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1章 都要吃
阿彌陀佛坐在菩提伽耶之下。
任何一個道統都是一個極為龐大的理論體系，各種學說遍布，而佛門，他們內部的學說尤其之多。
這主要是因為，世尊如來在一開始就制訂的僧團制度。
佛門沒有領袖。
和巫道有明顯的巫神，人道有人皇，神祇們有天帝不一樣，佛門並沒有嚴密的階級制度，整個佛門的所有組織更像是一個學術論壇。
最開始，佛門沒有一個具體的領袖機制，也不存在什麼規矩和桎梏，大家都可以在世尊如來的門下，在這個大框架下去自由的表達自己的觀點，並通過辯論的方式來交流，或者說服他人。
這被稱之為『辯經』。
在大三藏和大正藏編纂之前，這些辯經的內容是沒有原文的，都是辯完即扔，世尊支持大家用自己不同的理解去闡述解釋經文，根據對經文不同的理解和發揮。
所以，佛門產生了那麼多的流派。
這些流派，既有佛祖自己的思考，也有其他人的著作，既有陳腐的東西，也有普適性的哲理。
這是因為世尊如來很包容，這也是『慈悲』的一種表現，同時，這也是『智慧』的追求。
佛門，從頭到尾都在說『智慧』說『覺悟』。
這一切，都是為了世尊如來的大願，也就是『覺世』。
讓世間所有生靈都覺悟。
佛是『覺悟』的意思，世尊所期盼的，便是眾生皆佛。
所以，佛門沒有一家獨大的說法，你所說的，你所得的，就是你所作的報應，即使是佛陀自身，也不能改變任何緣起緣滅。
這叫做『成住壞空』，『業力回報』。
但不知道什麼時候，大菩薩，羅漢，乃至於他們這些佛陀，無一例外都變成了腦後圓光、慈悲莊嚴的法相。
這些東西，不是當初那個智慧覺悟後的凡人了。
佛祖也難免被打造成各種巨大莊嚴的佛像。
佛，成了神的另一個名號。
佛不再是『覺悟者』的意思，而成了大神通者的尊稱。
而大神通的極致存在，阿彌陀佛，便是如此。
阿彌陀佛心有慈悲，他見世間諸苦，於是便打造了極樂淨土，以此在淨土之中弘揚佛法，辟除眾生苦楚，以大神通救拔世人。
於是，持名念佛，就成了最為流行的法門，無數眾生，都認為此法下手易而成功高，用力少而得效速。
畢竟……只要一心專念阿彌陀佛的名號，就能往生淨土，脫離輪迴之苦，而不必自己苦苦修行。
南無阿彌陀佛，絕對是所有時空中，最著名的佛號，很多人不管信不信佛法，不管有事沒事，都得念一句。
於是，眾生念佛，念的不是自己的覺悟，而是名為『佛』的大神通者。
阿彌陀佛被天魔指出這點，他也沒什麼好反駁的。
他藉助菩提伽耶的力量，也是如此，因為在阿彌陀佛的心中，佛祖是對的。
所以，這才是他要站出來的原因。
天魔順著阿彌陀佛的魔念進入西天極樂淨土。
極樂淨土之中，魔頭滋生！
魔軍廣大無央數，魔火灼灼，似乎要將極樂淨土孩子中的精髓炙干，令其枯槁凋敝而死。卻見無數魔頭，紛紛環繞一口氣呼出，把廟宇僧侶，外帶各路神魂，極樂淨土原本的天人眾，都燒個罄盡。
一切纏縛、貪求、熱惱、諸難、逼迫、毀謗、亂濁，得佛所贊平等正法，盡數焚滅
不過一剎那中，無數百千億那由他諸大魔頭詣極樂淨土，一一各將無量無數百千億那由他天女─，皆於五欲善行方便，端正姝麗傾惑人心，執持種種珍玩之具，欲來惑亂眾生道意。
在佛法中，或附人體，或自現形，皆言已成正遍知覺，讚嘆意欲，破佛律儀，先惡魔師，與魔弟子，淫淫相傳。
無數魔頭，非破律儀，犯菩薩戒，毀佛涅槃，諸餘雜業，歷劫燒燃，六亂妄想成業性故，十二區分由此輪轉。
甚至天魔本身，也幻化出世尊如來之模樣，假其衣服，裨販如來，造種種業，口中皆言佛法。卻非出家具戒比丘，由是疑誤無量眾生
如是邪精，魅其心腑，極樂淨土的眾生們紛紛沉淪，近則九生，多逾億萬世，令真修行，成為魔眷，淪為魔民，失正遍知，墮無間獄，成愛見魔，失如來種。
天魔已經逆轉了局勢。
這麼下去，阿彌陀佛的敗退也是必然。
李啟的計劃已經失敗了。
