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軍事> 宋膽> 第12章 等死

第12章 等死

2024-09-30 17:27:18 作者: 憨皮拉朋丫
  接下來幾日,趙維踏踏實實在帳中養傷,不管窗外之事。

  趙與珞則是忙完公事,便儘量來陪陪趙維,哪怕只是一起吃頓飯,也是好的。

  這其間,趙與珞發現,兒子確實改變不少。仿佛經此一役真的長大了。懂事多了。

  不過性子還是那個性子,說起話來混蛋至極,能氣死個人。

  這幾天,趙與珞一直在想,太后為什麼讓趙曄頂替,可是終不得頭緒。

  又礙於當爹的面子,不想讓混蛋兒得意,就這麼繃著。

  直到一天傍晚,趙與珞照例來趙維這裡陪到用晚飯。

  父子閒聊,無意說起當下時局,趙維一邊扒飯,一邊問道:「接下來怎麼辦?咱們在瓊州呆的時日可不短了,張弘范不定哪天就追過來了,到時往哪兒跑?」

  趙與珞笑罵,「混蛋小子,就知道跑!太尉已經主張屯兵固守瓊州,與元軍決戰。」

  「噗!!!」

  趙維一口嚼爛的米飯噴出去,「固守?那太后不是白忙活了?」

  弄得趙與珞也怔住,「怎地?」

  啪!只見趙維把筷子一摔。

  「什麼叫怎地?張世傑那廝在崖山沒死成,又把大宋的墳地挪瓊州來了?他特麼到底是領兵的,還是挖墳的?」

  此言一出,倒把死趙與珞驚出一身冷汗。

  「你你這孽障,不可胡言!太尉一心為國,怎容誣衊?」

  「我的親爹啊!」趙維長嘆一聲,「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陸相一起裝傻啊?你就不覺得崖山敗的詭異?」

  崖山宋亡,在歷史之中無疑是悲劇。

  可是,從戰略的角度來說,這場悲劇可不是時運不濟,而是一場人禍。

  那時的大宋確實苟延殘喘,但絕不應該是氣數已盡,更不應該亡於崖山,完全是張世傑戰略上的愚蠢。

  這事還得從頭說起。

  起初,元軍攻破臨安,江萬載帶小朝廷出逃,一路逃至香山,躲於沙勇村馬南寶家中。也就是馬小乙他爹家裡。

  君臣無路之時,又因為馬家曾在崖山為官,熟知其險,便向君臣推薦了這樣一個戰略要塞。

  張世傑、陸秀夫,還有接替父親江萬載、時任殿前司都指揮的江鉦,親自勘察無誤之後,這才定下了於崖山布防抵擋元軍的決策。

  而且,當時的大宋也不是全無一戰之力。各地勤王的義軍,加上殿前司精銳足有十幾萬之眾,戰船上千艘。

  而且,還有瓊州為海上補給線,有德慶的江璆(qiú)為陸上策應。如果決心固守,也未必守不住。

  但是,誰也沒想到,軍中的兩大支柱,江鉦和張世傑會在戰略上出現分歧。

  當時,江鉦主張分兵據守,在崖門水道的南北兩端各屯重兵。

  這樣一來,不但元軍進不了崖門,而且可以控制一段海岸。且兩軍互為後路,以備萬全。

  而張世傑則是死活不同意。他主張合兵一處,以鐵索連舟,在崖山海面構築水寨。

  說白了,就是「王八陣」。

  二十萬軍民縮在一塊兒,綁在一塊兒。元軍進崖山,我閉寨不出,與之抗衡。


  為此,張世傑甚至以為江萬載發喪為由,把江鉦給支走了。讓蘇劉義掌管殿前司,江鉦的族弟江鎬為副手,掃平了戰略上的障礙。

  結果

  結果自然不用多說,張弘范大軍一到,把崖山南北水路堵死,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瓮中捉鱉啊!

  從年初圍困崖山開始,元軍切斷了宋軍補給。水寨之中斷水斷糧,百姓只能以海水解渴。

  海岸也是盡落敵手,張弘范也不急著攻寨,以炮石襲擾,打得大宋只能當縮頭烏龜。

  直到那日,張世傑率軍決死出戰,大敗而返。這才有了陸秀夫抱著趙昺跳海,二十萬軍民有樣學樣的歷史慘劇。

  這段要是真較真兒的話,張世傑起碼能分八成鍋。

  只是趙維沒想到,崖山一敗也就算了,現在居然還要來?這張世傑對王八陣就那麼執著嗎?

