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廬之中。
兩個古稀老人,粗茶木案,席地而坐。
忽必烈打量著草廬的陳設,除了書,幾乎再無它物。
由衷讚嘆,「先生的日子,好生清減啊!」
張簡之卻是不接,輕啄茶湯,「元帝至此,不會只攜風月吧?」
「哈!」忽必烈一笑,「至新崖山月余,滿耳皆是先生之名,自要來拜訪,才算不虛此行。」
張簡之,「何名?惡名爾!」
外面說張簡之的話,可不是什麼好話。
忽必烈卻道:「朕看來,卻是宋人不知先生大才矣!」
挑眉再笑,「教改之策,本就有辱斯文。先生臨危受難,朕以為,卻是委屈了。」
張簡之也笑了,「不委屈,老夫問心無愧!」
「是嗎?」忽必烈道,「那先生想沒想過,再出臥龍崗?宋廷容不得先生,我大元卻是求才若渴。」
「而且.....」忽必烈頓了頓,「先生怕是不知,張簡之之名在我大元亦是響亮,多少書香大族以先生為尊!」
「尤其是教改之後,那些本矢志舊國的文人,皆看破時局,主動示好。」
「先生若是回到中原,怕是有無數擁躉啊!」
張簡之聞罷,眉頭皺的更深。
倒不是忽必烈的拉攏讓他反感,而是…果然中原士大夫也都是自私自利之輩!
長嘆一聲,「罷了!簡之身老志疏,已無鬥志。回去,怕是也幫不上元帝。」
「怎會幫不上?」忽必烈換了調子,「只要先生肯出山,我大元滿朝漢臣皆尊先生教誨,朕願以樞相許之!」
相爺強忍著心中的膈應,誰特麼給你個韃子當樞相去!?
面上還算過得去,「算了,元帝還是不要再多費心神,簡之還不想背棄大宋。」
「哦!?」忽必烈一挑眉,「那朕怎麼聽說,教改之爭,你們舊黨就差沒把朝廷給賣了。」
「又有什麼背棄不得的呢?」
張簡之不言,他想噴忽必烈一臉。
我沒背棄,相反,老子付出了一切!
對面的忽必烈也看出張簡之臉色有變,卻是無視,繼續道:「先生還是考慮考慮吧!朕一向重才,且我大元的問題也不少,而且比宋廷更難搞!」
老神哉哉的端起茶盞,「就怕你那弟子...一個人搞不定啊!」
張簡之忍了再忍,可這老東西怎麼還沒完了呢?
剛要發作,把忽必烈轟出去,結果一聽,」就怕你那弟子一個人搞不定.....」登時一怔。
「元帝何意?哪個弟子?」
忽必烈把茶盞一放,「呀!先生還不知道嗎?」
張簡之,「知道什麼?」
忽必烈,「難道,宋廷之中都無人與先生通氣?」
張簡之煩了,「通什麼氣?元帝好不痛快!」
忽必烈,「那卻是朕想錯了,罪過罪過。」
「是這麼回事,昨日,朕已經與宋廷達成了協定。「
張簡之,「這與老夫有什麼關係?又關我弟子何事?」
忽必烈,「協定宋元兩朝要結秦晉之好嘍!你們的寧王要與朕的魯國公主締結百年。先生自己說,有關係嗎?」
「什麼!?」張簡之再無淡定,「趙維娶南哥兒?開什麼玩笑?」
你要說,張簡之現在無欲無求一點不假,可是趙維依舊是他的逆鱗,誰也碰不得的。
而忽必烈一看張簡之炸了,更是得意,「先生錯了!可不是娶,而朕要招之為駙馬,做我大元的女婿,將來還得繼承朕皇位呢!」
張簡之:「.....」
相爺一下子又愣住了,卻是沒了剛剛的不淡定,在心裡飛速的把事情過了一遍。
終於,慢悠悠的端起茶來,美滋滋的品了一口,老眸子笑成了一對兒月牙兒,「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呀?
忽必烈挺意外,這麼快就鎮定下來了嗎?不愧是張簡之啊!
而且,聽說趙維繼承皇位,你就一點都不吃驚?
只見張相爺伸了個懶腰,「元帝好算計,把個爛攤子甩給寧王,又要拉老夫助陣,自己卻無後顧之憂,大刀闊斧的一統大蒙古帝國。」
「嘖嘖嘖,我那傻徒弟,就這麼被你誆進去了?」
「我......」
忽必烈差點沒噎死,是這麼回事兒嗎?感覺說的好有道理啊!
可是,這不是朕大胸懷,大仁慈,讓趙維撿了個便宜嗎?怎麼到你嘴裡成我誆騙他了?
