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七章 十年

2024-09-30 14:19:29 作者: 緣非不可
  緣行回返破屋時已是深夜,溫柯仍撐著眼睛不肯睡下,見到他進來才放心。

  那包子鋪老闆的前倨後恭,明顯不是正常現象。

  他沒將滿肚子的疑問說出口,只是上前幫著和尚撣落背後的殘雪。

  然後老老實實挨著火堆躺了下去。

  緣行盤膝坐下,等著火焰烤乾身上水汽,突又似想起一事,笑著看了少年一眼,道:「朋友那裡不方便,看來貧僧要失言了,不知施主有何打算。」

  溫柯倒沒有多少失落的情緒,只面色猶豫片刻,方才躊躇道:「小子能否跟著大師?」終於將之前獨處時做下的決定說出了口,他長長的喘了口氣,心臟砰砰跳的格外厲害,怕再被拒絕。

  緣行臉上卻沒有多少驚訝,仿佛早知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貧僧正打算返回青州,施主跟著倒也無妨,只是……」他認真的看著少年,語氣複雜:「今後的路會很苦,施主受得了?」

  「我不怕吃苦。」溫柯先是一愣,接著大喜的坐直了身子,對著和尚連連點頭。

  緣行深深的望他,良久才說道:「施主早些休息,明早咱們就開始北上。」

  溫柯又一次重重點頭,重新趟下去,可一時間竟怎麼也睡不著。

  緣行看他那激動的樣子,嘴角浮現出一抹微笑,卻又瞬間隱去了。

  不知不覺夜深了,身側終於傳來少年的鼾聲,可緣行無心入睡,也不能安然打坐。

  他強打起精神,撿起一旁的木柴添進篝火,可能木頭上仍帶著濕氣,破屋中的火焰在噼啪聲中,泛起點點的火星。

  劇烈跳動的火焰,將他的影子拉得老大,連殘破的牆壁都籠罩在其中,竟也是一顫一顫的。

  而隨著影子的延展,他的思緒也漸漸飄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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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緣行已穿越多次,也算總結出了一些經驗。

  出發點他可以選擇,抵達地點一般不會距離任務目標很遠,但也有隨機性。

  將偏離的歷史導入正軌,這麼大一個任務,所謂的任務目標一定會非常的多,誰知道會傳送到哪個地方?

  例如,之前某次就穿越到兇案現場……

  所以此次傳送,眩暈的感覺剛一過去,他便運使功力凝聚全身。

  然後,還沒等看清周圍是個什麼環境,一道白光便在眼前炸開,他下意識的雙掌一合,夾住了一把朝面門劈來的鋼刀。

  若他只是普通人,或者沒有絲毫的戒備,面對這麼一下,說不得便要受傷了。

  而就算琉璃玉身功刀槍不入,疼上一疼也是免不了的。

  所以說,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阿彌陀佛。

  緣行眼神一寒,瞪向襲擊自己的人,接著,他愣住了。

  這似乎是一個封閉的空間,四周黑漆漆的,透著陰冷。只有牆上一盞長明燈給這裡帶來微弱跳動的光亮。

  在燈光中站著一個蓬頭散發的年輕人,其衣衫上已滿是污漬,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此時正目露驚駭的望著他。

  而襲擊和尚的乃是一勁裝打扮的大漢,同樣狼狽不堪,雙眼已深深凹陷下去,他雙手握刀,似要將武器從緣行手中抽回去,奈何,憋得臉上青筋直冒也動不得分毫。


  緣行疑惑的看著面前兩人,方才一招看上去勢大力沉,可卻失了凌厲,以至於被自己輕易制住。

  這才幾個呼吸的功夫,對方竟好似沒了力氣,抽刀的力道小了許多。

  「兩位施主為何一見面就要攻擊貧僧?」緣行輕聲問了句,雙手向前一遞,那個壯漢蹬蹬連退幾步仍無法穩定身形,最後一屁股栽倒地上。他又淡淡掃了眼,這兩人武力在他看來十分有限,看上去狀況也並不太好,貌似沒有威脅。

  「緣、緣行大師?」那較瘦弱的年輕人突然開口了。

  「嗯?」緣行眨眨眼。

  「是我……」年輕人上前兩步,完全將自己暴露在顫巍巍的燈火中,他將覆在面上的髮絲捋到腦後,露出一張蒼白英俊的臉,興奮的道:「是我,白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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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行繞著石室轉了一圈,一邊摸索著牆上的紋路,一邊重重拍打。

  「沒、沒用的……」白景程原本在狼吞虎咽啃著乾糧,抬頭看見和尚的舉動,他忙取了水囊慣了一大口清水,才撫著胸口道:「我們困在這裡已有兩日,期間想盡了各種辦法,都不能奏效。」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突然一亮,語氣轉為興奮:「大師是如何進到此地的?能否帶我們出去?」

