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份的天,還有些春寒料峭,半夜時分尤其如此。
被趕出家門後,王歡走在街頭,白日喧囂的街頭此時顯得尤其冷寂。
你見過凌晨兩點的杭城街頭嗎?
王歡見到了,街上很少車輛,灑水車甚至都還沒有出來。道路兩邊偶爾也能見到流浪漢裹著髒被子睡覺,顯得心安理得。
王歡沒有要去找旅館住下來的意思,而是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
腦子裡面仿佛顯得極度的冷靜,但又亂鬨鬨的,什麼都無法思考。
「帥哥,進來啊……」不遠處的樓下,一個穿得單薄的濃妝女子,明明凍得瑟瑟發抖卻還強裝風騷朝著王歡招手。
可惜啊,剛才錢灑完了。
緊接著王歡發現,衛衣帽子裡竟然還有三張百元鈔票,剛才灑得忘情掉進去了,也沒有發現。
他將這三百塊錢拿出來,走到這個艷裝女子面前。
「二百快餐,五百包夜。」女子道。
這個價格不低了,2003年的平均工資才不到兩千塊。
妹子你雖然長得漂亮,但也不能哄抬肉價啊。
王歡將三百塊錢放在她手中。
女子驚愕,這是什麼意思,包半夜嗎?但沒有等到她開口,王歡卻直接走了。
「啥子意思?老娘不需要你可憐。」女子喊道,生氣得方言都飆出來了,直接把錢扔在地上。
王歡沒有理會,直接走遠了。
那女子看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罵了一句:「腦子有病。」
然後她又將三百塊錢從地上撿起來,跺了跺腳鑽回小巷,心安理得睡覺去了,也懶得繼續站街了。
王歡繼續走在街頭,也不覺得累,也沒有方向感,就這麼茫然走著。
就這樣他走到了天亮,車漸漸多了起來,街道又漸漸恢復了喧囂,不適合走路了。
他已經被掃地出門了,必須要租房子,否則真要露宿街頭了。
拿出銀行卡走到一個ATM機上查了一下餘額,3721元,這是他的全部家當了。
一切都過去了,他沒有家,孑然一身了。
沒有去找中介,直接鑽到老舊小區牆上找招租的小GG。
基本上一室一廳,五十平米左右的房子,房租都在一千左右,押一付三的話,基本上就沒錢了,能省則省吧。
王歡的心裡底線是500一個月,房間裡要有單獨的衛生間。
差不多半天時間,他找到了。
這是一個群租房,145平米的房子隔出來8個房間,一個公用廚房,一個共用小餐廳。
真是讓人嘆為觀止,竟然能夠將房子利用到如此極致。
押一付三,交了兩千塊錢後,王歡就住進這個不到十平米的房間內。
這套房子裡面,總共住了十九個人,有大學生,打工族,還有無業的頹廢大神。
他左邊隔壁,不到十平米的房間住了四個人,是一對民工夫妻,帶著兩個孩子。
他對面房間也不到十平米,住著四個大神,天天不工作,癱在床上打CS,****,看小說,躺在被窩練手藝。
王歡靜靜躺在床上,一動不動,這裡的隔音不好,旁邊不管什麼聲音基本上都聽得清清楚楚。有的在看電視,有的在吵架,不過大部分人都在外面上班。
「我這算是成功混到了社會底層嗎?」王歡忽然心中問自己,又或者他重新回到了社會底層。
兩年多前的輝煌,仿佛就在昨天;嬌妻新房,也仿佛就在昨天。
而現在一切都化為烏有,他徹底一無所有。
足足在床上躺了幾個小時,直接天黑了。
這套房子裡面的十幾個人陸陸續續回來了,頓時充滿煙火氣息,各種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有人在做飯,有人在喝酒,有人在打牌,有人在玩遊戲。尤其是左邊房間民工兄弟的兩個熊孩子,實在是很吵。
差不多到了十一點鐘,這個群租房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不過稍稍尷尬的時,那種聲音響起來了。
啥聲音?
就是那種聲音,吟唱和喘息聲。
而且不是發自自然的,而是職業的,竟然有女人在租房裡面接客,還真是三教九流啊。
干一行愛一行,白天在髮廊上班不算,晚上還要加班。
聽聲音大概三十來歲,大姐你太拼了,這還真是一個充滿野性的時代。
一直到晚上十二點多,王歡才睡著過去。
大約到了一點多,又被一陣哭聲吵醒了,是右邊的鄰居。
是一個女人壓抑的哭聲,年輕婉轉,聲音不大,卻很擾人。
住在這裡的人委屈太多了,哭很正常,以至於無人過問,也沒有人喝止。
滿是天涯淪落人。
聽著這哭聲,王歡眼睛才稍稍有些濕潤,有點淚意。
不是因為離婚被掃地出門,而是腦子裡面總是浮現自己的光輝時刻。
全運會二百米短跑第二名,距離奧運會只有一步之遙啊。而現在真正的低到塵埃之中了,整個身體仿佛都完全沉入泥潭了。
斷了兩次的小腿,再一次作痛。
如果之前的一切沒有發生,那該有多好?他沒有和於子晴結婚,也沒有發生車禍,他依舊可以在賽場上揮灑淚水,依舊可以參加2004年的奧運會,成為父母和家鄉的驕傲。
………………
次日上造成,周圍依舊一片嘈雜之聲。
刺耳的手機鈴聲便響起了,是於子晴的號碼。
「過來民政局,辦手續。」她說完幾個字後,立刻掛掉了電話,仿佛和王歡多說一個字都覺得難受。
王歡洗了一個澡,但發現沒有換洗的衣衫,他被於子晴一家人趕出來的時候,什麼東西都沒有帶,這兩天也沒有去買。
穿上原來的衣衫,離開群租房,換乘了兩次公交車,來到了民政局。
於子晴依舊很漂亮,穿得還是那麼精緻,仿佛又恢復了之前的優雅,就單純站在那裡就已經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很多去結婚的,又或者去離婚的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見到王歡過來,於子晴戴上墨鏡,戴上口罩,仿佛和王歡這樣落魄男人走在一起都是丟人的事情,更別說是來離婚的了。
「你以為把錢灑得滿小區都是,被那些保安和保潔撿走了,我就能多看你一眼?」於子晴冷道:「這只會更讓我瞧不起你,你知道利用離婚敲詐我,做不了好人了,但沒有想到你連壞人都做不了。」
說完之後,她直接朝著離婚的窗口走去。
一般來說,面對來離婚的夫妻,民政局的工作人員都要先詢問一下離婚原因,然後努力挽回。
所以第一次來離婚,基本上都是離不了的。
輪到王歡和於子晴的時候,工作人員沒有抬頭,而是本能道:「為什麼離婚啊?先回去冷靜幾天,夫妻之間不容易……」
話沒有說完,工作人員抬起頭看到了精緻的於子晴,還有落魄的王歡,頓時住口了。
半句話沒說,直接就給辦了離婚,並且蓋章了。
因為見得實在太多了,她們一眼就看得出來什麼是真離婚,什麼是一時意氣。
什麼情況下的夫妻必定離婚?
