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對宋遼盟約的恥辱最直觀的感受就來自於歲幣。
儘管大宋用「歲賜」進行美化,還表示這樣可以節省軍費,且也能用榷場的貿易順差賺回來,可無論怎麼洗,也改變不了被迫屈辱地送給敵國一筆不菲的費用,之後還在威脅下又增了一次的現實。
如果趙樞能談下不要歲幣之事,他和趙官家的威望將立刻暴漲,起碼在這個節點他將是大宋的英雄。
可是……
「大王,不要,不說說笑啊。」李聖符下意識地認為趙樞是在調侃自己,連忙道,「我朝拿了大宋百年歲賜,現在還要仰仗大宋襄助,哪敢再要大宋的歲賜,還請大王,大王收回成命吧。」
如果大遼還占有絕對的優勢,收保護費自然是毫無壓力,
可現在大宋都知道遼國出了問題,居然還拼命給自己錢……
這肅王是失心瘋,還是想趁機要點報酬?
「嘿嘿,現在友鄰遭遇強敵入寇,自是急需用錢的時候,
貴國拿了這歲賜,也好儘快修建營壘城防,招募兵士,好儘快平定金賊之亂。」
「不只是原本的歲賜,如果大遼還需要用錢,大宋可以繼續提供大量的錢布、兵甲、糧餉,幫助大遼安置傷病老弱,兩國團結一致,應對百年未有之巨變!」
趙樞一開始咄咄逼人,現在的姿態居然這麼好,不僅還照樣給歲幣,還額外提供這麼多的援助,這……
大宋全國上下都對遼人恨之入骨,趙樞如此就被人打死嗎?
「我朝深感肅王恩德!」給錢不要才是傻子,李聖符生怕趙樞返回,趕緊謙恭地道,「只要肅王願意為本朝說話,我,我朝願拿出十萬貫,萬謝肅王仁德!大王對鄙國的恩德,鄙國上下一定牢記於心!」
反正可以從你們的歲幣裡面出,我們不吃虧。
趙樞立刻眉開眼笑:
「好好好,李兄果然夠兄弟,有李兄這句話,本王一定好生周旋,燕雲一地,兩國暫且擱置爭議,日後共同開發,聯手對抗金國。
不過……我們大宋朝中總有些人不懂大局,我也擔心他們生事,總得讓貴國做出些姿態,就看貴國願不願意配合本王了。」
李聖符自動忽略了擱置正義之類的事,他生怕趙樞反悔,趕緊拍著胸口道:
「大王放心,只要事情不涉燕雲,一應諸事小人都能裁決,一定給大王、給皇帝陛下一個滿意的交代,
有什麼需要鄙國效勞的,儘管說便是。」
「哎,這話說得,我都說了不要燕雲,豈能食言而肥,」趙樞一臉正色地道,「不過李兄真的保證,除了燕雲之外的事情都能做主?」
「肅王但說無妨,」李聖符自信地道,「除了燕雲,其餘諸事,我都能立刻裁決!」
「好!既然如此,就請貴國讓出易州,有了易州,我也好回去跟父皇交差啊!」
李聖符本來都做好讓出當年沈括議土前後遼國通過邊境摩擦逐漸占據的土地,
可他萬萬沒想到趙樞的胃口這麼大,兜兜轉轉許久,又是給好處又是許條件,居然是要易州!
易州不屬於燕雲十六州的範疇,
在太宗朝的時候,易州還是太宗的北伐橋頭堡和重要樞紐,讓太宗在驢車漂移之後仍能穩住陣腳,後來趙延進等人、李繼隆等人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下依然指揮宋軍取得了輝煌的滿城大捷。
滿城一戰,宋軍斬殺遼軍一萬,俘虜三萬,把高粱河的損失全都打了回來,這一戰的成功也讓軍事發燒友趙光義自信滿滿地發動了第二次北伐,
當然大家也知道,第二次北伐雖然沒有驢車飄逸的名場面,卻有楊業慘敗,絕食而死的悲壯故事。
之後,大宋雖然還能多次擊敗遼國,還有靜塞軍騎兵突擊正面衝垮遼國鐵林軍的事跡,但因為遼國的戰略優勢太大,還是趁機奪走了易州、涿州,徹底拿到了戰場上的絕對優勢。
特別是丟失易州要地之後,大宋已經徹底失去了北方的主動權,被迫展開死守,還挖了白洋淀這樣的防禦工事消極防禦。
易州……
已經丟失百年了!
