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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女老闆

2024-10-03 03:17:27 作者: 青玉獅子
  何蒼天吃的很快,不到一刻鐘時間,便「光碟」了——雖然阿舞說至少還要過半個時辰皇后才會傳他,但萬一提前了呢?

  阿舞一直未再出現,過來收拾餐具並服侍何蒼天漱口洗手的,是之前兩位宮女之一。

  天色漸暗,夕陽只余殘燼,宮裡掌燈了。

  終於,廊下腳步聲響起——是賈謐。

  「雲鶴,請吧!」

  何蒼天的心提了起來——終於來了!

  但賈謐並沒有即時開步,「雲鶴,有一件事情,你務必記住——皇后天資聰睿,臣下心思,無所遁逃於聖鑒!你有什麼就說什麼——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要藏著掖著,不要言不由衷!」

  頓一頓,「不要怕說錯話!皇后最是寬仁大度,說錯話了,改過來就好!哪怕堅持己見,暫時與聖鑒不一,也沒有太大的關係!」

  咦,這不同阿舞說的一樣嗎?

  唉!我不該喊她「妖精」的!

  不過,「皇后最是寬仁大度」?哈!

  「仆明白!」何蒼天微微欠身,「臣子侍君,無他,一個『誠』字而已!」

  「對了!」

  賈謐前面帶路,何蒼天緊跟其後。

  頗有……不真實之感啊。

  太子寢殿對賈謐的「表白」,不過是急中生智、死中求活,暫時能夠忽悠住賈常侍、使他不追究冒充太子之事,便謝天謝地,並不指望著對方即時收自己入幕中;即便對方真有心招納,正常情況下,也應在更多的接觸、考察乃至考驗之後,才做出決定吧?

  沒有想到,上午冒充太子事發,下午就中宮來人,也即是說,賈謐回到宮城、姨甥(姑侄)倆略作一番溝通之後便做出了相關決定。

  更加沒有想到的是——

  自己所謂「芻蕘」本是「芹獻」於賈謐的「尊前」的,即便要「面聖」,在此之前,賈明公難道不應該先同自己或深或淺的談一次嗎?了解下虛實,看看這傢伙到底有料沒料,值不值得向皇后推薦?

  孰知,賈謐完全越過了這個程序,直接就把自己擺到皇后面前了!

  打我到昭陽殿算起,一個多時辰了,「芻蕘」為何,賈謐一個字也沒問過。

  他就那樣相信我是個人才?就憑我在太子寢殿說的那幾句話?

  略不解,略好奇。

  更加好奇的是,我即將見到的皇后——史上惡名最著的皇后之一,是丑、是妍?

  賈后名「峕」,這是「時」的別字,曉得皇后名何的人很少,她是以其字「南風」著名於天下和後世的。

  後世流聞,一般都以為賈后貌陋;而這種說法,其實當世——甚至在賈南風初初「得奉巾櫛」於東宮之時,就已經流傳開來了。

  然而何蒼天認為,此為訛傳。

  原因很簡單:皇嫡孫之優生優育,關乎社稷宗社;而作為大人公的司馬炎,又是個超級顏控,咋可能替兒子娶一個「貌陋」的新婦?

  彼時可是一個真正看臉的時代!

  議論太子婚姻之時,有兩個選擇,一是衛瓘之女,一是賈充之女,開始的時候,司馬炎明顯是傾向衛女的,他有一段著名於後世的評論,「衛公女有五可,賈公女有五不可:衛氏種賢而多子,美而長、白;賈氏種妒而少子,丑而短、黑。」


  後世對賈后「貌陋」的認定,基本上就是來源於這段話中的「丑而短、黑」了。

  但在此之前,司馬炎自然沒見過賈南風的,他對「賈公女」的評價,無非想當然於「賈公」本人,這當然不無道理,但是,兒女的形貌,除了繼承於父親,還遺傳於母親啊?

  賈南風的生母,為賈充繼室郭槐,咋的,再婚時已是司馬文帝第一親信的賈公閭,就沒資格、能力替自己選一個長的順眼的老婆?自己「丑而短、黑」,老婆還「丑而短、黑」?全然不顧老賈家傳宗接代的優生優育問題了?

  賈充本人雖然「丑而短、黑」,審美可沒問題,他的原配李婉,可是以美貌著稱的。

  還有,李婉所出長女賈褒為武帝胞弟齊王攸正妃——你能想像,武帝朝第一宗親司馬攸同學娶一個「丑而短、黑」的老婆?

