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殺
奧茲姆王宮後殿。
「嘩啦!」客廳內一張價值不菲的黃檀桌子被瞬間焚成灰燼,上面擺放的精緻瓷器應聲破碎。
司格頓雙眉緊皺,無奈地望著仍在暴怒中的妹妹。
回到這裡半個時辰,摩羯瞳瘋狂的打砸一直沒有停歇。
寬敞奢華的房間內只有兄妹二人,侍從都已遠避。在女王發怒的時候靠得太近,就是找死。
「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麼?」摩羯瞳突然轉過身,盯著自己的哥哥,厲聲說道。
司格頓閉上眼睛,心裡煩悶異常,自己這個妹妹怎麼會變成這樣?
在他的印象當中,摩羯瞳雖然會有點任性,偶爾也會耍些小脾氣,可絕對不應該變成現在這種悍婦。
看到司格頓的表情,摩羯瞳怒火更盛。
「哼哼!你覺得我變了是吧?是不是像個瘋子?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要殺了你!」
她大叫著,雙手一展,強烈的能量波動中,一個耀眼的火環突然出現。
空氣一下子就燃燒起來,大殿內的裝飾、家具都隱隱散發出一股焦糊的氣息。
司格頓的表情徹底冷下去,他沒有睜開雙眼,也沒有做絲毫抵抗。
時間仿佛靜止一般,只有那火環燃燒的噼啪聲。
「好吧!我確實殺不了你!不是不能,而是不忍心!」摩羯瞳的語氣突然軟化下去,火環也隨之消失不見。
她無力地坐倒在沙發上,雙肩微微聳動,開始啜泣。
司格頓被妹妹這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迴旋搞得更加無奈。
「唉!」他長嘆一聲,從懷裡掏出塊方巾,抖手遞送出去。
那手帕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托著,準確無誤地,緩緩落到摩羯瞳手中。
「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你還留著呢?!」梨花帶雨的女王頓時止住哭聲,看著手中的帕子,低聲問道。
這塊方巾正是摩羯瞳在司格頓十八歲時親手做的禮物。
對於一個從來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小女孩來說,做這個禮物並不容易。
她甚至為此放下從未間斷過的注術練習,而去學習紡織和刺繡。
方巾上沒有任何花紋,只繡著一個火焰的標誌。
如果倒過來看,卻是一顆赤誠的紅心。
「哥哥!告訴我,五年前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何會突然離去?連父王的葬禮都不參加。這五年又為什麼不跟我聯繫?現在還要挑起內戰來反對我。」摩羯瞳握著手帕,緩緩說道。
「求你,告訴我!好嗎?我知道你還是那個愛我、護我的大哥!只求你告訴我!哥哥!」此刻的女王,顯得異常孤獨、沮喪、傷心和無助。
「好!事到如今,我便告訴你。只是,你要有一些心理準備!這些話,只怕會斷送你我二十幾年的兄妹情分。」司格頓終於下了決心,沉聲說道。
摩羯瞳望著哥哥,突然覺得對方有些陌生。
「你說吧!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她心情複雜地說道。
「你的母親,並非是意外死亡。是我的母后,殺了她!」司格頓這一語,石破天驚。
「你胡說什麼?!」摩羯瞳的臉色變得煞白。
「你沒聽錯!這就是事實!我的母親,就是殺死你母親的兇手。」司格頓的心,開始割裂般疼痛。
可是,話己出口,就必須要說完。
「並不是出於嫉妒,而是你的母親被認定為魯爾士派來的密探。」司格頓的聲音在顫抖。
「這不可能!!」摩羯瞳狂吼一聲。
她霍地站起,雙睛充血,周身能量激盪,帶動得大殿的屋脊都嗡嗡作響。
母親,這個稱呼,對於摩羯瞳來說,熟悉又陌生。
母親離去的時候,摩羯瞳只有三歲。
她已記不清母親的容貌,只知道那是一個性格開朗的美麗女人,只記得那永遠溫暖、安全的懷抱。
這就是她對親生母親所有的記憶。
而就是這些少得可憐的記憶,卻伴她度過無數難眠的長夜。
這些記憶,終止在一個寒冷的冬日。
那天,她的生母暴病而亡,連一句話都沒留下。
那天,她被司格頓的母親,蘇麗爾的王后帶回寢殿。
在那裡,蘇麗爾的國王告訴她,從此要稱王后為「母親」!