「這……」李聖符一時語塞,
如果趙樞一上來就要易州,李聖符肯定毫不猶豫拒絕,
可趙樞之前開出的條件實在是太好,他現在又不得不認真地考慮一番。
「想想,好好想想。」趙樞的聲音滿是誘惑,「如果我國與金國聯合,不說占據幽州,想攻破易州、涿州簡直易如反掌。
現在我只需要一個面子——把易州還給大宋,朝中的那些文官自然無話可說,家父的降誕就要到了,你說他該多開心。
只是放棄區區一州之地,貴國還能繼續得到我國的歲賜,
若是打起來了,貴國不但得不到這些錢,還要出動大軍,靡費頗巨。
哎,其實這話本王也不該說,但我這都是為了兩國百年盟好,親密合作的關係考慮啊。」
領土,領土,領土……
大遼現在不斷丟失土地,現在已經有點麻木了。
誠如趙樞所說,如果遼宋真的翻臉,以遼國現在的實力最多只能拱衛南京,肯定顧不上易州和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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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肅王只要易州,且繼續給歲幣……
「好。」李聖符猛地咬牙,「肅王的面子,外臣豈能不給!外臣先應下,回國之後,一定力勸皇帝陛下送回易州,日後兩國共抗金國!」
趙樞頓時眉開眼笑,緊緊握住李聖符的手掌:
「李兄果然是爽快人,本王就喜歡跟爽快人交朋友。
不過此事要從速解決才是,實不相瞞,我國國內有不少人想即刻北伐,那宮中的童貫嫌當年出使貴國時被人怠慢,更是堅決主戰。
我來之前,梁師成還叫本王以大宋絕不會出兵為理由穩住貴使,之後一定也會用各種方法說明大宋絕不會出兵,其實這都是讓貴國放鬆警惕的主意。
現在童貫秣馬厲兵,大軍二十萬即將調集完畢,只怕年內就要攻打貴國國土了!」
「啊……」李聖符臉色煞白,全身篩糠般瑟瑟發抖。
他知道當年遼國怠慢出使的童貫,導致童貫懷恨在心,現在童貫不在開封,應該卻如肅王所言。
好人啊。
大遼的好兄弟。
當年司馬光為了反對王安石,連到手的城池都能還給西夏,肅王應該是與宮中的宦官不睦,所以才拼命拆台,得抓住這個機會,不然大遼危矣。
李聖符一臉凝重地道:
「小使這就回國,一定不會讓大王失望!」
屋門外的眾人都一臉緊張兮兮地等待著趙樞和李聖符的談判結果,
時間一點點過去,李聖符的聲音忽高忽低,似乎情緒頗為亢奮,曹筠好幾次忍不住想衝進去都被楊戩攔下。
「肅王一定早有準備,曹指揮寬心便是。」
「寬心,我怎麼寬心?遼人素來凶蠻,若是傷了肅王,只怕你我的腦袋都不夠砍。」
楊戩嘿了一聲,心道武人就是武人,他也懶得多說。
這會兒樞密院外傳來叫門聲,太宰余深、少宰王黼和樞密院代理知院鄭居中終於忍不住,紛紛跑來打探消息。
樞密院的老大回來,這大門肯定是關不住了,幾位宰輔連滾帶爬地進來,趕緊打聽消息。
聽說肅王先把遼人揍了一頓,後來又跟遼人去單獨談話,鄭居中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你們都是死人嗎?將肅王置於危險之中,你們居然還有心思做別的,還不快把肅王救出來。」
王黼是梁師成的死黨,他已經從梁師成那得知這次趙樞與遼人會面是這位隱相設下的圈套,現在趙樞跟遼人發生了衝突,王黼自然是大喜過望。
嘿,嘿嘿嘿。
恩府先生果然高明,
這遼人就算被打怕了,當場認慫,肯定也會心生埋怨,
這外臣在官家的降誕上肆意生事,這可是捅破天的大麻煩,到時候我再率領滿朝清正之士攻訐,肅王就算再受官家喜愛,以後最多也只能在宮中陪官家享樂,再也無法干預外朝。
這四兩撥千斤的手段,不愧是恩府先生。
他清清嗓子,一臉莊重地道:
「肅王怎地如此輕慢妄為,大宋與遼國百年交好,哪有在樞密院動手毆打遼使之事,
那遼人若是在官家的降誕上胡鬧起來,肅王便罪責難逃。」
余深冷冷地瞥了王黼一眼:
「肅王還沒有出來,為何要急著說這種話?
說不定肅王能與這遼人握手言和。」
太宰余深是福州人,跟蔡京是老鄉,
他的宦海沉浮跟蔡京也保持一致,之前蔡京罷相的時候他也上表請辭,等待蔡京復相,他又榮升太宰之位,靠著蔡京的關係在朝中呼風喚雨,勢力非常驚人。
今年六月蔡京致仕,官家擺明了扶持王黼,按理說以余深的情商應該也能看出自己已經到點,應該跟著蔡京一起回家。
可余深去年才混上太宰,屁股還沒坐熱,這會兒心中多有僥倖,盼著蔡京還有重返朝堂掌握大局的機會,因此沒有主動辭職,反倒一直賴在朝堂不動,頻頻與王黼發生衝突。
他只是隨口跟王黼鬥嘴,可在一直凝神細聽的楊戩耳中卻正好是另一重意思。
余深是蔡京在朝中的頭號走狗,他現在巋然不動,看來這次……
仿佛印證楊戩的預測,一直氣氛緊張的屋中突然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
片刻後,屋門吱嘎一聲打開,趙樞和李聖符兩人滿是笑容把臂出門,
趙樞喜氣洋洋,李聖符也全沒有之前挨揍的頹唐,連之前動手毆打李聖符的曹筠都以為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太狠。
嘶,不會是下手太狠,把這個遼人打失憶了吧?
「諸位,」趙樞拉住李聖符的胳膊舉過頭頂,
「我宣布,此番與遼使的會談取得了圓滿的成功,雙方達成了真正的雙贏,從今天起,大宋與遼國的關係將展開新的篇章,大家都是歷史的見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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