  「爹啊!你不會看不出來吧?崖山都沒守住,瓊州這四面漏風的地方就能守得住?太尉這一招固守,實乃昏招。」

  一番肺腑之言,說得趙與珞都有點不確定了。

  「你是說張太尉錯了?」

  「呵呵。」趙維冷笑,「錯了倒還好說,就怕」

  趙與珞皺眉,「就怕什麼?」

  「就怕太尉明知是死,還有意為之。」

  趙與珞一聽,登時炸了:「不可胡言!太尉赤膽忠心,怎會如你所言?」

  不想,趙維根本不吃老爹那一套,「還真不是胡說。爹你不在崖山,有些事不一定有孩兒看的真切。」

  啪!!趙與珞一拍桌案,「我看你是討打!你可知,這些話要是傳將出去,太尉做何罪名?」

  「那是賣國!!逆君!!」

  卻聞趙維道:「賣國倒不至於,太尉忠還是忠的。」

  「那你還說這些話?」

  趙與珞氣的不輕。

  要知道,故意落敗,毀崖山防務,和戰略有失,那是有本質區別的。

  這不得不讓趙與珞多想,張世傑為什麼要這麼做?

  「爹啊!」趙維直視趙與珞。

  「孩兒再和你說點當日實情吧!當時太尉落敗,派人接官家突圍,可是陸相公陸相公卻以不是江氏族兵,恐為元軍細作為由拒絕了。」

  趙與珞心中狐疑,「這有何不妥?江氏族兵自臨安城破之後就護衛官家左右。當時甚亂,誰也保不準會不會混入元軍細作,陸相也只信得過江家人了吧?」

  「是嗎?」趙維一挑眉,「爹真覺得妥當?太尉身邊怎麼會有江氏族兵?」

  「!!!!」

  趙與珞腦袋嗡的一聲,終於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是啊!張世傑與江鉦不合,大戰之前甚至把江鉦擠走。御前的江氏族兵都在江鎬手中,張世傑怎麼可能派來江氏族兵?

  陸秀夫不可能不知道這些,又怎麼會以非江氏族兵為由,而不前往呢?

  但是,陸相為什麼會說出這句?為什麼不往?

  信不過張世傑?有可能!

  如果按趙維說的,張世傑故意敗,那還真有可能。


  可不對啊?

  如果陸君實信不過張世傑,以他的手段和權力,完全可以把張世傑擠下去,又為何等兵敗了才不信任呢?

  趙與珞越想越頭疼,越想越想不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陸相也不信太尉嗎?」

  今天趙維說出這些,著實驚到了趙與珞。

  只見趙維搖了搖頭,「不是陸相不信太尉,而是陸相與太尉就算沒有暗中勾結,也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什麼!?」

  趙與珞聲調都變了,「怎麼又牽扯到了陸君實。」

  「爹!」趙維站了起來,「還看不明白嗎?張太尉一代良將,逃亡數年,怎可能不留後路地擺什麼王八陣?」

  「他明知水寨連舟沒有退路,還決意如此,那就是沒打算讓大宋逃出崖山!」

  「而陸相等太尉一敗,不想著帶皇儀突圍,而是找了一個理由拒絕,甚至要抱我大侄子跳海。這說明,他也沒想過要出崖山。」

  「崖山在他們眼中,那不是戰場,而是大宋的陵寢之地!」

  趙維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張世傑和陸秀夫之間已經有了某種默契。

  君死崖山,臣等效之,留下一個千古絕唱以告後人。

  這當然不能說他們不忠。

  事實上,如果沒有趙維,在原本的歷史中,陸秀夫隨君隕落,張世傑雖突圍成功,但得知趙昺跳海之後也沒有獨活,在風浪之中任由艦船落海,追隨趙宋而去。

  實打實做到了,盡忠盡義。

  那為什麼還要故意輸掉崖山,故意放棄突圍呢?

  說白了,就是看不到希望。

  人是有極限的,古人也是人。當所有不可承受之重都壓於一肩之上,古人也會崩潰,會選擇自我毀滅。

  張弘范對文天祥有一句話說的沒錯,哀莫大於心死!

  雖然大宋還有皇帝,雖然還有可戰之兵,雖然趙宋各處還有不屈的宋人在頑強抵抗。

  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義旗被推倒,越來越多的守國義士或戰死,或擒於敵手,大宋可以抗爭的力量越來越小,臣民的心氣兒也越來越低。

  一路逃亡,什麼時候是個頭?又什麼時候可復國興邦?

  這些重擔,都壓在末宋這些臣子身上。

  而隨著文天祥被俘,江萬載西去,百姓、臣子、君王的希望又只凝聚在張世傑和陸秀夫身上,這無疑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張世傑看不到希望,陸秀夫也看不到希望,隨趙宋沉海的二十萬軍民也看不到希望。

  也正是因為看不到希望,才選擇毀滅。

  沒辦法,古之節義便是如此,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寧可悲壯赴死,也不想苟安於世。

  他們管這叫氣節,趙維以前不懂,現在有些明白,但亦不苟同。

  「爹!」看著失魂落魄的趙與珞,「你兒子我是混蛋不假,但卻不是傻子。這些就差擺在明面兒上的東西,還是看得清楚的。」

  趙與珞怔怔看著趙維,想著他那句「我只是混蛋,但卻不是傻子。」


  這哪裡是不傻,簡直就是通透。

  「可是」趙與珞仍不肯相信,「既然已有必死之志,那為何」

  猛然驚醒,讓璐王頂替的是太后!