等到阿彌陀佛敗退，李啟的吞噬計劃就算已經完成了，也必然死無葬身。
然後，就在這個時候，菩提伽耶之下，菩提樹周圍的無數微塵世界旁邊，阿彌陀佛雙手合十，念了一個佛號。
他念的是：「南無阿彌陀佛。」
隨後，極樂淨土凋亡。
天魔突然瞪大雙眼，所有力量猛的撤走，想要抽身而退！
但是已經太晚了。
阿彌陀佛入滅！
巫咸和黃龍只在一瞬間就出現在了魔王子的旁邊，巫咸似乎是想要詢問什麼。
但魔王子瞪大雙眼，愕然看著那一切。
這和說好的可不一樣啊！
計劃里，可沒說過阿彌陀佛會死啊！
「你們的計劃是什麼？」巫咸這時候，開口問道。
黃龍也說道：「李啟能說動阿彌陀佛入滅嗎？還是說你們也蒙在鼓裡？」
「我不清楚。」魔王子一隻手扶著自己的拐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計劃里，是我以無色界天鎮壓欲界，阿彌陀佛阻攔天魔，李啟利用被鎮壓的欲界和天魔的眼睛，作為跳板侵蝕天魔的軀殼，希望以此來找到通往一品的路。」
「但阿彌陀佛可沒說過自己會死。」
魔王子說到這裡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指有點抖。
局勢脫離控制了。
沒有了一品助陣，那麼怎麼才能成事？死倒是小事，魔王子擔心的是此後永遠沒有任何機會影響到天魔了。
「噢。」巫咸看向了戰場。
黃龍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
而在戰場中央，李啟恍然未覺。
這是當然的，李啟又不是什麼超級大猛男，吞噬天魔這種事情，他要是還能分心，那他真就無敵了。
所以他只是信任的將外界的一切都交給了其他人，自己專心的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除此之外，李啟什麼也沒有在意，也不去關注。
他全身心的沉浸在了天魔的力量之中，準備將之納為己用。
就好像萬般天吞噬欲界一樣。
萬般天已經利用自身的可能性將欲界吞了進去，正在緩緩的消化，李啟也在飛速解析欲界之中的信息。
只要解析的足夠，那麼真正面對天魔的時候就能夠找到機會。
反正現在天魔有阿彌陀佛幫自己拖住，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鷸蚌相爭，李啟在旁邊得利，儘管鷸是李啟請來的，蚌是李啟拿自己當誘餌引誘過來的。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不是漁夫，而是鷸蚌互相爭奪的那條魚。
但那又有什麼所謂呢？只要兩邊僵持著那就行了，誰說魚就不能吃肉了？
只是……
李啟突然之間，感覺到了一絲絲不對勁。
有點問題。
天魔的軀殼，有這麼好嚼嗎？
這也太絲滑了，他吞噬著關於天魔的力量，從中汲取著難以置信的知識和信息，那些對世界基本要素的解構，那些各種各樣的隱秘和理解，盡數從他咀嚼的軀殼之中，肆意的湧入李啟的身體。
這也太順利了，李啟已經做好了牙被崩掉的準備了，被直接灌死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天魔簡直是軟嫩多汁，鮮美可口。
李啟根本停不下來。
他發現，自己不能停下。
停下吞噬天魔，他就會感受到強烈的空虛。
這種空虛，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感覺，這足以讓李啟發瘋，以至於胡言亂語。
但當他開始吞噬的時候，之前有多糟糕，現在就有多美妙。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但比喻一下，就類似於在乾渴的沙漠中央爬了幾百公里，嚴重脫水，體內的血液都粘稠的像是糖漿一樣的情況下，遇到了綠洲。
