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
枯樹山。
益州除了中部地勢平曠,其餘四面多有山脈,尤其東部與西部群山莽莽,山勢最為險峻,亦且綿亘不絕,商旅難行,人跡罕至。
枯樹山便是位於益州東南部的一座荒山。
此山多土石,周遭也無水脈,山上林木稀疏,遠遠望去便似漫山枯樹,由此得名。因為多土石,道路難行;少林木,野獸稀少。是以此山連打柴、狩獵之人也沒有,甚是荒涼。
但有一點,讓它被有心之人看重,選為了全新的宗門駐地。
只因枯樹山上,有一大片天然的地下岩窟。
那些地下岩窟乃是暗河流經此地的河道,四通八達,遍布整座山脈。不知從何時起,地下暗河水流枯竭,使得枯樹山漫山樹木枯萎凋零之餘,也將岩窟顯露了出來,成為天然且隱蔽的寄居之所。
此地,乃是魔教煉血堂全新駐地所在。
枯樹山下地底岩窟雖也隱蔽開闊,四通八達,但與原先的煉血堂總壇空桑山「萬蝠古窟」相比,格局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搬遷至此,實非得已。乃是煉血堂宗主年老大熟思之後,與宗門幾位核心首腦商量過後的決策。
空桑山,他們應是回不去了。
當年正魔大戰,年老大以為魔教能藉此復起,踩著青雲門走向新的局面。誰也沒想到聖教四大宗門合力,居然還是敗在了「誅仙劍」下,四大宗門宗主全都受傷不說,門下弟子也損傷極大。
若只是如此倒還罷了,沒曾想聖教幾大宗門在隨後數年竟陷入混亂,肆意攻伐,以「損小補大」的心思向聖教諸多小門小派出手。
年老大雖知曉聖教無情,但也被這般狠辣手段嚇得夠嗆,知道再回空桑山必會迎來禍患,甚至被人屠滅也是極有可能之事。
年老大不敢冒險,與眾人商議之後,無奈放棄祖地,搬到了這名不見經傳的枯樹山。
數年下來,煉血堂在風雲激盪的局勢下安穩度過。
這無疑證明了年老大的先見之明。
當初從正道三門闖入萬蝠古窟起,一直到東海流波大戰,煉血堂損失了許多人手。年老大費心積攢數百年的底蘊,幾乎都在那一兩年內耗盡。幸運的是門中幾個可堪倚重的首腦俱在,又得祖宗庇佑,尋到如此隱蔽的落腳之地。
眼看無數門派在數年之間殞落消散,年老大後怕之餘,也大感慶幸。原本憤慨不甘的心思也淡了,畢竟煉血堂再慘,道統仍在不是?人手損失便損失了罷,也不過是再耗費些心血,積攢百年時光罷了。
只要心氣不絕,煉血堂總會有崛起之日!
何況時局紛亂,對於煉血堂也並非全無好處。聖教幾大門派各自爭鬥,覆滅門派無數,但也有漏網之魚。失去宗門庇護的一些僥倖逃脫之人,在年老大暗中邀請下,紛紛加入煉血堂。
也有不少原本不願受宗門牽絆的散修之士,眼見時局大亂,生怕被捲入其間成為可有可無的炮灰,也加入煉血堂門下。畢竟,「煉血堂」這三個字,對於小門小派以及散修之士而言,也頗具分量。
當初威壓整個聖教的黑心老人,即便去世數百年,仍自有餘威存世。
如今煉血堂除了年老大、桃夫人,劉鎬、野狗道人幾個老面孔,還有齊郡趙家出身的趙長老,因為宗門覆滅終日愁眉苦臉的青年曹鴻,再加上諸多弟子門人。
當真計較起來,煉血堂以整體實力而論,竟似沒有多少損傷,反而因為新人加入實力不斐。除了聖教四大宗門,其他殘存的小門小派還沒有哪一家能與之相比,年老大對此頗為感慨,也算是因禍得福罷。
可惜,幸運不會永遠眷顧著某一個。
對於宗門而言也是如此。
陰雲密布的一日,枯樹山迎來一行二十餘人的不速之客。
那些人身形矯捷如狐,遍地山石對於他們的行走沒有半點遲滯。林木稀疏也能尋到合適的遮掩行蹤之法。他們便在山石、樹木、灌叢的相互掩映之下,以輕捷無聲的腳步,向枯樹山地窟入口潛行。
「唔——!」
奔行之間,稀疏灌叢不起眼的某處,響起了一聲短促的痛哼。
那是煉血堂潛伏在外的暗哨,這群人對此似乎瞭若指掌,派出一人悄然摸近,猛地發起進攻便輕鬆解決了哨衛。失去暗哨提前示警,守在洞窟入口的煉血堂弟子,直到那一隊人幽靈般出現在面前,方才驚駭地反應過來。
「什麼人!」
「可惡,是敵襲!」
兩個守衛反應已是極致,但在那些早有準備之人的面前全無作用,數道厲芒過後,兩人倒在了血泊之中。倒也並非沒有用處,至少入口處的驚變,立時引起了洞窟中煉血堂弟子的注意。