「張簡之,把話說清楚,誰甩鍋了?明明是朕著眼大義,為兩族蒼生謀一個太平!」
「得了吧!」張簡之抽抽著半張臉,「騙騙別人可以,在老夫這裡,元帝還不坦蕩,又用什麼打動老夫替你賣命?」
掰著手指頭給忽必烈細數,「新崖山,你看過了吧?殷人城鎮,聽說元帝也去過了。幾百萬的宋軍,你知道吧?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元帝也都清楚吧?」
「我那弟子什麼水平?八年再造大宋,元帝比得了嗎?方方面面,你都沒希望,還怎麼和大宋抗衡?」
歪著眼珠子瞪了忽必烈一眼,「你要是打得過大宋來求和,那算你仁義。打不過來求和,頂多是識時務,知進退!」
說的忽必烈臉色青一陣白一陣,這老東西怎麼這麼討厭呢?怪不得教出趙維那麼個混蛋。
剛要反駁,卻是張簡之不給他開口的機會,「當然了,到了元帝這個位置,尚能退一步,也著實不容易。」
「讓趙維接你的皇位,嘖嘖嘖....元帝好遠見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將來青史落筆,此為元帝戎馬一生之第一功績,胸懷可稱萬古無雙!」
張簡之昧著良心一通亂夸,把忽必烈都忽悠飄了。
自己都覺得,我怎麼這麼偉大呢?
然而,張相爺那還沒說完呢!
「但是吧,讓趙維做你大元駙馬,這事兒卻是你欠考量了。」
忽必烈一凝,「怎麼講!?」
張簡之,「你不能馬上就讓趙維娶南哥兒。」
「為什麼?」
「不懂了吧?人心皆有自我之念,太子和皇帝來求和,回頭又搭上一個公主,你朝廷之內得怎麼想?臣子人心,必有隔閡,於你大元甚是不利!」
「即便你忽必烈威名天下,能鎮得住臣子。可是,讓他生出二心,就算現在無所表露,將來你傳位的時候,能不發泄到趙維身上嗎?」
忽必烈一想,有點道理哈!
「那,先生的意思是....」
張簡之,「先不提婚事。元帝此行回去,可大肆宣傳,大元在談判桌上取得了勝利。」
「這個好辦!」忽必烈一拍大腿,「除了和親之事,還有割讓川陝,發行金鈔之外,宋廷向我大元盡售軍械,看上去是很有利的。」
張簡之咯噔一下,嚓!心說,趙維這麼黑的嗎?割讓川陝,還能在中原發行金鈔?狠了點吧?
略有沉吟,「這樣,你把川陝的黑鍋甩給阿難答。是安西王府有心反叛,宋軍代為剿滅!」
「至於金鈔,也好辦!你中統鈔價低,無法與大宋交易軍火,只能改用金鈔。」
忽必烈連連點頭,這兩點其實他還挺頭疼的,畢竟丟人,很多人可能接受不了。
讓張簡之這麼一說,好像也不難嘛?這是個人才啊!一定得弄回去!
張簡之則是繼續道:「等你拿到軍火,金鈔大行於世之後,你要打其他幾個汗國吧?」
「等戰場得勝,可借大勝之機,宣揚與大宋互為友邦,漸漸拉近關係。」
「到時,再以魯國公主和親為由,引趙維入朝,這不就合情合理了嗎?」
忽必烈聽的是如痴如醉,心說,我身邊怎麼就沒有這麼一個省心的人呢?你看看,全都幫我想好了。
那邊張簡之繼續,「不過啊,元帝在你朝可以宣揚是納駙馬。可是,在我大宋這邊卻不行,得是寧王為國受命,屈從魯國公主!」
忽必烈一怔,「為什麼!?」
張簡之,「元帝想啊,趙維接掌你的皇位,可不僅僅是你大元的事情,在大宋這邊也是要考慮民心臣意的!」
「大宋朝最炙手可熱的寧王,被你拐走了,那不更添兩朝仇恨?」
忽必烈....
好吧,不重要!
索性把心中還存在的疑問一起說出來。
「那朕再問先生,即便如此,我朝重臣,輕視漢人,甚至反對傳位的,也一定大有人在,當如何處置?」
「簡單啊!」張簡之一拍大腿,「誰反對?」
忽必烈沉吟,「將相之中,伯顏和阿術多半不認同此舉。諸王之中,亦有一些。」
「好辦!」張簡之道,「伯顏、阿術家中可有適齡女子?我朝官家尚未選妃,更無皇后,以和親之名嫁過來幾個,到時誰還反對?」
忽必烈:「.....」
奶奶的!這老東西是真有點邪性的,這也行?
繼續道:「高層解決,那基層文武怎麼辦?他們好多也與漢人有仇,定有反意!」
張簡之,「把你各行省的行樞密院都撤了,只留行中書省。」
「等到趙維娶了南哥兒,逐漸加強駙馬府的職權,在各省設立『行駙馬督監』。」
「以暫管治軍之名轄制武將,以督查百官為由轄制文臣。」
「至於那些酸臭文人,.哼!」相爺冷哼一聲,「老夫玩得轉扶桑教改,便也能掌控得住中原文脈!」
忽必烈徹底服氣,「這麼說,先生是答應出山!?」
只見張簡之一嘆,「罷了,終是一身勞碌命!元帝如此抬愛,老夫怎敢掃興?拼了老命,也要出山幫上一幫的。」
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在罵:
「老不死的,跟我說話大喘氣,早說是幫我寶貝徒弟不就完了?」
不過也好,這筆帳算是記下了。
按我張簡之說的辦,保准你就算不死,甚至哪天變了主意,大元也是趙維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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