王后?賤人!
摩羯瞳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攥著胸前的一個綠寶石吊墜。
柔嫩的手掌被鑲嵌寶石的金屬劃破,血流如注,她也渾然不覺。
這個吊墜,是媽媽僅存的遺物。
這顆寶石,就像媽媽的眼眸一般璀璨。
摩羯瞳熱淚奔涌,卻已哭不出聲。
殺母之仇,怎能不報?
可是,向誰去報?!
司格頓的心在滴血。
他無數次在夢中驚醒,在涔涔冷汗中想像著,當他向摩羯瞳說出這個真相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場景。
就是現在這樣的場景。
多麼熟悉,和伴隨他二十幾年人生的那個夢魘,何其相似!
「我很小的時候,便在一個意外的場合,知道了這件事。很抱歉,我一直瞞著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司格頓微閉雙眼,夢囈般說道。
「哈哈哈哈哈哈!」摩羯瞳止住眼淚,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她嬌媚的面容此刻看上去十分猙獰。
她極力克制著狂躁的情緒,冷冷地說道:「抱歉?不知道該怎麼說?我看你現在不是說得挺好麼?如此看來,以前你對我的呵護和關照,其實都是出於愧疚,在替你母親贖罪嘍?!」
「呵呵!」司格頓早料到摩羯瞳會有這種想法,他自嘲地笑笑,說道:「我得知此事的時候,只是個不到十歲的孩童,確實不知道該怎樣應對!至於後來我這做哥哥的到底對你如何,呵護之心是否只是出於愧疚,你心中自有公斷,我也沒什麼可說!」
聽司格頓這麼一說,摩羯瞳的情緒倒是緩和少許。
她冷「哼」一聲,接著問道:「是誰判定我母親是魯爾士的密探?你母親嗎?」
司格頓此時的面容有些扭曲,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周身突然湧起青色的光暈,揮手劈出一記風刃,將大殿正中的一尊赤銅雕像擊得粉碎。
金屬的碎塊飛濺,割傷了司格頓的手臂,他卻毫不在意,反而放聲大笑。
「在當年的蘇麗爾,能判定一位貴妃的身份是他國密探,更敢下令殺人的,除了你那不可一世的父王,還能有誰?!」司格頓指著散在地上的金屬碎塊,狂叫道。
被他擊碎的那尊雕像,正是蘇麗爾前國王的頭像。
「還有,五年前你父王離世,我母親也在同天死去。眾人都說王后是為國王殉情而死!我呸!自打生下我之後,你父王便再也沒跨進過我母親的寢殿。這樣的夫妻,簡直就是笑話!她又怎會為這樣的丈夫殉情?!」司格頓此時,情緒完全爆發出來,不顧一切地把當年的秘事都說了出來。
「你父王去世那天,他命令我和母后只能在偏殿等候傳召,而我們等來的卻是他賜下的兩杯『美酒』。是我母后察覺有異,將兩杯酒全部飲下。那可真是『美酒』啊!見血封喉的美酒!她在那老賊斃命後沒有多長時間,便也毒發而亡!」司格頓仿佛又置身於當年那可怖陰森的場景。
他聲音顫抖,語氣淒涼。
對摩羯瞳父親的稱呼也從「你父王」改成了「老賊」!
「我母后死前才對我說出真相。她說殺你母親,本就是出於那老賊的授意!而且,她還讓我趕快逃離馬色,返回自己的封地,以保周全!你老是問我為何不參加你父王的葬禮,問我為何會突然離開馬色。現在你明白了嗎?我為什麼要留下?留下來為殺母仇人送葬?踩在母親的屍體上恭賀你成為新王嗎?!」司格頓越說越激動,最後幾句話完全是吼叫著說出來的。
「你太過分啦!」摩羯瞳起手一掌便將司格頓扇飛出去。
她正處於巨大的震驚之中,被哥哥的一番話徹底推翻了此前對很多事情的認知。
下令殺害自己母親的,居然是自己的父親。
而執行這個命令的,居然是最疼愛自己的哥哥的媽媽。
世間還會有比這更離奇,更可笑的慘劇嗎?
