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冷風從面前吹過,淡淡的血腥味傳來,李穆幾乎是在下一刻臉色驟變,瘋狂的邁動步子向著山丘上衝去。
周邊的土壤都已經因為人踩馬踏而變得十分的鬆散,幾乎像是被犁了一遍,李穆穿著牛皮靴子踩在上面很是光滑,最後幾乎是俯下身子,四肢並用的向上爬去。
這段五六十米的斜坡上鋪滿了屍體,長戟彎刀環首刀插在各處,李穆幾次被絆倒,卻又是咬著牙爬起來,左手上有血緩緩的流到手腕處,李穆也來不及擦拭,只是拼了命的往上沖。
李穆的動作很快,因為此刻自己的心中全是阿爺的安危。
那面將旗還沒有倒下,那麼阿爺就一定還撐著它,那麼就意味著阿爺沒事,一定沒事的。
李穆心中瘋狂的暗示著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會那麼的緊張,心中此刻總是有慌張的念頭冒出,竟然覺得阿爺可能出事了。
李穆拼了命的想要將這個念頭擠出腦子,然後又拼了命的往上面爬著,但是等到了上面的時候,映入李穆眼帘的,是已經下馬的霍去病,和諸多站在他身後的騎士。
霍去病一身玄色披風背對著李穆,就站在將旗的前面,卻是緩緩的摘下了自己的頭盔,一頭包裹住的頭髮也散開隨風飄揚。
李穆突然覺得一道電流將自己從頭到腳都竄了一遍,半邊身子都在泛麻。
周邊的騎兵一個個的下馬,紛紛注視著蓬頭垢面的李穆一步步的往前邁進。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阿爺和自己說過的,他所在的位置是最安全的位置,所以……不可能的。
李穆神情恍惚的一步步往前邁著,周邊的士兵全部看了過來,戰場上此刻竟然又突然安靜了下來。
李穆討厭這種安靜,仇視這種安靜,憎惡這種安靜!
面前那些黑甲紅衣的士兵此刻竟然不會給自己任何的安全感,那些已經撲倒在地死亡的匈奴士兵,卻給了李穆一種徹骨的寒冷。
李穆身上短甲甲片的碰撞聲在這片剛剛還無比熱鬧的山丘上緩緩響動,李穆有些麻木的挪動著自己的雙腿,慢慢的向著擋在旗杆面前背對著自己的霍去病走去。
霍去病似乎也發現了李穆的到來,有些沉重的扭過身,一雙泛紅的眸子和李穆的眼睛對上。
李穆一瞬間,已經知道了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結局。
霍去病沒有上前,只是默默的移開,李穆與旗杆之中的視線終於貫通,而那旗杆下的場面,已然印在李穆的瞳孔之中。
那是一個用匈奴屍體做成底座的旗台,那些旗兵與他們糾纏在一起,然後一同盤旋倒在將旗兩側。
而在旗杆的最中心,是一個半跪著的佝僂身形。
他整潔的衣冠已經不再,一頭灰白的頭髮在空中飄動,他那雙粗壯,布滿老繭的手,正死死的攥著旗杆,將它抱在懷中,不讓它倒下。
它沒倒下,但他已經倒下。
阿爺還是那個阿爺,但卻是再也不會站起身,然後一臉佯怒固執的給李穆的腦袋來上一巴掌,再在李穆不勤加練習的時候給小腿上來上一腳。
他死了。
死在援兵到來的前一刻,用命讓將旗豎著。
李穆瞪緊了眼眸,只覺得自己的雙腿突然就失去了力氣,身上的疼痛不再感覺,但是心中卻是像被人狠狠的掐緊了一般。
李穆覺得心都要滴出血來。
「不行,將旗不能倒,我就是死嘍,也得站在這豎著旗杆死!」
……
「憨娃護好你自己,那些匈奴的箭快不管用了,莫怕!」
……
「沒什麼可是的,憨娃,今天你來救阿爺,阿爺很高興,但是記住嘍,阿爺才是這裡最安全的人,下回可不要再跟丟了。」