「有敵人來襲,小心!」
「快去稟報宗主!」
「混帳,膽敢傷我煉血堂之人,眾弟子聽令,隨我殺敵!」
煉血堂眾人里躍出個苦臉青年,見敵人來襲,立即掣起長槍率領弟子殺來。那來襲隊伍中,也有個長臉陰沉的中年,對那青年聚集眾人視若無睹,嘴角一扯,冷聲平靜地道:「殺進去!」
長臉中年身後立即閃出數人,揮舞法寶攻向煉血堂眾人。
霎時間,洞窟里喊殺四起,道道厲芒與法寶靈光此起彼伏,其中更夾雜著一聲聲慘嚎。
來襲之人氣勢洶洶,攻伐凌厲。
長槍青年阻攔不住,連連後退。眾人便這樣被驅趕著,一路到了洞窟深處,在一處寬敞岩窟里撞上了煉血堂年老大率領的門派主力。
「曹鴻,怎麼回事?」年老大上前,抓住長槍青年的胳膊問道。
長槍青年曹鴻實力還算不錯,先前與他一道迎敵的門人死傷慘重,他也在廝殺最激烈之處,卻只是受了些皮外傷便退了回來。
被年老大問詢,曹鴻苦瓜臉上滿是憤怒:「是『萬毒門』的人,我認得他們!」
「萬毒門?」
年老大等人立時色變,面面相覷。
無需他們猜測懷疑,因為那一隊人本就綴在曹鴻他們後邊。只見前方岩窟通道里人影閃動,二十餘高矮胖瘦、氣勢沉凝的勁裝之人。年老大一見為首的長臉中年,當即面色陰沉,咬牙切齒道:「是你,馬季!」
長臉馬季聞言笑了一聲,眼露凶光:「是我。」
年老大身邊的野狗道人滿眼懷疑,盯著他質問道:「我們煉血堂隱世數年,你怎會尋到此處?」
馬季陰惻惻地嗤笑道:「當然是你們煉血堂有人主動投靠,把底細都泄露出來,方才知曉此地的。」
野狗道人大怒,狗眼之中凶戾充斥,狠狠地看向青年曹鴻以及滿臉老態的趙長老:「是誰出賣了我們?」獠牙法寶光芒充溢,仿佛下一瞬便要忍不住朝著兩人打落,他那厲色怒喝的模樣便像是狂吠護家的野狗,讓曹鴻、趙長老兩人面色難看,又不禁心中一凜。
野狗道人此舉,明顯有些僭越,尤其是年老大在場的時候。
好在年老大知道野狗脾氣,同時也被叛徒吸引了注意,縱然不悅,也沒立時發作,也向曹鴻、趙長老兩人看去,目光冷厲:「你們背叛了我們?」
曹鴻、趙長老都是後來加入煉血堂,自然最受懷疑。
曹鴻年輕氣盛,槍尾往地上一跺,發出「鏗」的聲響,大怒道:「萬毒門與我有仇,我豈會投靠他們?」趙長老滿面陰沉,按捺著不虞:「宗主明鑑,若我們要投靠萬毒門的話,當初趙家也不會罹難,以至流落至此!」
年老大也不是什麼絕頂聰明之人,聞言雖然懷疑未去,卻也有些拿捏不定了。
萬毒門馬季見狀,怪笑一陣,他似是對自己一行人極為自信,主動揭露了謎底:「真是可笑啊,不過你們也不用猜了,我告訴你們便是——」聽到這裡,煉血堂中有個人神色變了下。
「劉鎬,此番你立下大功,還不過來?」
眾人大驚,目光齊齊向著黃袍劉鎬看去。
野狗道人更是瞠目結舌,狗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劉鎬,是你?」他雙眼圓睜,分明驚疑未定。
劉鎬並未言語,而是身形一縱,先一步閃身到萬毒門一方。
回過身再看年老大一眾之人時,他們面上都已經從懷疑變作了怒不可遏,因為劉鎬已經用行動告訴了他們答案。
「劉鎬,拜見馬長老!」
「哈哈哈哈!」馬季眼中閃過異色,道,「你能棄暗投明,更兼立下功勞,代門主不會虧待你的!」
劉鎬行禮再拜:「多謝長老!」
「劉鎬!」野狗道人狗臉麵皮抽動,儼然已是憤怒至極,「你這驢入的東西!你居然背叛煉血堂?你娘的還有沒有良心!沒有老宗主你能活到現在?」
劉鎬陰沉的目光,從那昔日同門面上望過去,神情數變——對年老大的不屑,對新入門曹、趙二人的忽略,對桃夫人的複雜,最後落到野狗道人身上。
原本猶疑不定的心緒,也漸漸化作磐石般穩固。
他沒有辦法。
一個月前外出辦事的那一次,劉鎬極為不走運的撞上萬毒門之人。反抗未果後,他被餵下了萬毒門秘制劇毒,想要活命,就不得不聽命於他們。
何況,對於終年生活在不見天日的地下,他也有些厭倦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什麼好說的?」劉鎬平靜地面對著這些昔日的同門,面上露出嘲諷之意,「跟著年老大這樣的蠢貨,能有什麼前途可言?」
野狗道人對煉血堂感情極深,哪裡聽得進如此言語?
