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要命的鈔關
董其昌被王錫爵拉著到文淵閣內的小室之中，兩人相對而坐。
王錫爵眉眼含笑的看著董其昌，這讓董其昌多多少少有點受寵若驚。
雖說平日裡王錫爵對他也是友善無比，從不端首輔的派頭來壓董其昌，但是，像今天這般殷勤的還尚屬首次。
畢竟，王錫爵還是內閣首輔，一個首輔能做到這份上，可見董其昌在內閣之中的分量有重。
當然這種分量就算再重，也不可能會讓首輔放下架子給討好下屬的。
而造成這個情況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因為今天的慈慶宮議事。
嚴懲葉向高，南北稅制同軌，這兩件事情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自古以來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的。
懲治葉向高是因為他確實有漏腳被抓住了，誰讓他在南京那麼逍遙呢，擱在平時就算是在秦淮河上的花船之中過夜也不過只是一種風流韻事罷了。
但是，葉向高到了南京這麼多年居然沒辦好皇太子交代給的差事，這還讓皇太子怎麼容他？
所以，他倒霉是應該的，誰也救不了。
而南北稅制的問題說白了就是南北利益的不協調，南方的士人們看著紅火的九邊眼紅，想進來分一杯羹。
但是，看到了九邊的稅制之後，他們又不願意把利益讓出，所以就鬧起來了，想著人多勢眾壓迫皇太子取消九邊的稅制，按照太祖皇帝擬定的稅制進行繳納。
可是，九邊還是原來的九邊嗎？
九邊現在是皇太子手中的禁臠，誰敢動這裡的果子，那就是找死！
所以，皇太子殿下也一不做二不休的要接著葉向高案直接推動南北稅制同軌，在南方也收取和九邊一樣的稅。
這些問題雖然嚴重，但說實話，也嚴重不到哪裡去，無非就是大家收斂一下，配合一樣，等扛過了皇太子強吹的這陣風後，稅繳不繳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畢竟，從太祖皇帝之後，他們就抗稅有術了，到了英宗皇帝之後，他們更是把不交稅當做了日常，即便是朝廷要罰，他們也不怕，最嚴重也不就是一頓板子嗎？
況且，在南方還有請杖的套路。
所謂請杖就是把自己要挨的板子雇一個人來挨，這樣也就算是受到了懲罰，所以，比起一頓板子和要割自己肉的稅相比，也都是浮雲了。
畢竟，就算是富庶的江南，照樣也是窮苦人多過富人的。
能給這些窮苦人的銀子，讓他們出場挨一頓板子，簡直不要太划算了。
其實，之所以會造成如此奇葩的現象出現，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抗稅受到的處罰實在是太輕了，以至於輕到所有人都敢堂而皇之的拒稅了。
所以，明代的財政困局是在立國的時候就種下了，指望沒有多少修正能力，又天天把祖制和仁政掛在嘴邊的封建社會進行司法進步和司法改革以及稅務的改變，簡直就是開玩笑的。
很多朝廷自從開國之君定下了律法之後，若再無強勢的君主出現，這些律法幾乎是要遵守到王朝滅亡的。
而且，在這個過程之中，律法的執行也常常會被各種人為因素所干擾，比較為了所謂的仁政和德政，很多的罪過都會輕輕放過，久而久之也就導致了律法的崩壞。
而律法崩壞最大的害處就是皇權不在強勢，皇帝不在一言九鼎，士大夫們可以利用輿論來壓制皇權。
時間久了皇權暗弱，一個本該是法制嚴明的社會也就變成了一個人情社會，權貴們犯了法都會被輕飄飄的揭過，而窮苦百姓們即便是不犯法也會被各種所謂的規矩框住，然後成為權貴們任意拿捏的奴隸和玩物。
所以，即便是在慈慶宮中把南北稅制的問題給敲定了，在場的人以及朝野之上下和之外的人也沒有誰是真怕的。
他們願意給皇權面子，那就假裝聽話一段時間，如果不給面子，那就繼續我行我素，皇權又能奈之如何？
反正這是個皇權不下縣的時代，下面的縣官們和地方的豪紳們沆瀣一氣的時候，就算是天子再聖明又能如何？