摩羯瞳此刻,心中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
她想恨,可是居然已經不知道該恨誰。
她能理解哥哥情緒的宣洩,卻忍受不了司格頓帶有斥責意味的口氣!
因為,她本身也是受害者啊!
摩羯瞳這一掌沒有使用注力,而司格頓也沒做任何防護。
司格頓緩緩站起身形,抹了抹嘴角的鮮血。
他不會責怪妹妹的出手,但也絕對不會收回自己說出的話。
他壓抑的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司格頓,曾經是蘇麗爾王國的王子。
是老國王的長子,也是唯一的男孩,更是理所當然的王位繼承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從司格頓幼年時開始,他便不得老國王的寵愛。
老國王對他輕則呵斥怒罵,重則拳腳相加。
對於司格頓來說,身上傷痕累累,自小就是家常便飯。
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老國王的親生骨肉。
司格頓的母親,雖然貴為王后,性格卻古板木訥,更是對自己的丈夫言聽計從。
所以,每當老國王責罰司格頓的時候,她除了苦勸兩句和暗暗垂淚之外,便不會再有什麼作為。
相比之下,自從摩羯瞳的母親成為貴妃之後,這位性格潑辣張揚的漂亮女人,仗著老國王的寵愛,倒是幫著司格頓說過很多好話。
所以,在司格頓心中,一直對摩羯瞳的生母心懷感恩之情。
也因此,他從一開始便對同父異母的妹妹關愛有加。
可想而知,在得知摩羯瞳母親死亡真相的時候,那種恐懼、絕望、愧疚與無奈,對於還不到十歲的司格頓來說,意味著什麼。
而後來,當更多的真相浮出水面,司格頓便也陷入了長久的煎熬之中,他真的無法面對摩羯瞳。
她是自己視若珍寶的妹妹,可也是殺母仇人的女兒。
他們是曾經相依為命的兄妹,卻也是存在王位之爭的對手。
現在,司格頓把長久以來壓抑在心中的苦楚,都倒了出來。
心中的鬱結漸漸疏散,他的心情開始平復。
既然話已經說開,那便不會再有什麼顧忌。
既然已經回到馬色,那便不能辜負母親用生命換來的機會。
何況,母親告訴他的真相,不止一個。
司格頓回來了,他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王子。
「哥!對不起!疼嗎?」摩羯瞳看著嘴角溢血的司格頓,情不自禁地問道。
「女王殿下,你一向下手不知輕重,我早已習慣。」司格頓的面容恢復了冷峻,語氣中還帶著一絲嘲弄。
摩羯瞳被這聲「女王殿下」叫得渾身一顫,血液都好像凝固了一般。
「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她低聲問道。
「我們還是面對現實吧!你不應該再稱我『大哥』,是應該稱呼『司格頓親王』的時候了!」司格頓的語氣越發冰冷起來。
四目相對,良久無言。
「如你所願,司格頓親王!」摩羯瞳突然嫵媚地一笑,她轉過身,緩緩走向後殿中自己的王座。
「那就請說說吧!作為蘇麗爾女王,我該面對的現實是什麼?」摩羯瞳說著,輕擺衣袖,穩穩噹噹地坐在了自己的王座上。
「女王殿下,恕我直言。並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就意味著擁有與之匹配的能力。」司格頓帶著一抹冷笑說道。
摩羯瞳此刻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她聽到對方暗有所指的言語也不發怒,微笑著示意司格頓繼續說下去。
「我舉兩個例子吧!首先,五年前你發動的那場戰爭,實在是極其魯莽。你手下的很多人,包括我的那個兄弟鄧普拉在內,都對我不出兵協同的舉措頗多詆毀,說什麼我隔岸觀火,乘機做大自己的勢力。這種想法實在愚蠢!」司格頓微做停頓,似乎在等著妹妹反駁。
見女王保持沉默,他便繼續說道:「戰爭之道,關係國家興亡,又怎麼能憑一時意氣便做決策?你們出兵之時,是否想過,如果不是我鎮守東域,萬一魯爾士趁機突然攻入蘇麗爾,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司格頓侃侃而談,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戰爭之道,卻也講究時機。瞻前顧後,猶豫不決,又能做成什麼大事?想要揣摩清楚帝王的心思手段,還是先要做到這個位置上來才行!」摩羯瞳望著哥哥,嘴角掛起一絲不屑。
她接著說道:」另外,你既然口口聲聲說只有女王和親王,不再有妹妹和哥哥。那麼,鄧普拉,便不會再有你這樣的兄弟!這一點,你要記清楚!好!你不是還要說個例子嗎?是什麼?」
摩羯瞳面帶微笑,話語卻如根根鋼針,毫不留情地刺向對手。
司格頓的眼皮微微跳動。
他還是第一次領教妹妹作為女王的鋒芒!
