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
墨家的一座臨時據點。
這裡是墨家支援趙軍守衛平陽失敗之後的臨時休整之處,在六指黑俠返回機關城後,由荊軻暫時負責管理。
當一名從機關城中逃出了弟子將消息帶到他面前的時候,荊軻一開始是拒絕相信的。
「怎麼會?巨子老大可是很強的!」
荊軻醉眼朦朧地灌了一口酒嬉笑道。
「荊統領,快別喝了,這是真的!」
那名弟子急了,從懷裡掏出了一封信:「這是巨子讓我帶給你的信件!」
伸手接過信件,剛看到開頭的荊軻猛然瞪大了雙眼,瞬間醒酒。
「荊軻,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
六指黑俠在信中指定荊軻成為下一任巨子,而且讓他聚攏從機關城中逃出去的那百多名精英弟子,這是他未來重振墨家,重修機關城的根本,因為這些人身上帶著大量的機關術典籍。
不過遺憾的是,因為此時在外的墨家統領不止荊軻一個,所以那些攜帶傳承的弟子並沒有都往他這裡跑,而是分散到了各處。
荊軻很快就接到了其他兩位倖存統領的傳信,要跟他聚首,共商墨家大事。
在燕趙邊界的一座小鎮,當時僅存的四位墨家統領之三在此相聚。
回憶起往日相聚時的熱鬧場景,再看看現在孤零零的三個人,他們先是抱頭痛哭了一陣,然後才開始討論正事。
「機關城覆滅之仇不能不報,秦國、陰陽家和公輸家,我們一個也不能放過!」
一位出身燕國的統領脾氣暴躁,拍著桌子,殺氣四溢。
荊軻想到六指黑俠信件里的囑託,開口道:「報仇不急於一時,我們當下最重要的是重新建立起墨家的名望。現在江湖上都傳言說我們墨家被秦國給滅了,我們要告訴他們,墨家沒有亡!」
有一說一,荊軻的話沒有問題,但是有的人他根本就聽不得反駁意見。一聽說荊軻不準備立刻報仇,那位出身燕國的統領立刻就怒了。
「荊軻!你說當初巨子為了提拔你當統領背負了多少壓力?他對你就像是對待親生兒子一樣好!可是你呢?竟然都不準備幫他報仇!你這個@#¥¥%##¥」
荊軻的臉色很難看。
要是以他平時的性子,聽說秦國殺了六指黑俠之後,肯定是第一個拔劍殺過去的人。
但是現在不同,六指黑俠給他寫的那封信仿佛在一瞬間就讓他成長了,從一個大大咧咧的率性遊俠,變成了一個背負墨家未來命運的巨子。
所以即便剛才被罵的再難聽,他也極力抑制住了自己的脾氣,誠懇的看著面前的兩人說道:「我沒有說不報仇,只是現在最需要我們關心的是墨家的存亡,等重新安定下來之後,仇自然是會報的。」
「哼!」
那位出身燕國的統領重重一哼:「那你說我們應該怎麼安定?」
「機關城以毀,我們想要重新安定人心的話,就需要一個新的總部!我的意思是就在趙國尋一隱秘之地先行聚攏弟子,重新修築一座簡單的......」
只是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趙國,機關城之前就在趙國境內,但還不是被秦國攻破了?我們為什麼不去燕國?那裡距離秦國最遠!」
「燕國?秦舞陽統領,那邊會不會有些太冷了?」
荊軻有些遲疑,燕國不僅僅是距離秦國遠,它距離整個天下都太遠了。
「哼,墨家弟子,何懼苦寒?」
秦舞陽秀了秀他的塊頭,一臉不屑。
荊軻將目光轉向了另一位一直沒說話的統領。
「墨奇統領,你怎麼看?」
墨奇是負責管理魏地墨家活動的統領,他一點兒也不想去燕國那種鳥不拉屎的偏遠苦寒之地的,所以在這件事情上果斷站隊荊軻。
「我認為還是繼續選在趙國境內為好,畢竟我們是要重建墨家,而不是另立宗門,在弟子們都已經熟悉的環境下更容易一些。」
2:1,秦舞陽再生氣也沒辦法。
事實上秦舞陽作為被燕丹舉薦而加入墨家並且身居高位的人,他非常敏銳地從這一次的墨家危機中看到了一個機會。
一個幫助燕丹徹底掌控墨家的機會。
因為在他看來,既然現在六指黑俠和一票資歷很深的統領都死了,那麼還有誰比燕丹更有資格成為新一任的墨家巨子呢?
