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昆塔的看守下,曼達在山谷里遊蕩了幾天,得到了三個結論,山谷的構造很簡單,古神的世界很複雜,昆塔的生活很孤獨。
這座山谷就像口袋一樣,東西南三面都是山,只有北面有一個入口,也是明面上唯一的出口。據昆塔所說,山谷中還有一條隧道可以進出,隧道的位置屬於機密,暫時還不能告訴曼達。
在如此閉塞的環境中,生活著六十多個信仰古神提豐的人,在這群人之中,昆塔屬於地位最低的一等,被稱之為白鴨。
為什麼要叫鴨?這點昆塔暫時沒有給出解釋,因為他要解釋的東西實在太多。
首先可以肯定一件事,曼達的身上的確流淌著神靈的血液,但這件事的確不值得驕傲,因為每個人的身上都流著神靈的血液。
人從一生下來,身體裡就帶著某位古神的血脈(曼達將之理解為基因),至於是哪位神靈,這需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探究的到,而這位神靈,就是這個人的本命神。
比如說一個人得知自己的身上流著雅典娜的血,他的本命神就是雅典娜,他可以按照古老的秘方,準備屬於雅典娜的祭壇和最基本的祭品,在祭祀的過程中許下血之誓言。
如果祭祀過程中聽到了神靈的召喚,就證明雅典娜接受了這名信徒,祂會用一滴血和信徒的血形成神聖契約,這名信徒就能獲得神的一些力量,成為了神靈的一級信徒,這一過程,叫做入階。
剩下的就是升級,每升一級能獲得神靈恩賜的特殊技能,用昆塔的話說,這叫通往神殿的台階,每上一步台階叫做進階,上完所有的台階,來到了神殿門口,也就是升到滿級的信徒,還要完成一個艱巨的任務,尋找神器。
「只有得到神器才能得到神之名,」昆塔仰望著天空,看著四下盤旋的人面獅身女,道:「她原本的名字叫做霍爾娜,在滿階之後她找到了斯芬克斯的金冠,最終獲得了神之名,成為了半神,也成為了斯芬克斯在人間的唯一使者,而三頭犬萊昂德也到了滿階,但他沒能拿到三頭犬的神器,因此還不能使用神的名字。」
曼達對這些神學知識沒有任何興趣,他只想儘快逃離山谷,可昆塔展示出了強大的熱情和耐心,他急切的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曼達,完全忘了曼達是一個陌生人,而且還差點吃了他。
曼達起初無法理解昆塔的行為,相處幾天之後,他漸漸明白了。昆塔很難找到一個和別人說話的機會,山谷里除了獅子女對他有一份特殊的愛護和遷就,沒有其他人願意和他說話。
每當提起獅子女,昆塔的臉總會泛起一絲紅暈:「你知道嗎?這世上沒有幾個人能得到神的名字,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我都為自己感到驕傲。」
曼達嗤笑一聲道:「神的名字有什麼用處?」
昆塔道:「能提升法力,能把神器變為武器,還能永生,應該沒有其他用處了。」
「果真沒什麼用……」曼達輕蔑一笑,安靜了幾秒鐘後,他緊緊摟住了昆塔。
「其實你應該看得出來,我這個人沒什麼心機,自從進了山谷,我第一個遇到的就是你,我們彼此信任,彼此幫助,就算有一點小摩擦,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記得我們一起吃魚時的情景嗎,想起那一幕,我都快落淚了,你烤的魚真好吃……所以我想說的是,你剛才說的永生是什麼意思?指的是精神上的,還是信仰上的?」
昆塔詫異的看著曼達:「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得神名者得永生,就是永遠的活在這個世上。」
曼達指著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獅子女道:「也就是她長生不老了?」
「長生不老……我喜歡這個詞彙,」昆塔讚許的笑道,「可以這麼說,在不受到致命傷害的情況下,她不會死也不會老去,她可真美啊……」
曼達仰面看著天空,突然覺得這個神經兮兮的女人美麗了許多,可愛了許多,甚至還有那麼一點神聖。
他轉過身,凝望著昆塔:「我的好朋友,我真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句子來讚美我們之間的友誼。」
「也用那句長生不老怎麼樣?」昆塔笑道。
「太貼切了,我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詞,你有紙和筆嗎?」
昆塔一怔,轉而笑道:「你也是個熱愛知識的人。」他問對人了,昆塔有隨時攜帶紙筆的習慣,他從包袱里拿出了三張羊皮紙,一支鵝毛筆和一小罐墨水,看到紙和筆,曼達深吸了一口氣,真切的感覺到自己回到了屬於人類的生活。
他一直保持著記筆記的習慣,雖然在侏羅紀沒有筆和紙,但他還是會把每次狩獵的經驗刻在石頭上,這是他能夠生存八十二年的重要法寶。
「現在麻煩你再把之前的事情重複一遍,就是那些血脈,祭祀,台階,神器,本命神之類的……」
來到這個世界,曼達經常做同一個噩夢,在夢裡,他盯著山洞上密密麻麻的筆記,思考著下頓飯該吃什麼。
在侏羅紀活了八十二年,他的狩獵經驗足可以寫成一本百萬字的狩獵寶典,可再多的經驗也改變不了一個事實,他老了。
他追不上年邁的蜥蜴,打不過年幼的恐龍,挖不動陷阱,搬不動石頭,甚至連腐肉都搶不到,搶到了也會被別的恐龍搶走。
在餓了兩天之後,他做了一個作死的決定,去偷異特龍的蛋。他成功的找到了異特龍的巢穴,耐心的等待母龍離開,巢穴里只有一個蛋,當他準備下手的時候,幼龍破殼了。
那小傢伙很可愛,稚嫩的叫聲好像嬰兒的啼哭。
用石頭把這小傢伙砸死,然後帶走,吃下去?
