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山下,龍家寨。
龍天宇故地重遊,心裡生起了感慨。
刻離開龍家寨的時候他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孩童,如今卻是過去了近三十年。
他想起了那首詩,少小離家老大回,鄉親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就在剛才一個放牛的孩子便問他找誰,用一種好奇的目光盯著他看了老半天。
他說他找龍在野,那是他的一位長輩,他當初離家的時候便是龍在野給了他一些散碎的銀子和乾糧,這在當時的他來說便是最大的恩賜,讓他得以生存下來的根本。
放牛的孩子卻告訴他龍在野早在十年前去世了,便埋在斗篷山南面的一處窪地。
龍在野一輩子都沒有婚配,死了後是族裡人負責安葬的,因為他沒有後人,他的墓十年來都沒有人去祭掃過。
龍天宇聽了不禁唏噓,三十年,足以改變許多的人和事,當初他離開寨子的時候心裡是裝著仇恨的,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回來,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
可是當如今他再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他才發現,那些恩怨卻似早已經在他的心裡煙消雲散了。而他的那些恩人也好,仇人也罷,大多都已經不存於世,便是還剩下幾個也都已經是垂暮之年。
他邁步向著山南的那片窪地走去,遠遠的他就看到那放牛娃說的那座沒有墓碑的墳塋。
站在那墳前,龍天宇長嘆一聲,世事無常,如白雲蒼狗。
「在野叔,天宇來看你來了!」他放下手中備的一些酒菜,原本他是準備和龍在野相見以後一醉方休的。
將那酒菜在墳前擺好,倒了一杯,灑在了地上:「在野叔,這可是你最愛的九阡酒,嘗嘗!還有你最愛吃的豬耳朵,香著呢!」
說著又斟上了兩杯,一杯擺在了墳前,一杯端在了手上。
「現在沒別人,咱爺倆便開懷暢飲吧!」他輕輕碰了一下杯,仰頭一口喝了下去。
龍天宇一面喝著酒,一面對著龍在野的墳說著話,他很久都沒有說過這麼多的話了,他把離開以後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躺在地下的龍在野,可惜龍在野卻早已經聽不見了,更不可能作答。
龍天宇的眼裡隱隱有淚光,此刻的他看上去哪裡像是絕世大俠,倒更像個落魄之人。
突然,龍天宇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冷冷地說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鬼鬼祟祟地做甚?」
兩條人影便從不遠處的樹林中走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正是燕七,他先看了看那座沒有墓碑的墳,才望向龍天宇:「龍大俠,我等並無惡意,原本只是有件事兒想與龍大俠相商,見龍大俠正在祭拜故人,不敢掃了龍大俠的興,故此才躲開的。」
見是燕七,龍天宇的臉色才好看了些:「找我有什麼事?不會是海子出了什麼事吧?」
他可是把王靜海交給了六扇門的,這燕七又是六扇門的總領,此刻突然來找他又怎能不多想呢?
「龍大俠別擔心,海子已經回京城去了,我來找龍大俠是為了別的事兒。」
燕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龍天宇原本是坐在墳前的,聽了燕七的話站了起來:「說吧。」
龍天宇的態度並不熱情,燕七也不期望他會熱臉相向,龍天宇可是一代名俠,哪會沒有些脾氣呢?
他輕咳了一聲:「是這樣的,我想問一下龍大俠與聆雨軒的曲聽雨熟?對了,曲聽雨便是那曲迎波。」
龍天宇眯縫著眼睛:「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燕七說道:「龍大俠應該清楚,聆雨軒這些年來可是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兒,害了不少的人命,朝廷已經視其為眼中釘,欲拔之而後快,此番聖上讓王靜海到苗疆來就是希望能夠將聆雨軒一網打盡。他卻沒能夠完成聖上交辦的這年差事,我擔心他回京以的無法復命。」
燕七說到這兒頓了頓,一雙眼睛望著龍天宇。
龍天宇卻一臉的平淡:「所以呢?」
燕七苦笑:「所以我就想,王靜海應該不是一個輕易就會放棄的人,況且這其中還牽扯到了他那未過門的媳婦,龍大俠,燕某斗膽問一句,王靜海之所以會不顧皇命是否與龍大俠有關?」
龍天宇算是聽明白了,燕七是衝著聆雨軒來的。
龍天宇一下子便看穿了燕七的心思,他笑道:「沒錯,是我讓他別再找聆雨軒麻煩的,至於聖上那兒我也會親自去向他解釋,相信聖上應該會賣我龍天宇的這個面子。」
燕七聽了心裡一驚,龍天宇竟然打算到聖上那兒替聆雨軒求情。