當即便破空大罵,他本就是底層出身,諸般骯髒誤會的詞彙滔滔不絕,罵得劉鎬面紅耳赤。
「夠了,野狗!」
年老大注意到馬季逐漸難看的臉色,拉住野狗道人,凝目看著馬季,喝問道:「你們萬毒門處心積慮尋到我們煉血堂駐地,到底意欲何為?!」
馬季冷笑道:「你揣著明白裝糊塗是吧?好,那我便直言以告——年老大,你們只有兩個選擇,要麼服下『腐骨丹』,為我萬毒門效力,要麼去死!足夠清楚明白了罷?」
「放恁娘的屁!」
馬季話剛說完,野狗道人便如點著的炮仗一般轟然炸裂。
獠牙法寶迎風見長,攜帶無窮憤怒之意,向著萬毒門一方砸去。他的目標,正是那剛剛投靠過去的劉鎬!
劉鎬吃了一驚,沒想到野狗道人如此瘋狂,大敵當前連年老大也不顧徑直出手!當然,他也不懼野狗,畢竟終日相處,他對野狗道人的道行十分清楚。兩人很難說得上誰更厲害。
土黃仙劍一閃,迎上獠牙法寶。
巨力倒卷,劉鎬土黃仙劍被打飛回來,讓他猝不及防之下吃了暗虧。再看野狗道人,雙眼圓睜,血絲充盈,宛如一條失去了家園的瘋狗,竟不管萬毒門人眾祭起獠牙法寶再度轟來!
野狗道人出手便是拼命!
劉鎬許是因為心虛,出手猶疑,接連吃了幾個虧,也怒從心中起,大喝道:「沒完了是吧?好,老子奉陪到底!」
年老大本來有些猶豫,萬毒門這一行人明顯有備而來,自己這點人手能打得過對方嗎?他沒多少信心。然而野狗道人沒給他猶豫的時機,只愣了一下,野狗便已然瘋狂地朝著劉鎬攻殺過去,年老大再是異想天開也知道難以善了。
當即心下一橫,大喝道:「想要我們煉血堂屈服,沒門兒!眾弟子聽令,隨我進攻!」
馬季嘿笑一聲,袖間光華驟起,飛身下令道:「既然你們找死,那便成全你們!」
霎時間!
洞窟里光影閃爍,道道人影交錯,喊殺四起,諸般法寶碰撞的轟鳴不絕於耳!
野狗道人儼然如同瘋魔,面對劉鎬的土黃仙劍,他竟視若無睹,全然放棄了防禦自身,奮力激發獠牙法寶,明顯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要將這叛逆之徒誅殺當場!
作為形貌醜陋被遺棄,由野狗養大的他,煉血堂雖是魔教,對他而言卻是唯一收留他的家。強敵固然可惡,但更不可饒恕的還是背叛之人!
劉鎬握劍的手,因為每一次都全力以赴的碰撞而微微顫抖,雙眼紅赤的野狗道人,讓他心中隱隱生出膽怯之意。而萬毒門,根本沒有人會相助於他。又接了幾次獠牙重擊,他把野狗刺傷,自己也吐了口血,猶豫之下竟掉頭便跑。
「叛徒,哪裡跑!」
野狗道人抓起獠牙,緊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