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眾生之血肉,供魔身之血肉,再肥沃土,以結蟠桃。
然後成就大妖,成就魔。
甚至成就長生不老的傳說。
杜鵑還在繼續說著。
她說的這些話,無不是普通人不知的秘密,其中透著一股令人悚然的陰冷。
這哪裡是什麼長生不老...
這完全就是奪了別人性命,重新轉移到了吃桃者的身上吧?
這種手段,簡直是自私到了極致,殘忍到了極致,邪惡到了極致。
夏極腦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幅幅畫面...
武當北山那一整個中空的山谷里堆滿的屍體...
錢塘江上浮屍數十里...
天姥河決堤,淹沒多少城鎮...
龐北城地火爆發,全城居民無一倖免...
沉陰山屍體堆積如山...
這些活生生的生命,居然都是祭品麼?
他不是什麼聖母,但是這種徹徹底底地反人類行為已經激起了他的怒氣。
凡人以牛羊為祭,而這些存在卻以眾生為祭。
那麼...
夏極問:「他們是誰?」
杜鵑明白意思,想了想道:「魔。」
「所有獻祭血肉魔身的祭祀,都是魔在做。」
「不朽宮的魔和醉生夢死宮的魔女,雖說是一對又一對的搭檔,但是外圍卻還有許許多多的魔徒。」
「有人信佛,有人信道,有人求名利,有人忠於朝廷,有人信仰教會,那麼自然有人信魔...這些信徒,就是魔徒。」
「魔徒的瘋狂和扭曲,遠超你的想像,魔徒們永遠堅信魔比人類高貴的多,只有處於魔的治下,才是正確的。」
夏極問:「魔和魔女,應該已經完成了另類形式的長生不老吧?那為什麼還要再求這...肉蟠桃?它們的動機是什麼?」
杜鵑搖搖頭,但很快道:「其實...這所謂的分肉大宴已經開始了。但是...據我所知,魔並沒有去參加,而是在努力維持著不讓人打擾這宴會。」
夏極奇道:「也就是說,它們努力地準備了這一桌盛宴,自己卻沒有參加?它們為了妖魔的茁壯成長,而無私地奉獻著?」
杜鵑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神色動了動,露出思索之色,然後道:「似乎是這樣,但是這很不合情理,我根本不明白它們在想什麼...但說什麼魔會無私奉獻,這根本就是世上最可笑的笑話。
魔,能夠與你遵循等價交換的規則,就已經是尊重你了。
無私?
這簡直是在侮辱魔。
就好像你罵一個人是白痴一樣。」
夏極想到了莊魚。
這種醉生夢死宮的魔女,除非從因果的層面徹底抹殺,否則殺死她根本不存在任何意義。
因為就算你殺了她一次又一次,不過是殺了她所夢見的人,不過是無能狂怒罷了,事實上,你連她的一根頭髮都不算碰到。
而就算你殺了一個魔女,醉生夢死宮還有其他魔女。
在漫長的時間裡,她們早已把本體藏的足夠隱蔽,隱蔽到她們堅信不會被任何存在找到。
她們度過了無數的一生,擁有著你無法想像的技藝,在每個技藝上都堪稱人類的極限。
而在這些時光里,她們已經學會了用最有效的方式去探查她們想知道的一切。
如果說她們是一桿槍的槍桿,那麼不朽魔就是這桿槍的槍尖。
不朽魔通過不停奪舍,而活在時間長河的陰影里,他們不受限制,所以能夠進入到各種超凡之地...
而這樣的一對又一對搭檔,沒有人能理解他們究竟掌握了多少秘密,他們所做的事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莊魚說的是真的...
那麼,莊魚想讓他變成新的槍尖。
莊魚已經看出了他的紫火。
那是...羅睺吞日炎的萌芽。
所以,她期待著這火焰能夠壓過浩然正氣,讓他徹底地沉淪魔道,成為魔。
杜鵑的話,似乎盡了。
咻~
咻~~~~
洞府里,只傳來蘇太上小口小口啜飲靈茶的聲音。
不時,她伸手抓一塊精緻的小甜餅放到嘴中,咔吧咔吧地吃著,這些甜餅都是她珍藏之物,若要說道,每一樣都有著獨特的故事。
氣氛雖然沉默了下來,
可是,之在場的三人都已明白這個時代,至少是現在的主題:分肉大宴。
無論魔的目的是什麼。
這個目的一旦完成,總歸是會出大事的吧?