  他旁邊的魁梧壯漢也在吞咽著乾糧,卻是頭也不抬,更不敢去瞧和尚一眼,滿臉的沮喪。

  緣行並未答話,而是借著長明燈的光,再次觀察這間石室,不算大,裡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空空蕩蕩,只在一腳堆著人類排泄物,再看白景程兩人的精神狀態,顯然,他們已經被困在這裡很久了。

  好在巨石並不是嚴絲合縫的與周遭牆壁關聯,有風自縫隙中透進來,使得空氣得以流通,否則他傳送過來看到的便會是兩具屍體。

  接著,緣行感受著風的方向,將目光投在堵著一側,上面有著密密麻麻劈砍痕跡的巨石上。

  「這裡就是出口?」他問道。

  「是,當時地震來得太突然,我們主僕二人根本反應不及便被困住了,明知道後面就是通道,可這石頭劈不開,撬不動,咱們算徹底被困死在這裡了。大師還是……」白景程嘆著氣,可話未說完便進行不下去了,原本垂頭喪氣的神情漸漸凝固,最後變成了目瞪口呆。

  只見,緣行狀似隨便的一揮手掌,道道肉眼可見的氣勁噴涌而出,擊打在巨石上,隨著陣陣碎裂的聲響,巨大的岩石竟然在一點點的垮塌。

  他見攻擊有效,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轉向白景程,問道:「施主方才說什麼?貧僧沒有聽清。」

  「沒、沒什麼,我說咱們可以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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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一處利用天然溶洞所建造的底下建築,占地頗大。

  緣行以為這裡是什麼王公貴族的陵寢,但與同伴舉著火把引路的白景程卻搖頭,解釋說此地為上古時期先人們建造的祭壇,只是後來靈氣衰微,才被世人遺忘。

  若不是先前發生過地震,他們也不會幾乎全軍覆沒,只存活下兩個人。

  緣行想起一路出來時看到的屍體,也是嘆息。

  雖然因為地震,這裡的地貌發生的極大的變化,期間也出現過一些風險,甚至趕上了兩次小規模的餘震。


  可先天高手緣行在場,自能護得兩人安全。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的功夫,他們終於再次感受到了陽光的照射。

  祭壇的出口在一片石崖下,從洞裡爬出來便是白景程等人駐紮的營地。

  此時營地里帳篷都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損掩埋了,更有倒塌的大樹橫在正中間,可謂一片狼藉。

  白景程與白五見狀也顧不得再激動,飛快的上前,搜尋著一切能用的東西。

  因為餘震不斷,儘管緣行有滿心的疑問,卻忍著沒有出口,也上前幫忙。

  三人動作很快,收集有用的物品後,匆匆離開了這片危險區域。

  可災難之下,又哪裡真的安全呢?

  三人都有功夫在身,很快趕到了山下據說非常繁華的鎮子。

  可還沒等到地方,緣行的心裡就是一涼。

  滿目瘡痍,慘不忍睹。

  鎮子還在,可城牆倒了一半,放眼望去,幾乎再沒有一棟完整的建築,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倖存下來的百姓翻動著木頭和石塊,努力尋找埋在下面的親人,或者屍體。

  開始時還到處是哭嚎聲,可後來似乎因為沒了力氣,聲音漸漸稀少了,轉換為幾聲悲涼的飲泣,人們穿梭在廢墟之中,麻木且絕望。

  這是場災難。

  緣行幾人對視一眼,接著二話不說衝進鎮裡。

  練武之人耳聰目明,又有力氣,他們的加入使得救援行動高效許多。

  可這是場罕見的大地震,發生時又在兩天前的深夜,許許多多的人睡夢中便再沒了動靜。

  白景程官員的身份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在縣令身死後,他將剩下的衙役組織起來,維持住了災後秩序。

  這時的人已經明白大災之後必有大疫的規律。

  緣行來自後世,更明白其中道理,所以提了很多建議。

  除了參與搜救的人,其餘人都被安置在距離廢墟很遠的平地,所有找到的糧食藥品統一管理分配,並加緊修建了好幾處廁所。

  喝開水,周圍撒生石灰,勤洗手等規定,在懲治了幾個不情願的人之後也得以執行。

  傷患被抬到營地,由倖存的大夫救治。至於找到的屍體,則找了處遠離水源的窪地,挖坑深埋。其實火化是最保險的方法,但古人講究入土為安,為了穩定倖存者的情緒,緣行即便費盡口舌,也只能如此。

