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下了一整天,向靈參加的網絡會議卻是持續到第二天黎明。
也就在這個早上,島城的雨剛停,妖島終未如某專家推測的那樣抵達距離最近的高麗半島,反而轉了個方向,朝西而來。
速度雖然不快,可抵達大雍的領海也只是幾天的問題。
午飯時,督衛府的氣氛便不似之前那般輕鬆了。到處都能見到盯著大屏幕看的能力者,竊竊私語的聲音明顯多起來,且各個面色凝重。
緣行與李修姚結伴走進食堂,意外的看到了夏曉楠,原來她也接到命令匆匆趕回來了。
「我在東瀛一呆就是八年,原以為在我們的援助下,情況能有好轉,結果妖島一出現,所有的努力全毀了。」夏曉楠有一下沒一下的扒拉著餐盤中的蔬菜,神色陰鬱:「我就是妖島大規模侵襲東京時退出來的大雍人。那一戰,犧牲了太多的人。」
緣行與李修姚對視一眼,皆嘆氣無言。因為他們之前已經得到消息,救援的隊伍登上了過去繁華的東京,發現那裡已經沒有活人了。
正自感嘆唏噓,一名穿著制服的男人突然闖進了食堂,快步走到壁掛電視前,開始擺弄起來。
「這是出啥事了?」有人問到。
那制服男手中忙活著,嘴裡快速答道:「東部戰區剛剛發射了兩枚攜帶核彈頭的飛彈進行試探性打擊。」
「嘩」,這下沒人有心情吃飯了,紛紛湊了過去。
沒多久,大屏幕終於有了變化,一望無際的大海上,正有兩枚噴著尾焰的細長飛彈一前一後快速自空中掠過,這顯然是衛星畫面。
「試探性打擊?有效果的話,會不會發射更多,那往後幾年東海的海鮮就別想了。」
「只要能消滅這東西,老子寧願一輩子不吃海鮮。」有人附和道。
飛彈的飛行速度是極快的,這邊眾人還在議論紛紛,屏幕上已經出現了妖島的輪廓,被濃霧遮擋住,在畫面中黑漆漆的一塊十分顯眼。
食堂中瞬間安靜,再無人發出聲響,連緣行轉動念珠的手也停了,一瞬不瞬的盯著屏幕。
但是,想像中的碰撞與爆炸並未出現。
在眾人的一片驚呼聲中,只見屏幕上那團黑氣快速涌動起來,凝聚成了一張巨大的人臉,一張嘴,便將飛彈吞了進去。
人類現今最具有殺傷威力的武器,就這樣毫不科學的,很平淡的,沒有聲息的,猶如兩隻飛到懶蛤蟆嘴邊的蒼蠅,就這麼被吃了,此後再無聲息,好似從未出現過一般。
只那張巨大的面孔,正正朝著天空,那彎曲的嘴角,便是對自詡文明昌盛的人類一種莫大的諷刺。
「¥#%@……」一片譁然,立時,喝罵惋惜聲響遍食堂的每個角落。
緣行則不然,他只盯著屏幕中那雙紅色猙獰的眼睛,儘管隔著屏幕,也依舊能感受到其中的瘋狂與暴虐。
那雙眼睛,他印象太深刻了。
這時,一旁的夏曉楠站了起來:「攻擊失效,上面可能又要吵一陣子,我得去探探情況。」說罷就要離開。
緣行卻叫住了她:「夏施主,能否安排一下,貧僧要去趟伏牛山。」
「現在?」夏曉楠一愣。
緣行望著她,神態無比鄭重:「這件事很重要,越快越好。」
夏曉楠微微躊躇後點頭答應了。
「阿彌陀佛。」緣行合十鞠躬,他現在就想知道,被封鎮在伏牛山裡的魔種,是怎麼出現在東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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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曉楠目前在督衛府的級別很高,緣行又是大雍的頂尖站立,他們的請求,很快得到了朝廷的批准。
儘管是這種緊張的時刻,督衛府仍調度了一架直升機,載著緣行與非要跟來的夏曉楠前往伏牛山。
坐在軍用直升機里談不上舒適,可戴著降噪耳機,俯瞰下方的秀美河山,也是別有一番風味。
只是此刻,飛機上的人並無細賞美景的心情。
夏曉楠手捧平板,一面關注著妖島的動態,一面留意著京都專家們的緊急會議進展。
緣行則雙目微合似在假寐,握在手中的念珠有規律地轉動著。
不知過了多久,耳機中傳來駕駛員的聲音:「已抵達伏牛山範圍。」
緣行這才睜開眼睛,一把拉開了飛機的艙門,然後在夏曉楠緊張的注視下,半個身子探出了艙外,伸手做了個撈取的動作,然後重新坐了回來。
夏曉楠見和尚展開的手掌中,靜靜躺著枚橢圓形的事物,如寶石樣發散著瑩瑩光輝。