即便只從表面去看,群妖成潮...這已經是恐怖無比的事了。
而在這樣的浩劫里,
有人想拼命阻止,有人裝聾作啞,有人置身事外,有人卻狼狽為奸...
有人擺出阻止的模樣,實則在順水推舟,想要收穫好處,分到一塊肉...
有人擺出置身事外的模樣,實則是為了更好的參入其中...
種種種種,不一而同。
無論如何...
這場浩劫,沒有人可以倖免。
...
...
返回洞府後,夏極開始翻看那本名為《海經》的盤古傳承。
看了這本書,他才發現自己之前獲得的《開天經》與《炎魔焚域經》很可能都是殘篇...
因為,這本《海經》遠比前兩者詳細,複雜,以及...深遠。
深遠到了一種凡人不敢相信,甚至不敢想像的地步。
而若是《開天經》和《炎魔焚域經》是與《海經》同樣層次的功法,那麼它們所能達到的絕不只是第四境巔峰,而應該更深更遠。
但事實並非如此,這兩本經止步於第四境了,所以他才對第五境「通天川」毫無了解。
然而,《海經》卻遠非如此。
《海經》在第四境時,需要前往水汽浩渺之地,諸如海洋。
然後在其中修行,居然可以提煉出「異水」,並將「異水」引神入體,衝破周身經脈穴位。
這一點,幾乎和《炎魔焚域經》一樣,不同的是,《炎魔焚域經》能夠從烈日中提取出異火。
靠功法提取出「異」,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但正因如此,也才可以說明這些功法的強大。
而和《炎魔焚域經》不一樣的是,《海經》存在著如何達到第五境的法門,以及第五境之後的修煉法門。
而這第五境之後的修煉,才是真正修行《海經》的核心所在...
夏極看了半晌。
雖說複雜。
但概括起來,
就一句話:以身體形成一個單獨的小世界,用以存放與孕育萬物。
而當你死亡後,你的身體很可能會徹底展開,化作一個真正的世界。
但,當這個世界終結之時,你又會重新「復活」,以一種更強的姿態「復活」。
這些都記錄在第六境裡。
而夏極也第一次窺視到了第六境的名字——聖境。
這本《海經》竟是一本從第四境到第六境都有的功法。
夏極放下冊子。
陷入了思索。
首先,這是他得到的傳承。
他能得到這樣可怕的傳承。
那別人呢?
杜鵑可是說過,除了記憶、功法,還會有武器,寶物等等等等...
如果真是這樣,那一天見證他獲得天神遺產的三十多人,每一個都如行走於陸地的神靈了吧?
其次。
贗品的《山經》姑且不算。
《炎魔焚域經》讓他擁有了異火。
陰陽逆轉讓他擁有了異氣。
如果再修行《山經》,他又擁有了異水。
那...
考慮到「存異者趨同」,以及「異氣異火最為複雜」這兩個規則,
他簡直是一個人要頂著三波存在追殺。
再算上「一個存在的理智頂多容納一到兩種異」,自己現在的異氣和異火就已經到差不多了。
除非,真如莊魚所說,自己可以用其中的某一樣壓倒另一樣。
少年捧著書。
將書冊放在膝蓋上。
身後洞府靈潭上的鐘乳石緩緩凝聚著水滴,又一滴一滴地落入平靜的潭面。
濺起黑暗的漣漪,響著幽靜的回音。
略作思索,他揚了揚《海經》。
那暗金的大部頭書於虛空一閃,就沒入了「大黑箱」中。
少年起身,來到身後這未知仙人存放了不知多長時間的古老書櫃前,拿起最前書櫃最上一排的第一本書,然後又返回坐下,靜靜看了起來。
這本《傀儡術》封面翻開的第一頁寫著兩行字。
第一行行文平穩安靜,很可能是在最初時所書;
第二行瘋狂扭曲倉促,很可能是書寫者在寫完最後一本,或是寫到後期時折返回來寫的。
這兩行字是:
————組合再分解,是研究基本之法。
————萬物皆可為傀儡,宇宙亦如是。
「似乎...不是那麼無聊啊...」
夏極喃喃著,然後往後翻開了第一頁。
這似乎是傀儡術里最簡單的機關模型,這些模型還無法行動,可是在精巧程度上已經勝過了凡間不少門派所謂的暗器了。
畢竟,古代仙人的視野開闊,所知道的信息以及可選用的材料之類,亦不是凡人能夠揣度。
只可惜缺乏材料,並不能做到實際......
