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宮，養心殿。
洪武皇帝斜靠在臥榻之上，整個人的精神有些萎靡。
余忠給他遞上茶水，他喝了一口，望著面前跪著的一個黑衣男子：「怎麼樣，朕的這些兒子都有什麼反應？」
黑衣男子低著頭輕聲說道：「都沒有什麼大動靜，不過有些藩王最近與一些官員走動得要勤些。」
洪武皇帝皺起了眉頭：「可曾都有記錄？」
黑衣男子回答道：「都有記錄。」
「嗯，燕王呢，他可有動靜？」洪武皇帝問道。
黑衣男子搖搖頭：「燕王府很平靜，只有道衍和尚經常出入，平日裡也是這樣，所以不算什麼異常。」
洪武皇帝咳了兩聲，將茶杯遞給余忠，對黑衣人說道：「你下去吧，有什麼發現再來稟報，另外將你們的記錄送一份過來。」
黑衣人退下之後，洪武皇帝望著余忠：「你說燕王會那麼輕易地記皇太孫順利繼承大統麼？」
余忠低下頭：「老奴不知。」
洪武皇帝冷笑一聲：「余忠啊余忠，朕既然問你，怎麼想你便是怎麼回答，你可別辜負了那個忠字，有什麼說什麼，朕不怪你。」
余忠這才說道：「或許我們錯看了燕王。」
洪武皇帝聽余忠這麼說，他反問了一句：「是麼？」
余忠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洪武皇帝便又說道：「余忠，你跟朕的時間也不短了，那麼朕問你，你應該相當了解朕的脾性了吧？」
余忠的心裡一顫，這個問題他更不敢回答，他怎麼說？說不了解麼，那麼這麼多年他就白跟在了洪武皇帝的身邊，說了解麼，也會讓洪武皇帝有想法，堂堂一國之君豈是你一個太監能夠看得透的？
余忠情急之下跪了下來：「聖上天威難測，豈是余忠能揣摩的。」
洪武皇帝白了他一眼：「朕只過不想和你好好聊聊天，用得著這般緊張麼？」
余忠的額頭滿是汗水，這天是能夠隨便亂聊的嗎？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誰知道自己一句話不對很可能就會掉腦袋。
洪武皇帝嘆了口氣：「起來吧。」
余忠這才站了起來，洪武皇帝說道：「這麼些年，你應該是知道朕的脾性的，同樣，你也應該知道燕王與朕很像，朕的所有兒子中也只有燕王與朕的脾胃最為相投，他了解朕抑或是朕了解他便如照鏡子一般。」
余忠微微點了下頭，對於洪武皇帝的這話他還是很贊同的。
洪武皇帝又說道：「朕是一個有野心的人，所以燕王不可能沒有野心，他不只是有野心，更有能力，加上身邊有個佛道儒皆修的道衍和尚，大和尚是個智者，論起智慧來他並不比當年的劉基差多少，他甚至還要比劉基更聰明，因為他能夠審時度勢！」
余忠輕聲說道：「道衍大師非常人。」
洪武皇帝「嗯」了一聲：「他是個異僧，雖說入了空門，可又何曾空過，當初朕讓他去幫扶燕王你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余忠說道：「陛下當時應該很是看好燕王吧？」
「沒錯，當時我確實生過讓燕王做太子的心思，朕相信大明的江山若是由他繼承的話那麼大明將會有一個盛世。」
余忠的臉上露出了疑惑，既然洪武皇帝這麼想可是為什麼後來卻沒有立燕王為太子，反而立了皇太孫。
洪武皇帝又是一聲嘆息：「剛才我說他能夠給大明一個盛世，你難道就沒留意麼，我並沒有說是太平盛世？」
余忠這才回過味來，洪武皇帝確實並沒有說是太平盛世，難不成洪武皇帝認為燕王繼位以後大明並不會怎麼太平麼？
洪武皇帝淡淡地說道：「他的身上戾氣太重，殺伐果斷是他的優點，可也是他的缺點，我這些年的殺戮太多，大明朝野都是人心惶惶，我是希望新君能夠給天下一個太平，便是新君平庸一些都無所謂，只要不讓官員百姓整日提心弔膽的過日子就好。所以最後我改變了初衷，選擇了皇太孫。但我心裡很清楚，對於朕的這個決定燕王的心裡肯定還是不服氣的，在他看來太子死後儲君的位子應該非他莫屬，他也一定很自信的認為只有他才能夠治理好這個國家。」
余忠說道：「陛下自有陛下的考慮。」
洪武皇帝笑了：「你啊，在朕面前永遠是這麼中規中矩，不過這也是朕喜歡你的地方，不僭越，不與朝中王公大臣攀附，一心只為朕辦事，好，很好。不過你想過沒有，一旦朕不在了你的日子或許會很不好過。」
余忠說道：「余忠願意永遠陪著陛下。」
洪武皇帝的眼神有些複雜，接著他搖搖頭：「朕不用你陪，若有一天朕真的不在了你便出宮去吧，去過平常人的生活，朕會讓你後半生衣食無憂，或是成個家再收養一個孩子，安享你的晚年。」
余忠的心裡一熱，那溫度跟著也到了眼眶：「陛下！」
洪武皇帝的聲音又溫和了許多：「其實朕到現在都不知道朕這麼做是對是錯，皇太孫不一定能夠斗得過燕王，便是朕走了以後他能夠順利繼承大統但是不是能夠坐穩這江山也未可知。」