冷冷清清,互相沒有感情就一定會離婚?不是的,當一個女人看男人的目光充滿了無限的鄙夷,從頭到腳都徹底瞧不起的時候,那就一定會離了。
當離婚證拿到手的那一剎那,於子晴長長鬆了一口氣,就仿佛整個人活了過來。
那種重獲自由,重獲新生的感覺,太明顯了。
「謝謝……」於子晴真誠地向工作人員說了一句,然後直接轉身離開,離王歡越遠越好。
她終於脫身了,就讓王歡一個人徹底爛在泥潭裡面吧。
……………………
走出民政局。
「叮鈴鈴……」刺耳的手機聲再一次響起了。
王歡拿起來一看,微微顫了一下,因為這是家裡的電話號碼,他稍稍停頓了片刻,才拿起手機接聽。
「爸……」
「歡……」對面父親的聲音有些顫抖。
王歡心中一顫,道:「出啥事了?」
「歡,你……你那還有錢嗎?」
王歡道:「要多少?究竟出什麼事了?」
「你弟弟生病了,腦炎,醫生說非常危險,大概需要三四萬。」
王歡腦袋頓時一陣轟鳴,足足好一會兒才恍惚過來。
他前天晚上灑掉了五萬塊。
當然他並不後悔,要錢只是為了懲罰於子晴而已,如果那五萬塊拿來自己用了,王歡真就抬不起頭來了。
正常情況下,他的工資加上退役津貼,負擔母親的藥費,還有一家人生活費是夠的。
但是,禍不單行,出了這趟事。
需要三四萬的腦炎,那就是急危性腦炎了,耽誤了治療真的會有生命危險的。
王歡和父母感情不太好,因為他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差,加上調皮搗蛋,父母對他很失望,覺得他這輩子大概是完了。
但沒有想到王歡竟然在體育上走了一條路,而且還拿了全運會亞軍,娶了大城市的漂亮體面女孩。
所以在幾年前,王歡又成為了家裡的驕傲,父母在家鄉農村也能挺直腰杆說話,甚至還有些張揚飄了。
但這兩年,父母的腰杆又彎了下去了,說話聲音又小了。
因為王歡受傷退役,不但徹底和賽事無緣,而且還被學校開除,徹底毀了前途。
父母好不容易恢復的驕傲,再一次被折斷了。
大兒子廢了,小兒子就成為家裡所有的希望。
王歡的弟弟王心,性格和王歡簡直是兩個極端。
王歡跳脫張揚,調皮搗蛋,而王心內向羞澀,斯文懂事。
王歡成績爛得一塌糊塗,而王心從小到大都是學霸,今年高三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年高考上一個985問題不大。
從小到大父母不待見王歡,但弟弟和他的感情卻非常非常好。
弟弟不但乖巧聽話,當所有人都瞧不起王歡的時候,弟弟發自內心的崇拜他,仰慕他。
王歡帶著弟弟上山砍柴,下河抓魚,弟弟被人欺負了,王歡直接衝過去將對方打個半死。
弟弟從小到大的壓歲錢,永遠都給王歡。
王歡受傷的時候,弟弟曠課了一個月來照顧他。
這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孩子,一定要救的。
「歡,歡……你在聽嗎?」電話那邊的父親道:「咱家沒錢了,周圍也借不到了,醫生說再不籌錢的話,就耽誤治療了,你弟弟就怕好不了了……」
對,家裡借不到錢了。
一是因為鄉下老家太窮,三四萬是一筆大數字。
二是爹娘在家鄉人緣一般,加上王歡前途廢了,大家不願意借。
「歡,爹爹知道你難,但現在實在沒法了,要不你向媳婦開開口,向她家借三四萬塊?這對她們家應該不是大數字。」父親顫抖道:「大不了借了這筆錢後,你就成為她家的兒子,就當是入贅了,爹娘這邊你就不用管了。」
都離婚了,還借個屁錢,於子晴現在恨不得王歡去死。
王歡道:「什麼時候要這筆錢?」
電話那邊的父親道:「最晚明天傍晚,不然醫院都要停藥了。」
王歡直接道:「好,這筆錢我明天給你打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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