正想著的時候,夏極似乎想起了什麼。
這幾天他不止一次地去往蘇太上的洞府,與杜鵑等人一同閒聊,被惡補著一些信息。
而杜鵑說過,幾乎所有的洞府都會存在儲物戒指,只不過會藏得比較嚴實。
之所以仙人不隨身攜帶,是因為儲物戒指本身並非堅不可摧。
儲物戒指聯繫著一個封閉獨立且穩定的儲物空間。
但儲物戒指本身卻並不難破壞。
若是儲物戒指碎裂後,那麼通常來說只有兩種可能:
一,儲物空間依然存在,但卻被永錮在某個虛空里,沒人能尋到,空間裡的東西自然永遠丟失了。
二,儲物空間破裂了,空間的東西被捲入虛空亂流,直接被撕的粉碎。
所以,仙人不會把儲物戒指帶在身上,而會藏在洞府里。
夏極想到這裡,就開始了更加仔細的搜查。
畢竟,他是完全掌控著這個洞府的。
片刻後,他就在一處簡單的機關後尋到了一枚金屬戒指。
戒指的禁制早就消失了。
夏極握住這戒指,神念探入其中。
然後...
他看到了密密麻麻的材料。
...
...
數日後。
銀髮女孩捧著茶杯,端著整個兒下午茶來到了夏極的洞府。
她未戴面具,一雙赤著的蒼白小足半垂在石椅的半空。
她漂亮而好奇的大眼睛看著少年在忙碌。
上次來串門的時候,這裡還空空蕩蕩。
這次來,卻已經擺放了不少...不知道是啥的東西。
就是一些稀奇古怪金屬解構,還有許多材料。
少年忙碌的時候沒有穿道士白袍,而是換了一襲露出雙臂的勁裝,這是阿紫之前在鎮子上給他買的。
頓時間,病懨懨的虛弱之態消失了,魁梧而健壯的軀體呈現在蘇太上面前。
而那軀體上,還不時呈現出紫焰魔紋和浩然正氣的光明。
可即便如此,少年卻很專注地在組裝著、操作著那些結構。
「老身實在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強壯。」蘇太上小口小口的飲茶,同時發出感慨。
「強壯的...像一頭凶獸。」
夏極一邊專注坐著事,一邊隨口道:「你若是每天也能堅持跑一千米,外加一百個伏地挺身,就能和我一樣。」
這明明值得吐槽的言論,蘇太上卻沒有半點反應。
她繼續喝茶,吃甜餅。
和盤古待在一起,她很舒服。
舒服地連喝茶的時光都變得快樂了。
她小嘴微微彎起,開心地眯起了眼,回了一句:「哦。」
空氣安靜下來。
只剩下組裝分解的聲音。
良久,蘇太上又問:「盤古,你找到平衡妖火的辦法了嗎?」
夏極想了想,總不能一直裝下去,便道:「我得了一套傳承秘法,只需每日堅持,就可平衡,如今已經好多了。」
咔咔咔...
咔咔...
他一邊回應,一邊完成了手上傀儡的最後一步。這是一隻傀儡黑鷹。
他還是初學者,在這個階段,越小的傀儡越複雜。
因為,你需要徹底地掌控這個傀儡本身的結構,以及身體每一個部件運轉的遠離和產生的作用,否則傀儡是無法運轉的。
傀儡黑鷹算是頗為大型的傀儡了。
其在書卷上,是完全地被剖析了。
這也算是夏極在嘗試了諸多機關模型後,第一個進行的傀儡。
這傀儡的核心在於《傀儡術》上記載的一種「性命玉珠」的東西,只要以合理的方式構建傀儡,然後將性命玉珠放入傀儡的心臟部位,再配以激活,就可以使得傀儡仿佛真的擁有了性命一般活過來...並且認主。
這種玉在儲物戒指里存放了不少。
此時,這金屬鷹栩栩如生地立在石桌上。
蘇太上好奇地瞪眼看著。
夏極抬指拍了拍這金屬鷹的心臟部位,頓時間,金屬鷹毫無神采的雙目漸漸亮了起來,然後變得銳利,雙翼展開撲騰上了半空,發出一聲長嘯,然後圍繞著夏極開始旋轉。
夏極心念稍稍動了動,默默發出了「站那邊不要動」的指示,同時手指指向洞府遠處黑暗裡的高處尖石突出處。
頓時,金屬黑鷹振翅飛了過去,然後雙爪握緊那尖石,如雕塑般沉入黑暗,一動不動了。
夏極沒想到這麼順利,心底也覺得有趣,又隨心所欲地操縱了一會兒那黑鷹,才招招手,讓那黑鷹停在他手上,隨手抓出它心臟部位的性命玉珠,將玉珠和傀儡黑鷹一同收起,放回儲物戒指。
蘇太上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
一邊看,一邊喝茶。
茶已見底。
她才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同時道:「老身讓人盯著武當,剛剛來信,武當出事了。」
武當出事?