  所以,很有可能,賈充本人的基因不夠強大,子女的形貌,隨娘而不隨爹。

  賈南風的胞妹、也即賈謐的生母賈午貌美,史無異議,更可作為一個有力的佐證——沒有理由妹妹號稱「光麗艷逸、端美絕倫」,一母同胞的姊姊卻是個不堪入目的丑婆娘?

  所以,何蒼天認為,賈南風或者個子不高、膚色不白,但,就算不是「絕美」,也絕不至於難看。

  眼見就要替女老闆打工了,這位女老闆名聲已是不佳,若長的還難看,這個工,打起來可就沒啥積極性嘍!

  *

  賈謐所領之路,顯然不是通向正寢後殿,記不得穿過幾道閣門,轉過幾條幽徑,最後登上了一座樓梯,上至梯頂,何蒼天眼前一花,定睛看時,原是一條極長的廊道。

  這條廊道兩側都施以錦幛,自廊頂直垂至地面,錦幛之外,懸掛大盞燈籠,錦幛之內,每隔七、八步,立一銅燈,幛外較幛內明亮,廊道外的花木殿閣的影子投在錦幛上,風吹過,錦幛微微飄動,光影錯落,如夢如幻。

  踩在懸空的廊道上,腳步再輕,也有回音,何蒼天的心,猶如這腳步聲,莫名的「怦怦」的跳了起來。

  終於,廊道到了盡頭,左轉,木地板上鋪了大塊錦氈,通向一排四扇朱門,門皆虛掩,門口三個宦者,打頭的一個迎了上來,微微欠身,「常侍。」

  「董監。」賈謐點點頭,「人我帶來了,請通傳吧。」

  「董監」略略掃了賈謐身後的何蒼天一眼,二人目光剛對,「董監」白淨的臉上露出了極和熙的笑意。

  「常侍稍候。」

  董……監?

  這個「監」,應該是「寺人監」,名義上,孫慮的頂頭上司也。

  寺人監,姓董,皇后親信之一……

  何蒼天心中微微一凜:我曉得你是誰了!

  董猛。

  「猛」,這個名字同其主人人畜無害的外表似乎不大相稱,然而,某種意義上,卻是其為人行事之寫照。

  不過半盞茶時間,董猛回來了,「兩位請吧!」

  到得門口,尚未跨檻而入,何蒼天便聞到一股異香,隱約自內飄出;跨檻而入,頓覺此香瀰漫,周匝全身,沁入心脾。

  「擷芳閣」,名實相副。

  同廊道一般,室內也到處施以錦幛,行走其中,宛若迷宮,原先格局,全不可辨。


  七轉八轉,頭都轉暈了,眼前終於豁然開朗,正中一張極大的床榻,「寶簾閒掛小銀鉤」,帳幔由中央向兩側分開。

  賈謐站定,長揖,「阿後,平陽何氏傳到。」

  「阿後」?好別致的稱呼呀!

  何蒼天暗吸一口氣,雙膝跪下,朗聲道,「小人何蒼天,叩見皇后殿下!殿下千歲!」然後雙掌相疊,虛撐在錦氈之上,深深俯身,以額頭輕觸手背,如是者三。

  「殿下」?是的,此時代,皇后的敬稱就是「殿下」,千萬莫喊出啥「娘娘」來啊!

  床榻上的風光不敢看,但眼角餘光,卻看到了榻前侍立者為何人——阿舞。

  「抬起頭來。」

  榻上人的聲音輕軟柔糯,懶洋洋的。

  何蒼天抬起頭,但雙手未離開地面。

  一瞥之間,目光相對,何蒼天心頭猛然一震,心中喝道:老子沒錯!

  隨即垂下目光。

  榻上人非但不醜,甚至可稱為「俏麗」!

  只是這個膚色,雖在燭光而非日光之下,亦可以分辨——真挺黑的。

  還有,榻上人不是端坐,而是四五個隱囊環繞,斜倚其中,連雙腿都縮在榻上,蜷起,斜擱著。

  還有,竟未著襪——

  赤足。

  何蒼天的心跳加快了。

  「喲!」榻上人一聲輕笑,「原來還是個寧馨兒!」

  寧馨兒?

  老子是個帥哥?!

  穿越以來,何蒼天一直不曉得「自己」長啥樣——雖在東宮窩了半個月,但那是在養傷,根本沒動過叫郭猗尋一面銅鏡來自照的念頭。

  「起來吧。」

  「謝殿下!」

  何蒼天從容起身,垂手、垂首而立。

  俯仰之間,榻上人的形貌已進一步窺清了:

  一雙丹鳳眼,瞳仁黑的深不見底;臉很小,骨架子很小,但身材極好——她的領口,較阿舞開的更低,且內里寬鬆,並未緊縛,不存在「擠擠總是有的」的造假問題,峰巒疊嶂,清清楚楚。

  此時代距隋唐還遠著呢,女子衣著,便已如此……如此了?

