便許他入門來著。」
「哼,一個採花賊,也妄想入我五行門?」
沈大家搖著手裡的美人扇,她語氣不耐的說:
「死便死了,蚊蟲一般的人,何須向我稟報?你自去處理吧。」
「是,小姐。」
秀禾起身,她對沈大家耳語說:
「周七倒無所謂,他哥哥再怎麼憤怒也不敢衝撞您,但那些被他收攏的女子?」
「這天殺的世道啊,還真是為難我等女子。」
這沈大家抬起手指,一邊賞玩,一邊輕聲說:
「都是可憐人,便由她們去吧。
說起來,那周七的武藝稀爛,但提縱輕功還勉強入的眼,尋常江湖客也殺不得他,是又有豪俠路過嗎?」
「並非。」
秀禾說:
「那採花賊,是被一位少俠擒住的。聽說,還和落月琴台,以及那小姐念念不忘的瑤琴姑娘有幾分關係呢。」
「哦?」
沈大家頓時來了興趣。
她坐直身體,也沒有那股出塵之氣,很是八卦的問到:
「是瑤琴姑娘的入幕之賓?還是其他什麼關係?那少俠叫什麼名字?」
秀禾看到小姐一臉八卦,頓時掩嘴輕笑,她說:
「那少俠與小姐一個姓,叫沈秋呢。據說是和瑤琴姑娘的妹妹一起長大的,倒不是什麼親近關係。」
「那就沒意思了。」
沈大家頓時失了興趣。
她搖著美人扇,像是百變妖女,又回到之前的出塵之氣,她看著窗外張燈結彩,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慵懶的對秀禾說:
「過幾日就是遊園會了,你且去準備幾套尋常人家的衣服。
我在這煙雨樓,整日和那些酸子土豪打交道,真是讓人生厭,幾欲按捺不住殺心。便趁著遊園會,也去舒舒心,解解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