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我想你應當十分清楚。」
小環目光澄澈,羅老爺與之四目相對,不由得哆嗦一下。
那一眼,哪裡像個不諳世事少女的眼神,反倒似看透世情的通達淡然,好似瞬間望進人的心中,將那諸般晦暗心思看了個透徹一般。
佯裝強硬的羅老爺頓時底氣大泄,強自維護著面上的從容,臉頰兩旁卻已有細密的汗水滲出:「你們,你到底想說什麼?」
小環秀氣的臉龐一板,肅然道:「實不相瞞,我們今日正是為令公子而來。起初沒有見到你本人,我還不能隨意做出判斷;可經過方才與你面相,我心中倒有了定論——我想,你與令公子,多半也是受人蒙蔽,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又會為此付出何等代價!」
羅老爺面色難看,手掌握住座椅把手,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之上浮現顯眼縱橫的青筋,顯然心中動盪難以平靜。
「唉,」小環見他這般模樣心底觸動,嘆了口氣道,「如果你們只是自作自受,我們也不必理會。可令公子沾染的『血煞之力』非比尋常,不是凡俗中人的手段,若不查清來龍去脈,只怕以後會禍及一方。羅老爺,請讓令公子出來一見罷,否則由著他被『血煞之力』空耗自身,恐怕禍在眼前呢!」
「你這些話,都是真的?成兒他竟會有性命之憂?」
面對羅老爺的質詢,小環平靜地沉默以對。
當說不當說的,她都在方才言盡。若羅老爺還要一意孤行,不願相信與配合的話,那么小環也會選擇自行去見見那位羅公子,看看讓師父都驚訝的「血煞之力」到底是怎麼回事。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們。」羅老爺面色沉凝地說出此言,復又目中精光一閃,凝視在小環四人身上,「只是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們幾位,到底是什麼來歷?」
小環略微沉吟,想到此事斷無法避開他,便直言以告:「我們四人,皆是青雲門下,此次正是奉師命下山,查清令公子『血煞之力』背後的陰謀!」
「青、青雲門?!」
「不錯。」
錚~
伴隨著一聲清越劍鳴,羅老爺尚未看清發生了何事,便見面前的少女白皙手掌輕輕一揮,忽地出現一柄仙光熠熠的藍柄仙劍,似有靈性那般圍繞著她周身飛旋。
那仙劍雖在鞘中,卻也有淡淡靈光溢出,映照得堂上光明璀璨之餘,也有一股凜然的威勢,如同山嶽般沉重威嚴,壓在了他的心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怔怔地看著那仙劍。
堂中侍奉一旁的羅家僕從,也都被不可思議的仙人手段驚呆。
羅老爺瞠目結舌怔立半晌,直到小環略施手段把法寶放出來展示一番,而後又收入「乾坤袋」中,他這才回過神來。
然而震撼之餘,他有不禁生出擔憂的警惕之心。
——若成兒當真如她所言,身負邪惡的詛咒,貿然讓他過來的話,會不會被這些嫉惡如仇的青雲門弟子以「剷除妖邪」一類名頭給害了去?
安濟城雖距離青雲山頗遠,但畢竟同處一州。
青雲門何等盛名,羅老爺自也清楚得很。
小環靈動眼珠轉了轉,敏銳地猜中羅老爺的心思,佯作不悅地道:「現在唯一能幫助令公子的,可只有我們!你若再有懷疑,那我們自行離去便是,屆時耽誤了令公子最後的生機可莫要後悔。」
羅老爺心中咯噔一下,諸般衡量思慮,在唯一愛子的安危面前變得不那麼重要。更何況,從小溫和善良的愛子,近來愈發好勇鬥狠,前些日子還把街上賣把式的江湖人打了一頓。
以前羅老爺沉溺於愛子身體康健的表象里,沒想那麼多,只道愛子能舞刀弄槍,正是弱病痊癒、身體健康的表現。
可如今聽了小環之言,他也有些驚疑不定,畢竟愛子近來心性的轉變的確有些巨大。平日相見,他有時都無法將其與記憶中的愛子聯繫,仿佛完全變作了另外一個人那般。
越是細想,羅老爺愈發忐忑,最後終是做了決斷:「來人!」
有侍從上前應道:「老爺,您請吩咐!」
羅老爺沉聲道:「去請少爺過來。」
侍從道:「是!」行禮之後退下。
不多時,感知明銳的小環四人,聽到一陣腳步由遠及近。當那腳步漸近之時,小環面上神情也隨之嚴肅,因為在她的感知之中,伴隨那腳步走近的,還有一股沖天而起的邪惡血煞之力!
「爹,有什麼事非得現在叫我過來?不知道我正忙著練功麼?!」
人未到,聲先至。
隨著毫不客氣的一聲呵斥,堂後轉出個滿臉煞氣的勁裝青年。
羅老爺眉頭微皺,有了先前小環之言,他再看自家兒子果然不太對勁。要知道以前的愛子最是孝順,何曾用此時忤逆語氣同他說過話?
與此同時,在那青年方自現身,小環四人也齊齊將目光落到他的身上。
不看則已,一看她們齊齊吃了一驚,心中震撼不已——如此磅礴濃郁的血煞之氣,他竟以區區凡俗之軀容納,還能神智如常,這是如何做到的?