就荊軻這個小年輕?
雖然因為六指黑俠看重的原因,很多人都把荊軻當做墨家的未來,而且他本身非常將義氣的性格也很得大家歡迎。但是現年不過二十許的荊軻,在大多數人眼裡行事太過毛躁,很不沉穩,至少還需要經過十年的打磨才有資格接過巨子之位。
而在燕丹死忠秦舞陽看來,荊軻則是燕丹接任墨家巨子之位的頭號大敵。
所以他今天才不斷從各個方面挑荊軻的刺,就是想要破壞詆毀荊軻的形象和聲望。
只不過從墨奇的選擇來看,他並沒有成功,但這也更加堅定了他心裡的「荊軻威脅論」。
「你們是不是都忘了,我們墨家還有一位統領的!」
就在荊軻準備以2:1的投票結果定下新的墨家總部地址時,秦舞陽再次插話。
「你是說燕丹兄弟?你恐怕不知道,他如今身在秦國沒辦法過來的。」
荊軻替燕丹解釋了一句。
對於一向都稱呼燕丹為「太子殿下」的秦舞陽來說,荊軻直呼燕丹之命還加個「兄弟」,這簡直就是大不敬。
不過他也沒去糾正荊軻的稱呼,而是說道:
「太子殿下的確沒辦法過來,但是我們可以過去找他呀!他應該比我們更了解秦國一些,說不定會有更好的建議。」
荊軻想了想,覺得秦舞陽說的也有道理,畢竟他雖然以墨家的前途壓下了心中的憤怒,但是說到底還是恨著秦國的。
能多了解一些,報仇也會更加方便。
「那好,等我們將弟子們都安頓下來,就一起去秦國看看。」
荊軻點了點頭。
燕丹畢竟是燕丹,當他從墨家覆滅的打擊中緩過神來,了解到這件事情的更多內幕之時,一個大膽的想法出現在了腦海之中。
墨家雖說覆滅,但歸根到底也「只是」損失了機關城裡的數千精銳弟子已經大量傳承罷了,再加上身為巨子的六指黑俠身亡,才給人以這種印象。
但事實上,墨家流落在外的弟子還有近萬,而墨家巨子也同樣可以再選,至於那些機關術傳承?
在燕丹看來並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些辦事的人手罷了,至於這些人是搞機關術的還是種田的,對他而言沒什麼區別。
所以......
在這墨家的危急存亡之際,他這個出身貴胄的墨家統領,是不是也該盡一份自己的責任,幫助墨家早日恢復元氣呢?
至於怎麼幫?
那當然是成為巨子了!畢竟如今群龍無首的墨家正需要一個新的首領呀!
燕丹的想法在他得到秦舞陽的傳信之後變成了一份更加細緻的計劃,一份份類似《關於如何除掉競爭對手攫取墨家大權》,《強化墨家對於秦國的仇恨,改變墨家弟子的思想》這樣的計劃書新鮮出爐。
如今萬事俱備,就等著秦舞陽帶著荊軻等人來到咸陽了。
燕丹自信滿滿,神采昂揚。
不過他顯然有些忘了自己如今在秦國的身份......
「什麼?嬴......秦王要單獨召見我?」
面對秦王宮中內侍的傳話,燕丹有些驚訝。
難道他還記得我?
這完全就是他想多了,作為這一次燕國使團的壓軸之人,他與秦王年幼時的友誼是這次燕國求援的最大底牌,他們怎麼會不提起呢?