  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

  呃……似乎也不能這樣說。

  穿越以來所遇女子,比較「如此」的,也就阿舞和榻上人兩位,其他的宮人,包括蔣俊在內,都很正常,不過就是露一段雪頸,頂多再加一點點鎖骨罷了;再往下,嚴嚴實實。

  關於衣著,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但榻上人整體予人的感覺,何蒼天卻找到了一個極合適的譬喻——

  如果說阿舞是一隻野貓的話,榻上人就是一隻……雌豹。

  目下,雖一副慵懶適意的模樣,但隨時可能暴起,撕開眼前獵物的喉嚨——

  還在胡思亂想,榻上人已悠悠一聲嘆息,「唉!也不曉得多久沒聽過正經的平陽口音了?」

  平陽口音?哦,對了,俺是「平陽人氏」……

  突然間,心中「咯噔」一下,不由暗喊一聲:我這個糊塗蛋!


  賈充……是平陽人啊!

  轉瞬之間,靈台明澈,興奮的手都有點要發抖了!

  對於二十一世紀生人來說,同鄉不是啥了不起的關聯,「老鄉見老鄉」之後,很可能就是「老鄉坑老鄉」——「殺熟」,他不香嗎?

  然而,此時代的情形完全不同。

  限於低下的交通、通信、生產力等條件,「鄉里」,是在外打拼之人最重要的人脈資源,對於仕宦中人來說,鄉里之情的重要性,猶如後世的師生、同年之誼,同鄉人士,天然就是「自己人」。

  站在賈氏姨甥(姑侄)的角度看何蒼天:庶人一枚,自幼苦讀,成人之後,奔赴京城,投身郡內聞望最著的家族——還有比這更自然的事情嗎?

  也就是說,因為「平陽人氏」這個標籤,賈氏姨甥(姑侄)一開始便已將自己視作「自己人」,根本就不需要再做啥進一步的「接觸、考察乃至考驗」!

  何況,自己還有險些被楊駿杖斃這塊最好的敲門磚。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

  怪不得!怪不得!

  念頭再轉——

  對了,就是劉卞的那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彎,也未嘗不是因為「平陽人氏」四字!

  「平陽人氏」而幾為楊太傅杖斃,說他不是皇后的人都沒人信!

  我何苦平白得罪皇后?

  哪個曉得今後哪個得勢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平陽人氏」,只能說明自己的忠誠,不能說明自己的能力,只有「平陽人氏」這一個必要條件,用嘛,是可以用的,但談都不先談一次就直接往皇后面前擺?

  「賈武公一郡之望!」何蒼天莊容說道,「蒼天自有智識以來,便心懷仰慕,得生為平陽人氏,實在……與有榮焉!」

  賈充諡「武」。

  皇后的話,只是自個兒感慨,並不是對誰發問,但何蒼天這個馬屁,接的極自然,拍的極舒服,並進一步表達了自己的忠誠。

  皇后臉上,笑意蕩漾,還是感慨的聲音,「就不曉得,你這個口音,我還能聽多久?」

  何蒼天心中一顫,啥意思?

  賈謐賠笑,「阿後……」

  皇后斜睨了他一眼,「你們這班後生,我曉得的,一進京城,有一個算一個,都拼了命改說『洛陽正音』——原本的鄉音,能扔多遠就扔多遠!生怕被人嘲笑『傖夫』啥的!唉!現在的後生,可不比先君在的時候嘍!」

  原來如此,倒嚇了我一跳。

  但何蒼天也不能表示「俺堅決不改鄉音」啥的——那就太過了,只能微笑不語。

  「阿後,」賈謐用玩笑的語氣說,「要不然……就叫雲鶴承中旨,從今往後,一直『鄉音不改』?」

  「算罷了!」皇后「哼」了一聲,「別說這種屁話了!」

  「屁話」?你們姨甥(姑侄)倆,彼此還真不見外啊……

  一直默不作聲的董猛,雙掌輕擊,四下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不是走近,而是走遠。

  錦幛遮蔽,原先看不見呆在何處的宦者、宮女都出去了,接著隱約聽到「吱呀」聲——原先虛掩的門,關上了。

  何蒼天曉得,「戲肉」即將開演。

  也曉得,除自己和皇后之外,留在室內的三人——賈謐、阿舞、董猛,是皇后真正的親信——可共機密的那種。

  「只是——」皇后臉上笑意消失了,「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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