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儀縣城南,杭府。
一看就是官宦之家,刻了獅形抱鼓門墩精雕披花石鼓的大門當,門楣六根突起刻有瑞獸珍禽的圓柱戶對,門口一對齊人高的大石獅子,威儀莊嚴。
大門緊閉。
「禍水」說道:「知道此間主人是誰嗎?」
「知道,前戶部尚書杭琪杭大人的私邸,不過杭大人已經故去,這兒住的應該是他的後人。」蔣颯可是錦衣衛的千戶,朝中百官他就沒有不知道的。
「禍水」笑道:「劉廌就在這府上,不過我就不陪你進去了,離這不遠處有一家雲來客棧,我在那兒等你。對了,劉廌這個人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不過或許他會對你有些好感,因為他很痛恨胡惟庸、藍玉之流,對洪武皇帝也沒有什麼好感。我聽說劉基大人是中毒而死的,而真正想要他命的人並不是胡惟庸,對麼?」
蔣颯白了她一眼:「如果你不想死的話,有些話最好還是不要亂說的好。」
女人吐了下舌頭,蔣颯不由得呆住了,這哪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簡直就像鄰家清純的少女。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心神,邁步向著杭家的大門口走去。
「禍水」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然後轉身離開了。
蔣颯抬手拍了拍門,不一會門就開了,一個家丁模樣的年輕人望著蔣颯,語氣很不友善:「你有什麼事嗎?」
蔣颯也不給他好臉色:「告訴你家主人,錦衣衛千戶蔣颯求見!」
那家丁嚇了一跳,雖說杭家在此地有些勢力,又有祖上的蔭庇,可畢竟杭老爺子已經駕鶴西去,杭家也仍有人在外為官,但他們卻是不敢輕易得罪錦衣衛的。
別看洪武皇帝廢除了錦衣獄以後錦衣衛勢弱,可錦衣衛並沒有撤掉,對於朝中的百官而言它仍舊是個恐怖的存在。
蔣颯原本也不想搬出錦衣衛這塊牌子,只是看到這家丁的樣子他心裡清楚,杭家這看門的估計平日裡沒少仗著杭家的勢力欺人,自己若想進去就只能動用手中的權利。
這家丁向左右看了看,確定只有蔣颯一個人這才鬆了口氣。
這家丁也是知道些人情世故的,若是蔣颯帶著大隊人馬前來那麼說明杭家就是攤上事了,那樣的話自己也該早作打算,若蔣颯只身前來,或許就是有什麼私事,又或是老爺的故交前來拜會。
此刻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再著幾分獻媚之色:「委屈您在這兒等一下,我這就去通報。」
杭家老爺杭征正在書房與劉廌閒聊著,他們憶起了很多當年的事情,都不禁有些唏噓。
「一切仿佛就像是昨天的事兒,但卻已經離我們那麼遠了。」杭征一聲嘆息。
劉廌說道:「遠梧兄能夠不為權勢所動,偏安在這白儀縣,倒也是個通透的人。」
杭征笑了:「士端兄又何嘗不是個智者呢?為祖上守墓,既遠離了權力紛爭,又能夠潛心學問,還成全了孝道名聲。」
劉廌也是一聲嘆息:「想我劉家為了大明的江山兩輩人嘔心瀝血,到頭來卻落得如此的下場,狡兔死,走狗烹,古往今來這樣的例子還算少麼?只是沒想到當今聖上竟然這般不能容人。」
書房外傳來家丁的聲音:「老爺,門外有人求見,那人自稱是錦衣衛千戶,叫蔣颯。」
杭征和劉廌的神情都是一驚,杭征咳了一聲,隔著房門應道:「知道了,先招呼他去花廳坐下吧,我一會就來。」
家丁應喏著便離開了。
杭征一臉的疑惑:「錦衣衛的千戶怎麼會到我府上來?難不成是想打秋風麼?」
劉廌並沒有回答,而是閉著眼睛掐著指頭,像在推算著什麼,不一會他睜開眼,一臉的苦澀:「這人是衝著我來的。」
「哦?」杭征一怔:「他怎麼知道你在我的府上?」
劉廌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遠梧兄可知道這蔣颯是何許人也?」
杭征隨口道:「錦衣衛的千戶啊!」
劉廌搖了搖頭:「他不只是錦衣衛的千戶那麼簡單,他還是錦衣衛前指揮使蔣瓛的親弟弟!」
「啊?竟然是他?你說他是衝著你來的,難不成他想要對你不利麼?士端兄,我看你還是先從後門離開吧,我這就讓人去為你準備快馬,我來拖住這個千戶大人。」杭征與劉廌之間很是要好,他是著實為著劉廌的安危著想。
劉廌卻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若真是想要對我不利,以錦衣衛的能耐,天下雖大又怎麼可能再有立錐之地?走,我和你一道去會會這個蔣千戶,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他應該是有求於我才對!」
杭征一臉的疑惑,劉廌冷笑一聲:「遠梧兄難道沒聽到傳聞麼?西域撒馬畏兀兒酋長遣使來京,才出肅州便出了事,近百人的使團,外加五百大明的精兵和一百錦衣衛的精銳緹騎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只有一個錦衣衛百戶拼死回到了京師,可惜,人還沒進西華門便咽了氣!」