「很好!女王殿下的見解倒也獨特!我接著說另外一個例子,那就是審時度勢。」司格頓說著,轉身望向窗外。
他看著天空中飛過的一群候鳥,目光變得幽深,這才繼續說道:「當前,麥肯一家獨大。其盟友亦得惠於此,國家無不強大富庶。反觀蘇麗爾,民生雖然也有起色,但是發展太慢。日久天長,必然更加落後於他國。而蘇麗爾與麥肯之間最大的隔閡,就是君主制與共和制的差別。所以,順應民意,順應潮流,向共和制邁進,才是蘇麗爾光明的未來。而固步自封,為一己私慾逆勢而行,則必然是敗亡的結局!」
司格頓的話語充滿自信,更明確地展現出自己的政治抱負。
「親王的這段話也有些道理。不過,什麼是民意?什麼是潮流?卻不是你或者你的那些盟友就說了算的。如果有一天,我的人民開始反對我,不願意讓我這個女王去統治、管理他們。我會退出!可是,直到那一天之前,我會堅守我的職責。帶領我的人民,去尋找和謀求屬於我們自己的道路與幸福!更會將一切妄圖阻止我們的人或勢力,徹底粉碎!」摩羯瞳女王的語音仍然平淡,卻流露出一往無前,絕不妥協的氣勢。
司格頓聞言,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既如此,我想我已經明白女王的選擇。但是,為使蘇麗爾免於戰火,免生靈於塗炭。仍請女王考慮我們的建議。我們懇請女王退位,或只保留名義上的君主地位,而改國家為實際意義上的共和體制。」
見妹妹的臉色冰冷起來,司格頓心中一嘆,決定退而求其次,又說出一個選擇:」如果女王無法接受這個建議,我們也可以退一步,希望蘇麗爾東域可以實現自治。三年之後,再通過民選,決定整個國家的走向!」
「哈哈哈!」摩羯瞳聞言大笑道:「司格頓親王,你知道嗎?你所痛恨的那個『老賊』曾經和我說過,最不能簽的,便是城下之盟。這就是你和你的那幫盟友定下的主張嗎?什麼『免生靈於塗炭』,如果你們真有這份心思,會直接拉起軍隊對抗政府嗎?還說什麼『自治』,直接說把蘇麗爾分成兩個國家豈不是更加通俗易懂?」
見司格頓勃然變色,摩羯瞳突然語氣一變,悠悠地說道:「其實呢?你也知道,我其實一直對權力並不感興趣!我只喜歡研究『好用』的男人和強大的注術!所以,如果親王你那麼想坐上這個王位,倒不妨直說!沒準我心情一好,還就真的會讓位給你也說不定呀!」
她說到最後,嬌媚的面容上竟顯出一絲誘人的妖冶之色。
司格頓心中一亂,覺得自己這個妹妹剛正常沒一會兒,怎麼就又開始令人摸不透了呢?
尤其是「好用」這樣的言詞,絕不應該出自一向在男女方面極為自律的摩羯瞳口中啊!
見對方發窘,摩羯瞳「咯咯」地痴笑起來。
跟著,她把臉一板,說道:「我現在心情很糟!所以,讓位的事情你不用想!」
司格頓感覺自己正在被戲弄。
他臉色陰沉,也不告辭,轉身抬腳便出了殿門。
望著哥哥離去的背影,摩羯瞳的表情淒楚起來。
「大哥!你好傻!」她自言自語地說著,但覺心裡一疼,小口的血沫已經溢出嘴角。
強烈的能量波動中,蘇麗爾女王騰起身形,向大師一行所在的殿宇閃縱而去。
摩羯瞳:因為相愛,才會相殺!
胖子:屁話!因為有票,才能投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