余忠明白洪武皇帝在擔心什麼，他說道：「皇太孫的身邊也有干臣相輔佐，他又仁德，相信一定不會有什麼事的。」
「干臣？哼，那幾個大儒也只會嘴上說說，除了齊泰可用之外，黃子澄與方孝儒根本就不堪大用，否則便只會誤國。不過聽說他現在也會籠絡一些大臣了，在我看來這是好事，以前我沒想到他會有些小心機，如今看來他也知道為了皇位搞些小動作了。不過畢竟是上不得台面，在這方面他便不如燕王，格局低了些。」
余忠能夠感覺到洪武皇帝內心的糾結，他一直沒有真正想明白到底大明的江山到底應該交到誰的手上。
洪武皇帝說道：「希望附馬梅殷能夠真正幫到他吧。」
東宮，皇太孫一臉的興奮，他在花廳里撫著掌，等著齊泰到來。
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皇太孫忙迎到了門邊，見來的人果然是齊泰，他說道：「師傅，那件事情是真的麼？」
齊泰皺起了眉頭，看了看兩邊的侍女和護衛：「你們先下去吧！」
侍女與護衛都知道齊泰的身份，他們應了一聲便退下了。
「殿下可是有些失態了！」齊泰說道。
皇太孫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他也知道自己確實有些激動了，他請齊泰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到了齊泰的對面：「我確實有些激動，聖上終於想明白要撤藩了。」
齊泰搖搖頭：「殿下啊殿下，你真覺得現在撤藩對於你來說是好事麼？」
皇太孫愣了一下：「當然是好事，只要那些藩王的手上沒有了兵權他們還能夠做什麼和我爭？」
齊泰說道：「聖上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朝中的大臣也紛紛在尋自己的靠山，便是各路藩王也知道聖上時日無多，這個時候若是聖上真下旨撤藩會引來什麼樣的後果你知道嗎？」
皇太孫還真沒有想這麼多，此刻齊泰問他，他也隨口問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啊？」
齊泰嘆了口氣：「說不得有心的藩王便會在這個時候起兵造反，趁機爭奪皇位。便是聖上有所準備，可你想過沒有，那些將軍們就沒有自己的小九九麼，你真以為他們會像擁戴聖上一般的擁戴你為你賣命嗎？不會，他們必然會應付差事，趁機觀望，看看誰最有可能成為大明未來的天子，他們還很可能與那些叛亂的藩王走到一起去，那個時候這個亂局誰都無法控制得了，便是聖上也不行。」
皇太孫一臉的驚愕，他細細一起還就是齊泰說的這個道理嗎？
皇太孫說道：「這麼說來是別有用心的人在散布流言了？」
齊泰說道：「確實是別有用心，但你想過沒有，這流言是誰散布的？」
皇太孫搖搖頭，他不是沒有想過，是壓根就想不出來。
齊泰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流言應該是從宮中出來的。」
「你是說皇爺爺，不，我就想不明白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齊泰望著皇太孫，心裡有一種無力感，這個皇太孫還真讓他有些失望。
不過那又怎麼樣，自己既然已經決定輔佐於他便只能夠盡心盡力。
「聖上這也是想為殿下你順利繼位掃清道路，他故意讓人放出風聲可能會撤藩，這個時候若是有藩王出來起事，那麼他會站出來說這只是謠言，這個時候站出來的藩王便會成為眾矢之的，藩王之間原本就是相互牽制，誰做出頭鳥誰就會被其他的人給滅了，只要聖上還在，而且撤藩之事並不存在，這些藩王為了自己的利益就不會鋌而走險！」
皇太孫這回算是聽明白了，他說道：「師傅，如今有藩王異動麼？」
齊泰搖頭道：「沒有，這些藩王好像都在觀望，雖然他們有些不淡定了，但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動作。估計他們在觀望，他們想看看有沒有人敢挑這個頭。老實說，聖上這一著棋太險了，萬一這些藩王有一半的人動起來，那個時候局面是任何人都控制不住的，便是聖上自己也只能看了。」
皇太孫眯縫著眼睛：「你是說他們都在觀望，想看看那邊的情況？」
他的手指了指北方，那便是燕王所在的方向。
齊泰點了點頭：「是的，或許大家都覺得便是要動也應該是北邊的那個人先動吧，可偏偏北邊很是平靜，就像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回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