小環細看之下,立刻發現端倪。
那青年看似無礙的臉上,實則滿布戾氣,眉宇之間神情冷厲,有種讓人望而生畏的冷漠無情。可在他雙眼中,又充斥這某種壓抑著的狂躁。
顯然,血煞之力早已影響到了他的靈智!
羅老爺見他是一個人,便隨口問了句:「怎麼你一個人過來,富安人呢,他為何沒有伺候你一起回來?」
「哼!」青年眉頭一挑,狂傲地道,「那狗奴才在我練功的時候唧唧歪歪個沒完,擾得我心煩意亂,便出手教訓了一頓!」
羅老爺不敢相信地愣神:「你把富安打傷了?」
青年道:「沒錯。」
羅老爺一顆心直往下沉,有些惱怒地道:「你怎麼能這樣做?那富安隨你一同長大,你們關係從來最好不過,他也只是應我的話來請你,你就把他打傷?」
青年嗤了一聲:「一個奴才而已,值什麼?」旋即目光一轉,當他對上小環四人若有所思的目光時,沒來由地脊背一涼,亡魂大冒,好似遇見世間最可怖的事物那般,連說話的聲音都無法穩持——
「可惡!」
「爹,這幾個女人從哪兒弄來的?趕緊把她們趕走!」
羅老爺驚道:「成兒,怎麼了?」
青年胸有狂傲之氣,但卻無法與身軀本能的畏懼反應抗衡,短短一瞬,他的臉上便被驚出冷汗,順著面龐滑落。
「爹,別說了,趕緊把她們趕走!」
「可惡!」
「她們身上的氣息,讓我非常、非常討厭,我一點也不想見到她們!把她們趕走!——不,不能趕走,應該、直接殺了她們才是!」
青年慌亂的臉上驀地神情一轉,目光陰沉地露出一個冷笑,說出最後那句讓羅老爺駭然失色的言語。
小環卻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麼,只是目光凝視了他許久,無奈地搖了搖頭,回身行禮道:「師叔,此番恐怕要勞您大駕了!弟子學藝不精,無法保證在不傷其性命的同時截斷『血煞之力』的侵蝕。」
曲瑩沒有推辭,肅容頷首:「放心,交給我罷。」
堂中尋常之人沒能看清曲瑩的動作,只是覺得眼前似有身影晃了一下,而後「僕僕」幾聲輕微的悶響,那正自叫囂獰笑的青年便身形一滯,緊接著恍若失去筋骨支撐、爛泥一般癱軟倒地。
而曲瑩,已然回到了座位,好似她根本沒有離開過那樣。
「仙長請手下留——」羅老爺反應遲了一步,剛直覺不妙開口求情,自己面前的愛子已然癱軟倒地,他愣神片刻後驚惶起身,情急道,「可惡,你們做了什麼?我的成兒他怎麼了?來人,快來人!——」
「你真想救他,就莫要胡亂干預!」
「他的腹中存留著巨量的『血煞之氣』,我不知道你們是用什麼辦法讓他承受下來的,但有一點我很清楚,若不將其與臟腑、頭腦的聯繫切斷,他遲早會靈智盡失,變成嗜血好殺的行屍走肉!」
羅老爺悚然一驚,只見小環雙手結成玄奧手訣,眼中神光熠熠,仿若超脫凡俗的謫仙緩緩走近。
「你若不信,便自己看看罷!」
小環手訣一揮,有道清靈之光沒入羅老爺眉心。
眉心乃人之靈台,小環以術法為其開啟臨時的靈覺。羅老爺感覺腦海中有股清新舒爽的涼意拂過,霎時頭腦為之一清,仿佛瞬間脫去歲月沉珂恢復到年輕力壯那般精力旺盛。
而雙目視界所見的景象,也從色彩斑斕變作了奇異的黑白顏色。
他還沒能對此有所體悟,便見到身前咫尺之處,有一團宛如火焰讓人避之不及的可怖血紅煞氣!
煞氣蒸騰,匯聚在一處宛如傳說中最為恐怖的邪魔!
羅老爺只看了一眼,便被嚇得踉蹌欲倒,被身後僕從扶住才免去摔傷,驚駭之下漸漸回過神來,老臉之上浮現出又驚又怕,且痛心憐惜的複雜神情,口中喃喃地道:「你、你是成兒?怎會如此、怎麼如此啊——」
小環手訣不停地變換,每一次變化都會有一道神秘幽玄的法力打入進青年的腹部。片刻之後,在其綿密的禁制封鎖下,那不知從何而來的「血煞之力」被死死地封鎮,羅老爺短暫的靈視也隨之消失,世界重新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仙長!」
羅老爺掙脫僕從的攙扶,雙膝一彎便想跪下,「求仙長您救救成兒,我、我可就這麼一個孩子啊!」
然而小環並指虛扶,以「御物法」祭出虛托之力,讓其根本跪不下去。
「你無需如此,能做的我與師叔方才都做了。他體內臟腑、經脈之前都被『血煞之力』侵蝕損傷,壽數大減已是定局。當務之急還是與我們談談到底發生了何事,那幾乎要了他性命的『血煞之力』又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