夏極神情蒙上了一層陰霾,他伸手接過信,同時問:「杜鵑告訴過我,說任何外人出了這裡都不會擁有此處的記憶,你是怎麼讓人盯著武當的?」
蘇太上細聲細氣道:「盤古你除了傳承,還有洞府,老身也有...
也沒什麼不好說的。
老身在斗姆的傳承里獲得了一個名為『星光神偶術』的古代秘法,這秘法可以徹徹底底地控制九個人,但是,只有在星光下的時候,老身才能夠花費力量去擁有那九個人的視野,甚至可以附身於那九人,對那九人私語。
但除非這九人之中有人死去了,才會空出新的名額。
於是,老身在外面世界就一直存在九隻眼睛了。
那九個人實力都還不弱,而且還有些身份,最年輕的一個去年剛過了一百大壽,還挺熱鬧的。」
說著,蘇太上手一招,從虛空里抓出一個金色玉筒,遠遠丟去:「盤古要學的話,就拿去吧,但老身不知道你是否能夠學會...因為這個好像是需要傳承的。」
夏極只覺這法門極其有用,堪稱恐怖。
表面上來看,這「控制九人,且只有在星光下才能擁有九人視野、附身九人」實在是太弱了,似乎遠遠比不上魔女們那隨心所欲的控制。
但是,仔細去想。
首先,魔女們無法控制同一人兩次。
其次,魔女們即便以一種詭秘的方法憑空捏造出了一個長期存在的中間人,但魔女們也因為某個限制而絕對無法讓中間人達到引神入體的境界,終究只停留在凡人高手的範疇。
可是,這「星光神偶術」就不同了。
控制是從起控的那一刻起直到死去。
而境界則是完全看被控制者的天賦,根本不會受到境界的限制。
換句話說,這九個人完全可以成為九個恐怖的大勢力。
然後只要經營有方,即便這九個人死後,新換的九個人也能夠完美接盤、過渡,從而越發壯大。
這種能力,再配合上黃粱山福地時間不流動的特點,簡直堪稱可怕。
但是...
這種擺明了有關「星光」的傳承系列秘術,他是不可能學會的。
而他也不想莫名地受到鄰居這過分的信......
咻~~
咻~~~
夏極側頭看了一眼,銀髮女孩又倒了一杯茶開始喝茶,大眼裡顯出一副「甩不掉的小尾巴」的模樣。
夏極:......
他扔回金色玉筒。
蘇太上接過,道:「盤古對老身不必客氣,只不過老身實在體弱,所以很少借用別人的視野,而是由別人寫信通知我。」
夏極拆開信。
信上寫了武當山近日的情況。
內容非常細緻,讓人看了之後有一種自己就在現場的感覺。
夏極快速掃過內容。
內容很簡單:
大批量的魔徒和妖精包圍了武當山,只不過目前為止圍而不攻。
可試圖下山的武當弟子都被無情斬殺。
寫信之人還在最後寫出了推論:
那些魔徒...似乎在逼迫什麼人現身。
蘇太上忽然感到那魁梧少年的周身顯出了一股強大的氣勢,好似是被觸碰了逆鱗的凶獸顯出了鋒利的獠牙。
她收起熱乎乎的茶壺糕點,拍拍手,撣去糕點碎屑,
心念一動,小臉便戴上了三眼四面的暗金面具,嬌小的身軀便裹上了一襲暗金大斗篷,
她宛如一尊古老神秘的神靈,默默站到了夏極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