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和尚抿了口茶,放下杯子,望著燕王嘆了口氣:「聖上對各藩王終是不放心。」
燕王淡淡地說道:「父皇除了他自己,又何曾放心過別的什麼人?不過父皇一直對本王不薄,本王三次提出增衛的要求他都沒有反對。」
「在這一點上,聖上對其他藩王也是一樣的,王爺你三次增衛,秦王、晉王、寧王和齊王不也是三次增衛。」道衍和尚微笑著說。
燕王眉頭微攢:「大師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道衍和尚輕咳一聲,目光四下里看看:「不知王爺有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能登大寶?」
燕王一驚,望著道衍和尚輕喝道:「大師說什麼瘋話呢?」
道衍笑了:「若王爺認為貧僧在說瘋話,那便算了,就當貧僧什麼都沒有說過。」
燕王這才嘆了口氣:「大師不是不知道,父皇早已經立了皇太孫,所以這話以後就別再說了,莫因此而遭受無妄之災。」
燕王頓了頓:「就算沒有皇太孫,也還有晉王在前,怎麼都輪不到我的。」
道衍和尚收起了笑容:「貧僧聽說晉王近來染疾,情況似乎很不好。」
燕王抬眼望向道衍和尚,他哪裡會不明白道衍和尚的心裡在想什麼,道衍這是想讓他去爭奪那個王位。
要說他沒有這般心思那是假的,他並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他相信作為皇子,不只是他,他的那些兄弟們都會有這樣的想法。
只是這些他也只能在心裡想想,他不敢說,更不敢有所表現,否則就是在找死。
洪武皇帝為什麼要讓這些皇子們封地為王,除了要讓他們戍衛邊關,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讓他們遠離京師,以避免皇權之爭的悲劇。
不過顯然洪武皇帝對諸藩王還是不放心的,否則也不會讓派人對他們進行監視了。
「知道聖上為何要立朱允炆為皇太孫麼?」見燕王不說話,道衍又問道。
燕王說道:「他是太子之子,立他為皇太孫並無不妥。」
道衍和尚又笑了起來:「王爺這話就有些言不由衷了,他雖為太子之子,但卻並不是長子,太子長子朱雄英早逝,朱允炆非但不是長子,甚至還不是嫡出,聖上這樣的安排就讓人很是費解了。若立的是長子,還有制可循,可偏偏他又非長子,嘿嘿!」
燕王也是個心思敏捷之人,他問道:「那大師以為父皇為何會立他為皇太孫呢?」
道衍和尚說道:「因為他和太子很相像,生性溫和卻又善于思考,最重要的是他們都受了很深的儒家思想的影響,多次在聖上面前提出了仁愛治國的主張。這也歸功於他身邊的三個儒學大師,黃子澄、齊泰和方孝孺。王爺是個殺伐決斷的人,鐵腕有餘而仁愛不足,在這點上,王爺與他們相比便有所欠缺。」
燕王的眼瞼微動,雖說與道衍的關係不錯,但畢竟他是王爺,道衍的話確實有些大不敬。
道衍和尚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心裡也很是瞭然:「貧僧的話直了些,王爺莫怪。」
燕王哈哈一笑:「大師與本王相識不是一天兩天了,本王可是那小肚雞腸的人?」
道衍和尚說道:「那就好,那就好。接著我再說說他們的劣勢吧,無論是當年的太子還是如今的皇太孫,雖說他們師從名人,學了一肚子經天緯地的學問及治國方略,但那都是紙上談兵,他們沒有親歷過民間疾苦,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們都不諳軍事,更沒有與敵對壘的經驗。而他們的仁愛也是把雙刃劍,用得好仁者無敵,用得不好反而會傷了他們自己。」
對於道衍和尚的話燕王深以為然,至少他是不認可以仁愛治國的,他可以說是親眼目睹了大明王朝是怎樣誕生的,他看到的更多是鮮血與死亡。
有時候對於自己的父皇他的心裡還有著幾分不屑,父皇的統治手段是相當的鐵腕,看看如今那些開國的功勳之臣還剩下幾人?不都被以這樣那樣的理由和藉口剷除的剷除,流放的流放麼?