西域使團的事情杭征也有所耳聞,只是他沒想到蔣颯會是為了這個案子而來,而找的並不是自己,而是劉廌。
「士端兄,若是這樣你就更不能見他了,你想想,能夠做下這天大的案子能是普通人嗎?你好容易才把自己置身廟堂之外,江湖之遠,千萬別把自己往火坑裡推。」
劉廌苦笑:「恐怕這事情已由不得我了,我之所以能夠置身廟堂之外是藉口為祖父與父親守墓,而今我卻出現在這兒,往大了說就是欺君,錦衣衛既然已經掌握了我的行蹤,倘若他們想以此作文章的話,你覺得我能夠善了麼?」
杭征這下也沒了主張,只得輕輕嘆息。
劉廌和杭徵才入得花廳,蔣颯便站起身來向二人拱手:「劉先生,杭老爺,在下蔣颯冒昧前來拜訪,還望二位先生恕罪。」
蔣颯一開始就對劉、杭二人以先生、老爺相稱,而自己也沒抬出錦衣衛的身份,他是在告訴二人自己是以私人的身份來訪,這讓劉、杭二人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杭征是此間的主人,自然由他來招呼客人,他微笑著對蔣颯說道:「蔣大人能夠來到寒舍,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坐,請坐。來人吶,上茶!」
杭征並不買帳,一句蔣大人就把關係又給繞開了。
劉廌並沒有說話,一臉的平淡,除了剛才和蔣颯點了下頭之外就沒再看蔣颯一眼。
「蔣大人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杭征仍舊是滿臉的微笑,只是那微笑並不由心,反倒給人一種疏離之感。
蔣颯並不在意,他早就知道想要說服劉廌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劉廌雖無實職,卻有著品秩,正一品的官階可不是假的,自己和人家可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
蔣颯雖不羈於形,但也深知禮不可廢。
他說道:「在下聽聞劉先生在府上作客,本就對劉先生仰慕已久,所以特來拜見。」
說著他的目光望向了劉廌。劉廌淡淡地說道:「劉某隻是一個賦閒之人,怎敢勞蔣大人惦記。」
蔣颯的心裡很是苦澀,看來劉廌這人還真不好說話。
他決定不再繞彎子,直接說道:「其實在下今日冒昧前來是有求於劉先生!」
他這話一出,杭征便望向了劉廌,看來還真是讓劉廌給說對了,他不禁在心裡替劉廌擔心,使團案這可是一潭渾水,弄得不好會把劉廌給淹死在裡面。作為劉廌的摯友,他是不願意劉廌去冒這個險的。
可是劉廌剛才也說了,被錦衣衛抓住了把柄,而且還有欺君之嫌,要是人家真較起真來的話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
所以這事他也不能說什麼,大主意還得劉廌自己來拿。
劉廌皺著眉頭:「蔣大人,劉某隻是一個賦閒之人,你說有事相求恐怕劉某即便是想幫你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劉廌這是第二次說出自己是賦閒之人,他就是想先堵住蔣颯的嘴。
蔣颯很是誠懇地說道:「不知先生可曾聽說西域使團在大明疆域出事的事情?」
劉廌微微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他確實是知道的。
「聖上責成錦衣衛查辦此案,並只給了一個月的期限,而最後這案子便落到了我的頭上,到現在為止,我仍舊沒有一點的頭緒,所以想請先生助我。」
劉廌笑了:「蔣大人,你憑什麼認為我能夠幫得了你?你也太高看我劉某了吧。」
蔣颯說道:「先生過謙了,先生博學,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且精於術數、謀略,本是治國之良材,只可惜……」
蔣颯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話鋒一轉:「我知道先生心裡所想,我想先生對於我蔣颯應該也略知一二吧?」
劉廌又點了下頭。
蔣颯嘆了口氣:「若從我個人來說我是不會接手這個案子的,我曾發過誓,再不為朱明王朝當牛做馬。可是最終我還是接下來了,先生知道為什麼嗎?」
這回劉廌沒有再點頭,而是搖頭,對於這個問題他同樣存著疑惑,就連杭征也豎起了耳朵。
蔣颯說道:「為了黎民蒼生,西域使團在大明境內出事,若不能處理好,給西域諸國一個交代的話,很可能會引起戰端,戰端一起,受苦的是邊關的百姓。」
劉廌睜大了眼睛,他沒想到蔣颯會說出這樣的理由。
蔣颯說到這兒,忍不住解下了腰間的酒葫蘆,沖劉廌和杭征說道:「我不習慣喝茶。」說罷便仰頭咕了一大口,他表露出的真性情讓劉廌對他的好感又增添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