她想再看仔細些,可眨眼間,那顆石頭竟漸漸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
「那是什麼?」她終於說出了心中的疑問。
緣行卻只是一笑,並未回答,反而重新閉上了眼睛。
「神神秘秘的,搞不懂。」夏曉楠嘟囔了一句,見對面的艙門還敞開著,灌進來的風使得人極不舒服,便想站起來關門。
她剛解開安全帶,眼前又是一亮,只見一直被緣行攥再手中的持珠此刻竟漂浮在半空中,一顆又一顆的珠子接連泛起道道炫目的光彩。
她定睛望去,才發現每顆珠子原本光滑圓潤的質感消失了,紋路也再不可見,反而在微光中變得如水晶一般透明。隱隱約約能看見裡面有山川,河流,街道,草原與深谷等景象出現。
可還沒等她看得仔細,緣行輕吐了聲「去」字,霎時間,紅繩崩斷,懸浮的珠子如同得到了指令一般,依次化作流光飛出機艙之外,眨眼間消失不見,唯有五顆珠子似乎沒有發生變化,掉落下時被他接到手中。
他搖頭感嘆道:「回吧。」
夏曉楠震驚無比,便想細問,可這時緣行卻閉上了眼睛,她瞄了眼前方的兩名駕駛員,想了想,強將疑惑壓下了。
在返航的直升機中,緣行看似在假寐,實則心神正與許久未見的金蟬進行溝通。
「原來,六百年前沒有成功,那魔頭竟然改變了套路,跑海外發展了。」了解一些情況後,緣行在心中感嘆:「難道還要如當年一般,再封印一次?」
「這次恐怕不容易,它隱匿這麼長時間,估計真身早已來到這方世界。好在尚有一絲變數,總不會令這個世界陷入毀滅。」由於已經完整,就算能量已經所剩無幾,金蟬也不必像過去那樣通過文字與緣行交談了,他的聲音會直接出現在腦中。
「異能者?」緣行問。
「不錯,給你生孩子的樹人當真是天才,我與另一半合二為一後才發現,裡面被她存貯了許多奇特的種子,大多適合人類的基因構造。而早在幾百年前,這些種子便已經通過靈脈發散到了各地,靈氣復甦後才開始生根發芽,也就出現了天下間這般多的異能者。」
「原來如此。」緣行恍然大悟,他就說靈氣復甦沒有多長時間,沒道理一下子出現這麼多的異能者,原來背後還有這層關係:「這真是因果循環,皆有定數。不過……」他躊躇著說道:「貧僧此時的修為雖說已達到這方世界的極限,可若是與妖魔比起來,或許還有不如,看來只能另想辦法了。」
「你難道要徹底封印對方?」金蟬傳遞過來吃驚的情緒。
「試試看,又有何妨?」緣行一笑。
不知不覺,直升機已抵達島城上空,緣行回過神來,瞥了窗外一眼,不由皺眉。
就這麼一會兒,他便看見好幾架軍用直升機經過。
似乎看出他的疑惑,一旁的夏曉楠解釋道:「半個小時前收到消息,依照妖島行進方向,如果它不變向,最先接觸的就是膠東半島。為安全起見,附近所有部隊挺近海岸,朝廷也已準備撤離所有平民。」
緣行的神色不由一變。
等一下飛機,他將夏曉楠引到隱秘的角落,說道:「貧僧留下了十三處秘境,有緣人進入其中,通過考驗便會得到一份傳承……」
夏曉楠吃驚的看著他,按照道理說,她在督衛府這麼多年,見過的神奇事情不少,像緣行描述中這麼誇張離譜的,還真聽都沒聽過。可不知為何,想起之前看到的場景,心裡竟完全相信了,不禁問道:「那些秘境你安排到了什麼位置?」
「若說得太明白,豈是機緣?」緣行笑著搖頭,接著嘆了口氣:「可惜時間太短了,竟未能全部煉化,只有這十三處,真是命數。」
事實上,這十三顆佛珠,分別被他用手段煉化成了十三處秘境,如今已分散到了大雍各處,具體位置完全隨機,連他自己也不知曉。
若有緣人通過考驗便會得到一份珍貴的傳承,或是道家,或是佛門,亦或者是兵家陰陽家,懷真收集到的功法秘籍,大部分都被安置了進去,能得到什麼,端看各人福緣了……
夏曉楠急沖沖走了,而緣行則借個安靜的密室,一呆就是大半天。
外界,官方媒體大篇幅報到東瀛發生的慘事,順帶將這些年發生的種種因靈氣復甦引發的事件逐一向民眾公布。
儘管早先網絡上的消息便是沸滿盈天,靈氣復甦已是半公開的秘密,可官方這一坦誠布公,仍是引起了一些恐慌,好在朝廷早有準備,到沒有發生太大的動盪。
而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島城以及附近幾座城市有風險的地方被朝廷實行了軍管。軍方與官府配合,開始有條不紊的逐個小區撤離平民。