  明白了,趙與珞全明白了。

  太后為什麼反常地推出趙曄,正是因為太后不想大宋就這麼亡了。

  她還不甘心,所以沒通過陸張二人就做主推出趙曄,想藉此來提振三軍,也妄圖讓陸張二人改變心意。

  可惜,太后終究徒勞,張世傑還是選擇了固守

  自趙維那裡出來,趙與珞有些失魂落魄。

  儘管他心如明鏡,大宋覆亡只是早晚之事。他們這些人,不過就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但是聽到張世傑掘墳趙宋,陸秀夫居然也聽之任之,趙與珞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這一夜,註定輾轉無眠。

  第二天,趙與珞依舊像丟了魂兒一般,早飯擺在面前卻是一口未動,怔怔發呆。

  直到內侍來發旨,說是官家邀朝臣皇帳議事,還是關於瓊州防務的問題。

  趙與珞先是愣了愣,隨後面色潮紅,內心極不平靜。

  要不要反對?要不要拆穿張世傑?要不要救大宋於危難?

  帶著這樣的忐忑,趙與珞憔悴出帳,向皇帳而去。

  一路上,不明就理的百姓還在議論璐王救難之事。

  但趙與珞卻是沒半點心思聽之嚼舌,國至於此,那些都不重要了。

  渾渾噩噩地到了皇帳之中,默然班中

  「張弘范水軍隸屬北地,補給要從北方千里而下。加之若南下追擊瓊州,需有元帝召御才能與阿里海牙合兵一處。」

  「所以,兩三月之內,張弘范之軍不可能出現在瓊州外海,我們要面對的只有阿里海牙的兩廣之兵。」

  看來,沉默的不止是趙與珞,除了張世傑機械地陳述軍機之外,所有人都是低眉頷首地靜靜聽著,狀如呆傻。

  這一幕,讓趙與珞有了一絲明悟,不是張世傑、陸秀夫怠政等死,是大宋已經到了這一步。

  「成王殿下」

  「成王殿下?」

  也不知沉迷於悲痛之中過了多久,忽聞張世傑在叫他。

  「啊?」趙與珞茫然應聲,「太尉有何計較?」

  「呃。」鬧的張世傑一陣無語。

  「世傑剛剛在說,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布置防禦,趕在張弘范南下之前鞏固瓊州防範。成王對瓊州形式的了解當比我等明了,不知成王以為如何?」

  「這」

  趙與珞不由得想起趙維昨晚的話:

  「張世傑在掘墳!陸秀夫有默契!若依他們,大宋必亡!!」

  時機!!

  趙與珞知道,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時機。如果他當殿反對固守瓊州,也許大宋還有救。

  躊躇良久,趙與珞眼圈泛紅,看了眼高位上的楊太后。只見太后已經暗自垂淚,臉色灰敗,顯然也已經放棄掙扎。

  趙與珞咬了咬牙,他想反對!


  因為做為一個趙家人,怎麼忍心讓大宋最後的希望毀在他們這群人手中。

  可是,趙與珞同樣也感無力,因為他不知道反對之後,該怎麼辦?

  「臣」

  「臣附議」三字重若千鈞,趙與珞怎麼也說不出口。

  這時,蘇劉義、陸秀夫,還有一眾朝臣,無聲圍攏而來。

  陸秀夫親手將趙與珞攙起,與之並肩,頹然說出一句,「臣等附議!」

  哀莫大於心死,張弘范那句說的一點沒錯。

  在眾人看來,也許陸相公和張太尉是對的,既然救國無望,那就選擇體面一點的結局吧!

  趙與珞茫然看著眾人,終於明白,原來通透的不只是混蛋兒,這裡所有人其實已經早有準備。

  撲通一聲,趙與珞面北而拜,「臣萬死!」

  上首的小趙昺不知道相公們為何愁容不展,但楊太后卻是心如明鏡。

  抹了一把眼角余淚,「祖宗在上,哀家亦是萬死莫辭!」

  說完,吩咐內侍,「就依太尉之策傳旨吧!無論結果如何,終對得起祖宗了。」

  楊太后努力過,可是一個趙維喚不起鬥志,一個趙曄也是徒勞。

  「」

  「」

  皇帳之中,哪像是抗敵議政,倒像是特麼的靈堂悼念。

  「且慢!!」

  正當所有人為大宋提前默哀之時,帳門前一個渾身纏滿綁帶,衣冠不整的少年一聲高叫。

  「老子有話要說!」

  正是趙維這個混蛋寧王,出現了。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