年輕的時候做過這種事,可現在他下不了手。
他猶豫了一小會,就一小會,幼龍的叫聲引來了母龍。
然後,沒有然後了……這是他在侏羅紀最後的回憶。
生老病死,逃不脫的輪迴與魔咒,誰敢說自己真的能看淡?
一個保留了兩世記憶的鬼魂可以證明,看淡生死是一句鬼話,連鬼都騙不了!
煎熬了兩世,曼達終於找到了今生的意義。
只要能得永生,付出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
……
到了晚上,除了在山谷里負責值哨的人,其餘人都要去伯爵的城堡里睡覺。
這座修建在峭壁上的城堡比曼達想像中要大得多,在濃濃的迷霧之中,曼達始終看不到城堡的全貌,只知道城堡至少有四層,每層都有十幾個房間。
這證明了兩件事,首先證明了伯爵很慷慨,他為自己的屬下提供了良好的生活環境。
同時也證明了伯爵很強大,城堡里住著六十個部下,每一個部下都可能成為飛天遁地的強者,如果有朝一日帶他們離開這座山谷,應該能輕鬆征服一個國家……
曼達還沒有完成第一次祭祀,他不算是信徒,暫時不能擁有自己的房間,只能和昆塔擠在一起。
深夜,他激動的睡不著,長生不老的信念不斷的撩撥著他的神經。
這事情應該不會太難,連那個神經病的獅子女都做到了。
認真的看著自己記下的筆記,曼達漸漸捋順了成神之路的過程:
「獅子女身上流著斯芬克斯的血,她還是斯芬克斯的信徒,並且成為了斯芬克斯的滿級信徒,然後拿到了斯芬克斯的神器,最終得到了長生不老的神之名,對麼?」
「不要叫她獅子女,你要叫她的神名斯芬克斯,或者叫她的本名霍爾娜,另外你說的也不對,」昆塔撓了撓頭皮,眼神之中出現了些許的黯淡。
「有什麼不對的?這不都是你告訴我的麼?」曼達反覆檢查著筆記,沒有發現任何邏輯上的漏洞。
「本來這屬於機密,在你完成祭祀之前,我是不該告訴你的,」昆塔抿抿嘴唇道,「放在其他人身上,你所說的是正確的,可我們不太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昆塔深吸一口氣,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斯芬克斯不是被人們認可的神,準確的說,就是古時候人們所說的魔怪,沒有人會流著魔怪的血,也沒有人會信仰魔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曼達指著窗外道:「那個飛來飛去的獅子女……」
「我說過了,她叫霍爾娜,她是個好女人!」昆塔那灰白色的小臉又變紅了,「她的本命神是阿芙洛狄忒,可她卻錯誤的信仰了戰爭女神厄里斯,這樣會變成迷失者,身體和靈魂都將陷入混沌,直至毀滅。」
曼達聽得暈頭轉向:「你剛才說阿芙洛狄忒,又說什麼厄里斯,可這兩個和斯芬克斯沒有半點關係。」
「其實這很好理解,簡單來說,就是她走錯了路,血脈和信仰不符,這是致命的錯誤,如果想活下來,就只能進入塔耳塔洛斯的深淵,投入萬魔之父提豐的懷抱,由他指認一位魔神,成為我們新的本命神。」
曼達沉思許久,終於理解了昆塔的話,簡單來說,就是獅子女信錯了神,而這個可怕的錯誤讓她變成了怪物。
信仰和血統必須嚴格對應,流著雅典娜的血,如果信仰了阿波羅,就會成為迷失者,會很快死去。
如果不想死,就得信仰魔王提豐,藉助提豐的力量,開闢一條成為魔神的道路。
曼達坐起身子,緊張的看著昆塔,問道:「你知道我的身上流著哪位神靈的血嗎?」
昆塔搖搖頭道:「要通過祭司的占卜才看得出來,而真正具有法力的祭司少之又少,我們的伯爵懂得占卜,但他不會幫你的。」
「那我會不會也信錯了神,走錯了路?」
「不重要了,」昆塔咬了咬嘴唇,滿臉同情的看著曼達,「你已經走錯了路,你已經決定追隨提豐了,這註定你將變成魔怪。」
曼達抿了抿嘴唇:「沒有其他的選擇了嗎?」
「沒有了。」
在曼達的注視下,昆塔的臉變得更紅了。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我以提豐的名義起誓,真的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