在燕國使臣的反覆提醒下,嬴政也的確模模糊糊的記起了當年在趙國似乎是有燕丹這麼一號人,於是才起了召見他的心思。
不過更讓嬴政感興趣的還是他之前從月神那裡得知,燕國太子燕丹還有一個身份是墨家的統領。
所以比起見一見兒時一個印象不深的朋友,他更想看看燕丹在得知墨家覆滅的消息後是個什麼表情。
秦王宮。
「你就是燕國太子丹?」
高居王座之上的嬴政語氣威嚴。
「拜見秦王!」
不管心裡有再多的不情願,此時此刻,燕丹能做的也只有俯首參拜。
「燕國想要讓秦國出兵相救,這並非不可,不過除了之前說的糧餉之外,寡人還有幾個條件。」
「陛下請講。」
秦國願意鬆口這是燕丹沒想到的,他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這次攜帶者說服秦國的功勞回去,自己在燕國的聲望恐怕會突破天際,到時候即便是雁春君也無法繼續壓制他了。
「第一件事,想必你也聽聞了,寡人最近在清剿墨家亂黨,燕趙之地正是墨家經營已久的巢穴,燕國需要協助寡人抓捕墨家餘孽,尤其是殘餘的幾位墨家統領。你們什麼時候將他們送到咸陽,寡人的兵馬就什麼時候踏入趙國。」
嬴政的聲音依舊威嚴,但是隱藏在旒冕之後的眼神卻流露出些許戲謔。
什麼?!
聽到這個要求,燕丹心頭劇震。
他倒是沒懷疑嬴政已經看破了他墨家統領的身份,畢竟全天下知道他身份的也就只有十位墨家高層而已。
但是如今他好不容易有機會將墨家牢牢握在手中,卻被逼不得不在燕國和墨家之間進行二選一,這讓他心頭大恨。
但是恨也沒用,形勢比人強,經過了短暫的糾結之後,燕丹抬頭試探著問道:
「燕國一定會盡力協助抓捕墨家餘孽,但是那些人都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中人,可否寬限些時日,令秦軍先行出發?」
「這樣吧,據寡人所知,墨家統領共有十人,當日在機關城中已有6人殞命。這外逃的四人中,你們每擒獲一人,寡人便多發兵一萬,如何?」
聽到嬴政的話,燕丹開始在心裡權衡。
一萬秦軍看似不多,但是只要秦國攻趙,李牧就不可能繼續留在燕國境內肆虐,畢定要被召回去防禦,也就是說,最少只要抓住一人,就可以大大緩解如今燕國的危急形式。
而在最近與秦舞陽的交流中,荊軻他們已經快要抵達的秦國境內了,到時候只要把荊軻獻上去,不僅能解燕國之危,還能順手除掉自己接任巨子之位的競爭對手,一箭雙鵰,何樂而不為呢?
只要除掉了荊軻和支持他的人,其他的空缺的統領之位自己可以再招募,到時候整個墨家就是他燕丹的一言堂了!
「多些秦王寬仁,燕國上下一定儘快搜捕墨家餘孽!」
主意已定的燕丹說話中氣十足,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同時執掌燕國大權和墨家巨子之位的美好生活。
......
咸陽城外,三道身披黑袍,頭戴兜帽的人影抬頭望著巍峨的城牆,紛紛鬆了口氣。
「武陽兄,如今秦國到處張貼我們的通緝令,如何才能混進咸陽?不如請燕丹兄出城一見如何?」
荊軻望著戒備森嚴的城門,對秦舞陽提議道。
「不可,太子殿下乃是燕國使節,一舉一動所受到的關注比起我們只多不少,他若無故出城,必定會有羅網之人暗中跟隨,到時候我們暴露風險更大。」
秦舞陽搖了搖頭,否決了荊軻的建議。
開玩笑,這一次他們就是要把荊軻給引進陷阱之中,燕丹的住所那邊連刀斧手都已經備好了,怎麼可能答應讓他們不用進城呢?
說起來,在接到燕丹的指示後,秦舞陽對荊軻的態度也大有轉變,不再是一副時時橫眉冷對,找碴挑刺的表情,因為在他心裡荊軻已經是個無法對燕丹構成任何威脅的死人了。
這樣一來,反倒是讓荊軻覺得是自己近期的所作所為已經折服了秦舞陽。他時刻牢記自己身為巨子的使命,並沒有記恨秦舞陽之前的不敬,反倒是跟他以兄弟相稱。
這一次的秦國之行,墨奇統領並沒有參與,畢竟那些被他們收攏的墨家弟子也需要一位統領看顧,所以荊軻只是帶著自己的師妹公孫麗與秦舞陽一道前來。
「麗兒,那你就在城外等等我們吧,我和武陽兄很快就回來!」
荊軻柔聲叮囑了少女一句,趁著夜色,悄然摸向了咸陽城門。
「師兄,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明眸善睞的少女望著天邊的殘月,發出了無聲的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