  又是忙忙碌碌了兩天,連緣行都累得頂不住了,府城的支援終於趕到,同時帶來外界的消息。

  這場地震波及範圍極大,連府城都遭受了損失,粗略統計,死去的人數以萬計,災後無家可歸者,更是不計其數。

  緣行與白景程盡皆沉默,在將管理轉交給帶隊前來的官員後,他們也並未放鬆下來,而是繼續參與救援工作。

  可他們都知道,地震已過去這麼多天,埋在下面的人,即便開始還活著,到了這時,也希望渺茫了。

  緣行其實不太喜歡白景程這個人,便是因初見時那滿眼的算計。

  許是他修行不到,愛「以貌取人」,當然更可能是吃過虧的關係,令他打心眼裡不喜歡這些心眼多的。


  可這段時間合作久了,他發現白景程不是個壞人,於是兩個人成了朋友。

  期間空暇時,他也多次問過對方「開天門」的事情,可都因對方皇命在身的關係,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案。

  緣行不喜歡強迫別人,既然這裡走不通,就打算過些日子去京城再探探消息。

  不過事情在搜救即將結束時發生了變化。

  地震後的第八天,憑藉緣行的耳力,也聽不到地下有什麼活人動靜了。

  他與白景程正自唏噓時,白五抓著只信鴿匆匆找到廢墟中的白景程,他一臉擔憂的看著自己主子,掏出一捲紙條遞過去。

  後者展開看後,沉默良久,才將紙條收到懷中,繼續撬動面前的木樑。

  這夜,白景程隨著眾人喝了粥,早早回到帳篷,似乎一切如常。

  可打坐的緣行卻分明聽到帳篷內那壓抑著的哭聲。

  震後第九天,搜救已再無意義,眾人正在進行收尾工作,府城送來一份朝廷邸報,上面列舉了遼東地動,廣南府地動,平涼府地動等等一系列災難。

  令人感到震驚的是,短短一個月時間,大雍共有四個州府發生大地震,至今餘震不斷,受災程度極其嚴重。

  這絕對不正常,緣行感覺心臟都停止了跳動,胸口哇涼一片,繼續往下翻看。

  然後,他終於明白白景程昨日為何那般反常了。

  邸報最後一條消息:欽天監監正季和澤於京師宅邸中懸樑自盡。

  「若我說,這些地震都屬人為,而且與當今皇帝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不知大師信不信?」這日夜裡,白景程突然找到正在打坐的緣行,第一句話就險些讓他跳了起來。

  當晚,緣行帳篷內油燈的光亮一直持續,直到天明方歇。

  第二日,白五揣著數封緣行的親筆信,快馬加鞭的北上,直往青州烏頭山方向而去。

  白景程與緣行二人則留到救援工作徹底結束,才騎馬離開此地。

  而等他們走後,本地的官員才發現縣衙舊址上,那高高懸掛,正隨著風搖曳的一頂官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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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景程不過是六品小官,掛冠離去算不上什麼新聞,表面上也無人在意。

  二人回到蜀中,隱居半年後再次出現在世人面前時,白景程身邊的和尚已然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材高瘦、短須烏髮的翩翩公子。

  白景行,乃白景程的堂兄,據說一直在山中隨著方士修習長生之術,學業有成才入世尋找親眷。

  那時,大雍災禍不斷,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

  這兄弟二人行走於大江南北,每遇災難發生必出手相助。

  延醫施藥,組織人手多年來可謂活人無數。

  他們交友廣闊,佛道儒三家故舊遍布,卻很少接觸官府或軍中之人。

  七八年下來,名聲斐然。

  期間,白景行因為其數次施展神仙術法平息災禍。在民間留下許多匪夷所思的傳說故事,免不了被百姓津津樂道。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他的稱呼由開始的白公子,轉換為景行先生,到最後似乎連提起名字都覺冒犯,乾脆都稱他為「白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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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份天下堪輿圖至今也不知是誰獻上去的,太監們用來激活祭壇的水晶也不知出自何處。大雍國運鼎盛,皇帝在百官眼中仍是有道明君,咱們無法逆天而行,唯有暗地調查。可皇帝不是好糊弄的,身邊高手極多,普通人混入京師也是無用。大師則不然,您的面相特殊,任誰也瞧不出跟腳。何況您真有神通,施展起來天下誰也傷不了,這才是最佳人選。」

  「咱們一面救災,一面揚名。您與貴師兄也聯繫過了,皇帝心思難測,督衛府的力量能揪出他身邊隱藏的人最好,若是多年後仍無進展,便是你我入京犯險之時。希望不會走到那一步。」

  「所以,貧僧從今日起,便是施主的堂兄白景行了?」

  「是的,兄長。往後還請您多多照顧。」

  「……」

  緣行盯著跳動的火焰,眼前似乎又浮現出多年前的場景。

  沒想到,這一偽裝,到如今竟也有十個年頭了。

  除了一開始的出家時光,這次是他幾次穿越生涯中最長的一次。也不知能否找到辦法,將已經開啟一半的通道重新關閉。否則,歷史若發生重大改變,自己怕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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