清純、甘甜、鮮美、晶瑩的水流進了李啟的身體。
那不是水，那是化作液體的生命，是世上最可口的甘露。
痛飲一番之後，伸手摸摸自己的腦門，原本乾燥的前額，現在濕濕的，是剛冒出來的乾淨的令人神清氣爽的汗珠。
早就已經枯掉的舌頭也重新有了唾液，最關鍵的是，粘稠的和糖漿一樣的血液重新變得清澈，能夠順暢流淌起來，大腦也變得清晰明亮，思維都變快了，來自外界的營養開始不斷的擴張李啟原本的力量，讓他變得強壯，聰明，迅捷。
就是有這麼舒暢。
但這樣肯定是不正常的，天魔絕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讓李啟吞噬，而且這種舒暢的感覺也讓李啟產生了強烈的驚駭和恐懼。
這可不能就這樣任憑發展下去。
必須要做出決斷，要抗拒這樣的事情。
李啟用盡了自己的一切毅力去做這件事。
只是，哪怕他切斷自己的感官，機械化自己的心智，斷絕自己的所有念頭，也無法控制繼續吞噬天魔身軀的行為。
李啟不得不自碎內天地，打斷自己的手腳，塞住喉嚨，強行停止，用物理手段讓自己不能繼續吞噬下去。
還好，他成功了。
打斷了自己的手腳，綁死自己的喉嚨之後，他終於停止了進食。
他才終於有餘裕抬起頭，看看周圍發生了什麼。
只是，當他直視的時候，突然愣住了。
天魔的軀殼被壓制了。
一位一品逐漸蔓延的死亡纏繞著他，讓他的軀殼被壓制，力量被纏繞，以至於動彈不得。
怎麼說呢……
就和李啟曾經經歷過的那樣。
一切的力，本質上都是無數個分力組成的合力。
只要維持『合力為零』的狀態，那麼就可以說，這個力不存在。
現在，天魔的所有『力』，就都是不存在的狀態，換而言之，此刻的天魔完全不設防，完全沒有任何的抵抗。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就算四五個一品一起動手，也未必能夠做到這點吧？憑什麼？
只是，當李啟繼續深入觀察的時候，他知道了為什麼。
因為，他見到了阿彌陀佛。
僅存最後一絲力量，並且即將在幾分鐘之後徹底消亡的阿彌陀佛，以法身的形態出現在了李啟的面前。
「李啟。」阿彌陀佛如此笑道。
「我佛，這可和說好的不一樣啊。」李啟嘆了口氣，看了看周圍浮動的微塵世界，那是『極樂淨土』的一部分。
現在，極樂淨土是空的。
本來，李啟和阿彌陀佛約定的是，阿彌陀佛以菩提伽耶和極樂淨土的力量，拖延天魔，讓李啟能夠啃下一大塊肉下來。
然後啃下來的這塊肉，李啟將會以此強行提升自己的修為，就和之前說的一樣，如果能成，那就成，如果不成，那也要爭取提升修為之後活著離開。
有了天魔的一部分軀殼組成，李啟將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他可以藉此提升力量的同時，還能對天魔進行針對性的研究。
世尊如來在的時候，因為直接壓制天魔在無色界天內，無法干涉，所以從來沒有專門切碎研究過，現在只是補上這一環而已。
但是，李啟沒想到的是，阿彌陀佛沒有利用極樂淨土的力量，事實上……他遣散了極樂淨土，將其中的所有生靈都趕走了。
現在的極樂淨土不過是一副空殼。
所以阿彌陀佛才會在有菩提伽耶的情況下，依然劣勢，甚至被天魔入侵到了內部。
他主動廢掉了極樂淨土，釋放了其中的『眾生』。
李啟能看明白他在做什麼，卻不知道為什麼要這個時候做。
現在做，不是把李啟埋土裡了嗎？
阿彌陀佛死後，天魔肯定會很快脫困，到時候來幾個李啟都沒轍啊，會死的很慘的。
李啟是斷斷沒想到，自己會被阿彌陀佛在這個時候背刺。
明明為此謀劃了這麼久，背後奔波了那麼多，各種計算謀劃，甚至是拼上性命，結果卻被阿彌陀佛給送了……
但是，阿彌陀佛只是笑笑，然後對李啟說道：「我，和天魔，你都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