難道天子還能捨棄了「根基」，跟士大夫們幹起來嗎？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但是，偏偏在議事的最後，皇太子居然提到了關卡的問題。
這個關卡可不是一個小問題。
這個關卡可是一個揭不開的大問題！
因為關卡還有一個名字叫做「鈔關」！
鈔關二字，想必不用過多贅述，都能望文生義出來了吧。
皇太子殿下要廢了鈔關，這不就是在砸人飯碗嗎？
明代的俸祿有多低，那是有目共睹的。
堪稱朝代之最！
雖說這些俸祿換算成現代的金額好像也不少。
但是，任何事情都要放進時代里講才行的，脫離了時代講故事，那就是耍流氓的。
一個外任官出去，到了州府之上都要自己花錢雇師爺，雇幕僚的。
這些師爺和幕僚的費用朝廷是不給出的，都是要官員自己給錢的。
而在古代想雇一個像樣的師爺和幕僚，其實這都很花銀子的，指望自己那點俸祿就想雇個師爺來打工，簡直就是痴人說夢！
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古代特有的一個問題，在古代是要講究很多禮法和規矩的，一個官員拖家帶口的到了地方，他的夫人和小妾都是不會掙錢的主，而且還要丫鬟伺候的。
不像現代一個地方官上任了，他的夫人還能出來上班，還會隨著一起做工作調動，被安排到天文館圖書館或者某某協會裡掛個職領個薪水。
在古代這都是不可能的，在中華幾千年的歷史裡，還沒聽說哪位官員的夫人可以出來工作的。
所以，這些開銷也是一筆相當之大的開銷，所以，想要維持住一個基本的體面生活，就朝廷給的那點俸祿還真不如喝西北風呢。
所以，鈔關也就自然而然的出現了，鈔關的出現不僅有效的解決了官員們的收入問題，還起到了限制人口流動維護封建統治的作用。
而一旦動了鈔關，那可是在自掘墳墓！
所以，不管是王錫爵還是其他大臣，其實心裡都很慌的。
因為這鈔關實在是動不起啊！
真要的要動鈔關，除非是改朝換代！
不過，看著如此根深蒂固盤根錯節的鈔關利益，想必即便是改朝換代了，也不一定能把這個問題解決。
而事實也正如此，哪怕是朱常洛穿越前的時代，這些「鈔關」也是存在的。
像一個小商小販要開一個小店，一個工廠都會被各個衙門拜訪的，不是什麼消防費，就是衛生處理費，還有什麼市場管理費等等等，名目都多到讓人眼花撩亂，而且，還讓人挑出刺來，簡直就是一個神奇無比的偉大發明！
所以，朱常洛在慈慶宮中說要廢了大明的關卡，說句誅心的話，皇太子絕對是得了失心瘋！
「玄宰嘗嘗，這是老夫新近才得到了一罐雲南咖啡，這可是緊俏貨，即便是王公貴族也不見得能喝上幾次。」
董其昌看著眼前的咖啡，眼睛一亮，這香味對頭，一聞就聞的出這是西山皇莊在雲南咖啡莊裡精心挑選的頂級咖啡豆，這可是等同同重量黃金的寶物啊！
董其昌雖然食指大動，但是，還是忍住了。
董其昌道：「元輔，在下無功不受祿啊。這咖啡太金貴了。」
王錫爵道：「玄宰這是哪裡話？難道老夫請你喝咖啡就是要求你嗎？再說了老夫可是內閣首輔，誰能讓老夫有所求呢？今天請你喝咖啡，就是像單純和玄宰你聊聊天而已。」
董其昌也明白這都是說辭而已，他也知道今天肯定是躲不開了，也萬幸他留在慈慶宮中那一會兒，皇太子也給了足夠的暗示和指示。
所以，董其昌也不慌的。
董其昌也就放心的端起咖啡品了一口，然後享受著舌尖的苦味和舌下的回甘。
王錫爵看著董其昌喝了咖啡，心情也是大好。
王錫爵說道：「今天殿下說關卡的問題，老夫思想來去還是不吐不快。本來這話應該是老夫直接找殿下說的，但是考慮到殿下的決心，老夫覺得還是要和玄宰你通通氣才行，畢竟你是殿下的授業先生，也一直簡在殿下之心，讓你幫我參謀一二也能穩妥一點。」
董其昌聽著王錫爵的話，他就知道王錫爵忍不住，畢竟這事實在是太大了，王錫爵若能忍得住那才是活見鬼了。
董其昌說道：「元輔但說無妨，只要是在下能幫到元輔，一定會鼎力相助。」
王錫爵驚喜，他真沒想到董其昌敢這麼大包大攬，居然說出了一定會鼎力相助的話來。
王錫爵也不客氣了，王錫爵說道：「玄宰你是知道的，關卡之害雖有，但是關卡也是社稷安穩的所在。天下大大小小的問題都需要銀子去解決，而朝廷一年的稅賦也就是兩千多萬，雖說比起殿下監國之前有了大約三倍的提升。」