龍天宇救過洪武皇帝的命,且又是這樣的一個高手,想來聖上還真有可能賣他的面子,放聆雨軒一馬也說不定,若是這樣的話,自己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了。
燕七說道:「龍大俠,看來你並不了解聖上。」
龍天宇冷笑道:「是嗎?我有必要去了解他麼,我相信我的面子應該不會那麼不好使的。」
燕七咬了咬嘴唇,他在想著如何才能夠說服龍天宇讓他見到曲迎波,將曲迎波的聆雨軒羅為己用。
半晌他才說道:「龍大俠,且不說你的面子好使不好使,你可知道,聖上想要打掉聆雨軒的決心麼?」
龍天宇說道:「好了,你也不必如此繞彎子,你想怎麼樣說了便是。」
龍天宇可是老江湖了,燕七這般花費口舌自然不有他的目的。
燕七便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他知道在龍天宇這樣的人面前最好是說實話,像龍天宇這樣的人可不是那麼容易被人忽悠的。
龍天宇聽了以後半天沒有說話,燕七以為自己打動了龍天宇,正想說什麼,便是這時龍天宇又開口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我不答應,我想迎波也不會答應,燕七,原本我敬你是條漢子,行事光明磊落,怎麼你就有了這樣的心思呢?曲迎波已經答應我了,這兩年聆雨軒不會再出現在江湖上,我也明著告訴你,我徒兒那未過門的媳婦將會成為聆雨軒親一代主人,到時聆雨軒將何去何從便由她來決定。」
龍天宇也有意停頓了一下:「所以我希望你不要再去騷擾她們,大家就相安無事地過了兩年吧。」
燕七的臉色一變:「如此說來龍大俠是不給我燕某人的面子嘍?」
龍天宇說道:「這不是面子的問題,再說我就是不給你面子又當如何?」龍天宇說著臉也陰沉了下來。
燕五在一旁一直都沒有說話,他聽出了龍天宇話語中的火藥味道,怕燕七一時氣憤說錯話,他忙說道:「龍大俠別生氣,我們燕總領並沒有別的意思。」他輕輕碰了一下燕七,燕七低下了頭。
龍天宇說道:「燕總領,我且問你,你這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
燕七抬起頭來:「自是出於公心!」
燕七確實是出於公心,他也不怕把自己的想法又說了一遍。
聽燕七這麼一說,龍天宇倒是對燕七有些敬佩,不過在他看來燕七還是有些愚忠了。
「燕總領,我相信你的出發點是好的,可是你想過麼,倘若皇太孫真無法坐穩這大明的江山,就憑著你六扇門便能夠力挽狂瀾麼?世間事事皆有定數,如若他真不是那塊料,任誰都幫不了他。」
燕七聽了龍天宇這話想要反駁,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龍天宇又道:「忠心沒錯,但做人也需要變通,順應時勢。你不是問我與那曲迎波什麼關係麼?我倆自幼相識,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也是出自苗疆,當年我離開苗疆,之後曲迎波也離開了,我們再度重逢,生出了一段情愫。再之後,她離開了我,沒過多久竟然就成了張士誠的寵妃,可以說這對我的打擊不可謂不大。如果按著很多人的想法,我大可把張士誠給殺了,可那樣我就能夠讓她回心轉意了麼,不能,只能讓她對我充滿仇恨。」
燕七和燕五都不說話,靜靜地聽著。
「後來我便想,既然這是她的選擇,那我也就認了,後來張士誠與當今的聖上決戰,那個時候曲迎波來找我,想讓我幫張士誠一把,她希望我幫張士誠除掉對手,那樣張士誠便可以得到天下,我拒絕了,知道我為什麼拒絕嗎?」
燕五輕聲說道:「龍大俠剛才已經說了,世事自有定數,龍大俠又怎會逆天行事呢?」
龍天宇點了點頭:「沒錯,便是這樣,起先她不理解,認為我因她的背叛而耿耿於懷,後來她也明白了,若是那張士誠得了天下,估計這天下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燕七聽到這兒嘆了口氣:「龍大俠,我明白了,為人臣子,以忠心事主,但凡事不勉強,盡人事且聽天命!」
龍天宇微笑著說道:「明白就好,其實現在這個結果不也挺好,聆雨軒不會再出來為禍,以後它何去何從也未可知,或許終有一日它真會在關鍵的時候替大明的江山出一份力。你要做的便是好好教導好王靜海那小子,或許未來的許多事情都將著落在他的身上。」
燕七聽了龍天宇的話,有一種茅塞頓開的感覺。
見燕七已經明悟,龍天宇擺了擺手:「你們且去吧,我再陪陪在野叔,燕總領,回京去見了當今聖上便把我的話代為轉達,我想他聽了一定不會為難於你和那小子的,當今聖上是個明事理的人,定能夠想明白其中的關節。」
燕七和燕五對視了一眼,當今天下或許只有龍天宇敢對當今大明的天子這般評價。
燕七恭敬地說道:「龍大俠的話燕某一定帶到,既是這樣,我倆就不再叨擾了,告辭!」
龍天宇也不再管他們,又斟了杯酒對著龍在野的墳頭自顧地說起話來,燕七和燕五迅速地消失在了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