等緣行從密室中調整好狀態出來,已經接近凌晨時分,與之前相比,督衛府大樓內的氣氛明顯變得緊張起來。
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無不腳步如風,面色凝重。
他來到會議室,緊閉的大門內又嘈雜的議論聲傳出來,似乎人很多的樣子。
緣行沒有推門,而是轉了個方向,朝督衛府大門行去。
路過食堂,一掃眼,竟看到李修姚正就著餐盤中的花生米一人獨飲。原想直接走的,想了想,還是邁步進去。
因為是特殊時期,總有半夜趕到的能力者餓肚子,這裡的食堂開始二十四小時供應飯食。
此刻時間太晚,諾達的大堂內只有零星幾個人用餐。
「大師這是出關了?」李修姚抿著酒,面上看不到什麼表情出來,反正不開心就是了。
「貧僧準備單獨會會妖島。」緣行直入主題,原本打算與向靈或夏曉楠打個招呼,可人家在開會,不好打擾。
只是就這般走了,又怕打亂了官方部署。如今見了李道長就好辦了,傳個話就成。
李修姚一驚:「你自己去?那東西可不好對付。」
「無礙的,貧僧就算打不過,也能安然脫身。」緣行笑道。
「可你怎麼過去?妖島離岸很遠,現在禁止船隻下海,督衛府肯定不會同意。」李修姚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口中勸道:「不如等大家一起行動,把握還大些。」
許多事不好解釋,緣行也沒有心情勸服別人,既然話已說完,他轉身,一把拎起不知是誰放在這裡的合金長棍。
李修姚站起跟上,他不想看到朋友孤身犯險,但見對方似去意已決,只嘆氣:「要不我跟你……」但他的話還沒說完,眼前的和尚身影卻漸漸變得虛幻,下一刻便消失不見了。
「壞了。」他捶手,急急忙奔去找督衛府負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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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行幾乎是一瞬間就出現在島城的海岸邊,不同於都市光影交錯迷離,這裡漆黑一片,唯有海浪聲不絕於耳。
他靈覺驚人,早已能清晰感受到東方海域那升騰起的暴虐殺意,而且,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強。
「來者不善啊。」他喃喃念叨。
「你要怎麼做?」金蟬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雖然我感受不到妖島的強弱,可以依照過去那個魔種的能力來計算,如果有旁人協助,重新封印它倒還可能。但眼下你只一人前往,希望不大。」
「貧僧有自己的打算。」緣行在心中淡淡回道,然後他雙手合十,眉目微垂,下一秒,一道偏袒右肩,黑髮結頂髻的虛影緩緩出現。
與上次在家中不同,這次虛影浮現後,身上的金光未曾內斂,反而越發強盛,漸漸的,影子越來越凝實,過去模糊的面目也漸漸清晰,竟是緣行的面貌。
而緣行袈裟一甩,正前方漾出水波狀華光,兩幅畫面浮現在半空。
左面的是都市模樣,看建築和街道模樣似乎是島城,卻沒有此刻島城的緊張氣氛,街上車流涌動,人潮湧涌,頗為繁華安寧。
右面的是平靜的山林小道,畫面在緩緩前行,拐過一座雕刻著大佛字的照壁出現,天禪寺的山門出現在眼前。
「金蟬,我想家了……」這一句,非出緣行之口,而是來自其法相。隨後,那宛若真人的面龐上,緩緩滑落下兩滴淚水。
淚珠晶瑩,還沒等流淌到兩腮,便自脫離法相,直接融入緣行面前的兩幅畫面當中,隨後,連同畫面都消失不見了。
身後法相化作點點星光消散,緣行長長嘆了聲,看向東方的天際。
晨曦露出一抹微光,將漆黑的天幕勾開了道口子。
緣行右腳一提,地上躺著的長棍直直飛射出去,然後他身形一動,腳踏虛空,準確的落到剛剛射入海中的長棍上。
以長棍為舟,他追逐著東方那道光,乘風破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