……
「不行!只不過有把子力氣,你還差得遠,不要說了,我去和霍將軍說,明天讓你和押解隊離開!」
……
「這算什麼,放心,這東西才是實力的象徵,你到時候也一樣要磨出一層厚厚的繭子來的,才掌得住我的旗。」
……
「反正我也想好了,將軍帶著咱打完這回,那匈奴便被將被將軍掃蕩的差不多了,到時候肯定不打仗了,我也就正好帶著這小子回去,給他成個家,給我武家留個後。」
……
李穆深深的抽了一口氣,賣力的往前挪著,顫抖的伸出手,但是看到低著頭的沒了生息的阿爺,一雙手顫抖的更加厲害。
「阿……爺……」
李穆喉嚨堵得慌,一股腥甜的味道傳入口中,更是讓李穆說不出話來。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
可,古來征戰……幾人回……
武三沒有那麼崇高的理想,他只不過是想給霍將軍執旗,跟著霍將軍完成這征討大計。
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在戰事結束後,回到自己的故鄉,買幾畝薄田,起一幢土屋,給自己這個認來的兒子討個媳婦,然後頤養天年,安居樂業。
最後,塵歸塵,土歸土。
但這個簡單的理想就這麼戛然而止,當他身上的最後一絲熱血流盡,這一輩子就此結束,從此身死他鄉。
故鄉,成了回不去的地方。
李穆二十三年來,家中長輩的盡在,每一位都關心自己,自己在乎的長輩們都好好的活著。
而到這裡十來提案,僅僅十來天,自己在這方陌生世界中最親的親人,最在乎的長輩,卻是以這樣的方式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緊緊半跪在地上,垂著頭,拼死撐住了旗杆,讓大漠的夕陽將整個旗幟染紅。
那是血的顏色。
李穆的淚水奪眶而出,胸中積鬱的悲憤幾乎要吐出血來,臉上因為喘不過氣而漲的通紅,抬起右手狠狠的捶著自己的胸口,懊惱與悲鬱噴涌而出,化作一聲沙啞的低泣。
霍去病站在旁邊,此刻同樣緊閉著嘴,見到跪在地上的李穆悲痛欲絕,邁步走上前來,卻是見到李穆猛地挺起身子,仰天長嘯。
「啊!!!!!」
李穆的眼中被憤怒充血,騰的從地面站起,扭過身,抄起手中的一柄長刀,向著四周張望而去,看到山下那被捆縛住的幾個匈奴,大叫著狂奔而去。
「那是匈奴將領,不能就地處決!」一個將領連忙站出來喊道,就要出來阻攔李穆,卻是被霍去病狠狠的拉住。
將領滿臉不解,卻見到低著頭的霍去病邁步跟了過去,最後在山丘邊站定。
這些該死的匈奴,這個該死的戰場體驗系統,這個該死的戰場,這該死的一切的一切,該死!
為什麼要讓我經歷這一切!
阿爺不當死在這裡,他應該有著安樂的晚年,他該有兒孫繞膝的來年,他該有著自己孝敬晚年的時候。
但是都沒了,都沒了,昨日阿爺還在夜間小心給我蓋好被子,今日耐心囑咐我小心行事,上一刻還讓我專心禦敵。
但是這一刻,阿爺沒了,這世間,再也沒了阿爺!
李穆怒吼著跳下山坡,狂奔著沖向那幾個跪在地上的匈奴,周邊的士兵要來阻攔,卻是被山頂的霍去病喝住。
「莫要攔他!那些匈奴該死!」
李穆衝到那些跪在地上的匈奴面前,惡狠狠的看著那些此刻眼神畏畏縮縮的傢伙,大叫著舉起刀,嘶吼聲更甚,但是舉著長刀的手卻是突然頓住。
李穆仰著頭,任由涕淚在自己的臉上流淌,哭聲卻是愈發痛楚,下一刻滿臉憤慨的一腳踹倒一個匈奴,扔開刀,坐在他的身上猛力揮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