再看看空印案、郭桓案、胡惟庸案和藍玉案哪一個案子不是牽連甚廣最後被誅殺者以千計,以萬計。在他看來,父皇本就不是一個仁君,自己不仁偏偏又希望繼任者仁,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燕王只是心裡想著,並沒有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道衍和尚見燕王並不說話,他心知這事情急不來,他原本也就只是想試探一下燕王是不是一個有雄心壯志的人。
別看他是個和尚,可是除了佛學,道學與儒學他也是集大成者。
更重要的是他始終沒有放棄過成就大業的遠大抱負,他最仰慕的人便是元初的僧人,開國元勛劉秉忠,想要成就一番開國建業之功。
所以洪武十五年,洪武皇帝選高僧侍諸王的時候他便跟了燕王,隨著燕王來了北平,成了北平大慶壽寺的住持。
他常常出入燕王府,燕王對他也很是器重。
他與燕王的關係亦師亦友,只不過他深知燕王此人城府很深,就算如自己一般與之親近的人,他也不會真正的推心置腹。
道衍和尚想要成就偉業,首先就要燕王開始地敞開心扉接納他,並二人的生死前途牢牢的綁在一起。
因此才有了今天這一席談話。
雖說燕王並沒有向自己表明心跡,但從他的反應道衍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
燕王有此心,可他卻還沒有打定主意,他在猶豫。
他的猶豫大半是緣於他對洪武皇帝的畏懼。
「王爺,照你看這件事情到底是誰幹的?」道衍和尚轉移了話題,不再在剛才的問題上糾結,既然事情急不來那就只能等待,等待一個好的時機。
燕王搖了搖頭,他想破了頭也沒能夠想出到底誰會做這樣的事。
「本王是肯定不會這麼做的,根本就是損人不利己,反而會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成眾矢之的。不過現在看來有人把髒水潑到了本王的身上,說明本王的存在已經讓某些人不安心了。」
道衍輕輕點了點頭:「王爺,那你接下來會怎麼辦?」
燕王抬眼望向他,淡淡地說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做什麼呢?根本就不用我做什麼,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其餘的我不會去管也不用去管,只要我沒有做誰都不能把我怎麼樣,父皇也說過,清者自清。」
就在這時,王府管家小跑著到了涼亭外:「王,王爺,大事不好了。」
燕王的臉上仍舊一片平靜:「把你的舌頭捋直嘍!」
管家這才深吸了口氣說道:「王爺,王府衛隊長朴善剛才來報,昨晚他手下跑了兩個侍衛。」
道衍和尚聞言臉色大變:「昨晚跑的為什麼現在才來稟報?」
管家苦著臉說道:「朴善也是才發現,他說昨晚因那兩個侍衛做錯了事,他就責罰了他們一下,誰知道他們竟然懷恨在心,盜取了府里一些錢物便連夜逃跑了。」
燕王淡淡地說道:「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管家見燕王並沒有責怪,他才鬆了口氣,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小心地退了下去。
「大師,這件事情不簡單啊!」直到管家離開,燕王的臉才陰沉了下來。
道衍和尚點頭道:「這件事情若在平時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跑兩個奴才,跑了也就跑了,可現如今出了使團案,『六扇門』在追兇的現場發現了燕王府的箭矢,這就有了物證,倘若這兩個侍衛再讓人給做了文章的話,那就是人證物證俱全了,貧僧說得粗俗一些,到時候就是黃泥巴粘在褲襠上,它不是屎也是屎了。」
「王府四周都是兩司派來監視我的人,按說本王府上有任何的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兩個大活人又怎麼可能輕易逃脫呢?」燕王冷笑。
道衍和尚站起身來:「王爺,這件事情交給貧僧,我一定設法抓住這兩個侍衛,不過府里的事情還得王爺自己勞下神,那個朴善應該也脫不了干係。」
燕王也站了起來:「那就有勞大師了。」
道衍和尚又說了一句:「希望錦衣衛和六扇門能夠將這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不然的話各路藩王的好日子恐怖就要到頭了,撤藩事小,弄不好又會是一場血戮之災。」
燕王又何嘗不知呢?
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大師,有沒有可能是父皇他……」
道衍各和尚眯了下眼:「就目前來看,一切皆有可能,越是這樣的時候王爺一定越要沉下心來,不能慌亂,現在可是一步都不能錯,走錯一步也許就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地步。好了,貧僧得趕緊去了,王爺你保重,最近這段時間最好別外出,也不要見任何人。」
望著道衍遠去的背影,燕王陷入了沉思,他突然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自己一個藩王,為大明戍邊也屢建功勳,可卻始終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相反時常如驚弓之鳥一般。
這樣的日子不是他想要的,一直到此刻他才暗暗下了決心,他一定要努力掌握自己的命運,要把自己的命運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