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府上下做夢都不會想到,在承平日久,安定和諧的揚州城,會有一夥膽敢月黑防火的歹徒,更不會想到,自己家會被這伙歹徒盯上。
人世間最難的事,恰就是這被賊惦記。
駱永勝踩著人梯翻進了後院,後門也有值夜把守的家丁,但此刻俱都睡得香甜,駱永勝的刀下的很果斷。
殺人這種事,做過了一次,也就不差後續的接二連三了。
但這一次,駱永勝的心裡多少有了些負罪感和噁心感,開門閂的時候,看著雙手猩紅的鮮血,隱隱竟然想要嘔吐。
他與家丁無冤無仇,卻殘忍的剝奪了這兩條無辜的生命。
明晰對錯,駱永勝知道自己這麼做是錯誤的,但他下刀的時候可一點都不含糊。
善良的人,不可能在這個時代成為人上人。
什麼叫人上人,就是踩在別人身上的人才能叫人上人,或踩肩膀,或踩屍骸!
總是一種無奈,算是虛偽至極的自我開脫吧。
後門被打開了,駱永捷帶著成文幾人悄麼聲溜進了錢府家的後院,而後開始一趟又一趟的搬運乾草、柴木等物,沿著後牆一路堆到幾處巨大的庫倉,庫倉有鎖,駱永勝進不去,但想必是存放貴重東西的地方。
「不要耽擱,點火速走。」
生怕夜長夢多的駱永勝不敢浪費時間,招呼眾人引了火摺子,點燃了乾草,待火勢一起,便迅速離開。
走之前自然是不忘將後門重新關上,並點燃剩餘的乾草柴木給堵住。
風助火勢,等駱永勝等人走了半條街再往錢府方向看的時候,明亮的火光已經竄起老高,耳畔,已開始有驚叫聲和慌亂動靜。
這麼大的火,自然早早被人發現。
「摸到西城門就近的巷子藏匿起來,快。」
錢家人和衙門怎麼滅火的事駱永勝不關心,他現在只關心西城門的廂軍什麼時候動。
此時的錢家上下,自然也是忙亂成了一團,錢家大爺從睡夢中被吵醒,聽聞後院庫倉起火的時候,整個人都從床上翻滾了下來,連新納的第六房愛妾都顧不上去管,倉惶穿衣就奔出了房。
看著後院那升騰火勢,急的原地跺腳,好懸哭將出來。
「快救火,快救火啊。」
一邊催促下人,一邊喚來家丁:「速去西城,請馬虞侯派人相助。」
家丁沒有說話,得了令就要跑,被管家攔下。
「老爺,請馬虞侯之前須先去知州那裡,報都巡檢,只有候到都巡檢的令下來,方可去請馬虞侯啊。」
失了火,當兵的不能動員救火,要先候命令方可始救,這種荒唐事也就趙大能頒的出這種詔令。
節度使出身,黃袍兵變做皇帝的趙大有多怕武官顛覆他的江山從這種小事就能看出來。
不說中央的禁軍,就哪怕是地方的廂軍,都不能輕易亂動,別說什麼打擊匪盜,執禁治安了,就連救民於水火這種生命關天的大事,都得等命令!
這還不只是揚州地方,就算汴京開封這般的首都亦是如此。
「在京人戶遺火,須候都巡檢到,方始救潑,致枉燒屋。先令開封府,今後如有遺火,仰探火軍人走報巡檢,畫時赴救。」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京中的人家失火了,需要先等都巡檢趕到火場確定,然後下令才能調軍救火潑水,如此慢怠導致鄰居家白白受了連累,被燒了屋子。
於是皇帝傳令開封府,再有這種事發生,則速派人去報都巡檢,定下一個明確的時間赴救。
你這不開玩笑呢嗎。
雖然後面還有一段,說了「都巡檢未到,即本廂巡檢先救」這麼一句,但在最後還是加了一句「左右軍巡使或本地巡檢、員僚、指揮使先到,即指揮兵士、水、行人等,與本主並救。」
所以核心的意思還是,沒有當官的到場,這個火就不能讓廂軍來救。
很顯然,錢老爺口中的馬虞侯他還不是巡檢,更不是指揮使,沒那個資格隨意調動軍士來參與救火。
地方軍權轄制都如此之深,可見趙天家的防備之心有多麼可怕了。
但也恰是因為這種近乎違反人之常情的規定,給駱永勝製造了巨大的麻煩!
他在西門就近的窄巷裡躲避,親眼看著把守西城門的一隊廂兵走出兵舍,卻只是待在西城門附近對著火場的方向指指點點,全然沒有行動的意思。
而要命的,這條窄巷裡的人家也都紛紛驚醒,大有隨時出門查看的跡象。
若是此刻被發現,那麼就全完了。
殺錢府家丁的事駱永勝做得,殺無辜百姓的事,駱永勝那是怎麼都做不得啊。
還好駱永勝有急智,令駱永捷等人藏匿好農具等物,自己也藏好那把腰刀,搶先一步出了巷子,裝作居戶百姓,對著火場的方向指指點點,還大喊「走水了」之類的呼號,儼然一副吃瓜群眾德行。
越來越多西城的百姓紛紛出來觀瞧,人潮洶湧數百人不止,自然也就把駱永勝等人給『保護』了起來。
如此多的人一道看熱鬧,誰又能分清哪個是近鄰,哪個是陌生人。
都當是看熱鬧的居戶呢。
恰此時,一兵士快步奔跑而來,邊跑邊疾呼:「傳都巡檢令,馬虞侯速帶人往錢府救火,不可貽時。」
謝天謝地,西門的兵終於要動了。
有了頂頭上司的命令,那隊看熱鬧的廂兵總算是不在鬨笑,列了個松鬆散散的隊伍,在一名三十歲余男子的帶領下,連武器都沒拿,人手一個木桶,向著錢府的方向跑去。
趕等跑到駱永勝等人所在的吃瓜大隊近前的時候,還喝斥了幾句。
「都看什麼呢,宵禁不知道嗎,速回本家,若某回來之時還看到爾等,皆拿下杖責。」
百姓於是一鬨而散。
夾在人潮之中,駱永勝等人也就不那麼起眼,順勢回了藏身的巷子,也取出了先前藏匿的農具武器。
看著馬虞侯帶人徹底消失在夜幕和視線之中,駱永勝握緊了刀,雙目之中跳動火焰。
「奪門!」
方才看的真著,此刻的西門,只剩下兩個兵!
而本方,連著駱永勝、駱永捷、成文五兄弟三個當初不願意離開的乞兒,整十人。
以十襲二,優勢在我!
瘋狂奔跑的駱永勝等人自然吸引了兩名守門士兵的注意,他們喝了一句什麼人,緊跟著就看到了駱永勝手裡那把明晃晃的腰刀和駱永捷等人手中農具。
兩名士兵齊聲怒喝,猛然轉身,默契的打開城門,並第一時間卸下隨身武器,扔的很遠。
「恭送諸位爺出城,別殺我們。」
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兵士,駱永勝面無喜悅反而嘆了口氣。
「軍人乃國家之脊樑,如此怯懦苟且,宋家亡國實不冤也。」
嘆罷,帶著永捷等人,快跑出城,遁入夜色。
這揚州,終是困不住他駱永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