「但依然還是杯水車薪！這些年河南陝西山東安徽等地一直都在修基礎水利，光這一項的支出就高達一千萬兩白銀，一下子就用掉了朝廷一半的稅賦。還有平時的一些旱災，澇災等問題，也要花不少銀子，每年花在這上面的銀子少則百萬，多則三五百萬。」
「光算了這兩樣，朝廷每年兩千萬的稅賦就用去了十之七八，剩餘這些銀子還要給官員們發放俸祿，還要留存一些還往年發出的過年。」
「可以說，雖然朝廷的賦稅比之以往提高了，但依然還是入不敷出的。這時候若是把關卡給廢了，各地的官員們沒有了財源，他們豈能安心的為朝廷做事？」
「就拿朝廷的總督來講吧。總督一般是就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一年的俸祿也不過一百八十兩而已，就算殿下天恩給了雙俸，也不過三百六十兩銀子。」
「但是，這三百六十兩能養活一個總督行轅嗎？一個總督到了地方總是要有自己的師爺和幕僚以及各類書辦的。這些人都是要花銀子，一個好師爺一年就要一千多兩的薪酬。指望著朝廷給的那點俸祿，哪裡能夠撐起一個衙門呢？」
「所以，這些關卡很重要，不能廢的，至少在沒有解決這些問題之前，是不能廢除的。不然的話，朝廷頃刻之間就會癱瘓，所有的官員就算是一天十二個時辰不眠不休也無法完成這些繁雜的政務。」
「這些問題殿下或許不知道，但是我等做臣子豈能看著殿下一步踏錯？殿下是國本，是大明的未來，也是大明的根基。這麼重大的事情，我們豈能呆坐一旁陷殿下於泥潭？」
「所以，玄宰你可以要幫老夫好好參謀一下，看看要如何勸諫殿下收回成命，不至於鑄成大錯啊！」
董其昌聽完了王錫爵的話，他靜靜的喝了一口尚算溫熱的咖啡，他也沒想到王錫爵要說的問題居然這麼嚴重。
不過，也萬幸皇太子也料到了這一點，也給開了口子，並沒有一刀切，所以，董其昌還算能穩得住。
王錫爵看著董其昌聽完自己的話後，還能穩住心神喝咖啡，他不由得也佩服起這個年輕的晚輩了，果然有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之風，將來這內閣交到他手裡，王錫爵也能放心不少。
董其昌說道：「元輔所言甚是，關卡確實關係到了社稷的安穩，也確實不能一刀切之，即便是要動它，也是要徐徐圖之，先要找准方向，然後才能以庖丁解牛的方式慢慢的處置。」
「剛剛殿下留了晚輩一會兒，也和孫公公說起了大內派出的鎮守太監所設的關卡問題，大意上是和元輔所說的總督問題差不多。」
「殿下也認為關卡茲事體大，不能一刀切之，要先捋清分類，把各個關卡的作用和所收的銀子到底做了什麼，要先心裡有數，然後才能根據實際情況處置。」
「所以，元輔也不要心急，殿下的聖心高遠，他的目光所及之處也絕非是我等這些凡夫俗子所能及。殿下已經有了他的考慮，想必此時此刻殿下也已經知道了元輔的老成之心。」
「所以，關卡之事。元輔不用焦慮，到時候只需把實際情況一五一十的回稟殿下，晚輩相信殿下肯定可以做出一個英明無比的決斷！」
王錫爵萬萬沒想到，皇太子殿下竟然已經想到了這些，這不由得讓王錫爵也鬆了口氣，說實話他是真心害怕萬一殿下這次也乾綱獨斷，那就麻煩了。
王錫爵心情大好，他端起自己身前的咖啡也滿足的喝了一口，然後說道：「平日裡老夫都覺得這咖啡太苦，若不是因為它提神之效奇好，老夫都不願意多喝。但是今天這杯咖啡讓老夫品出香味。不錯不錯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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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鈔關問題有點無解，所以我也打算避重就輕的收尾一下，實在展不開了，因為這個問題真的無解。。。。讓各位讀者老爺失望了，本來我還打算寫個大的呢。。。
下一卷下江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